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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歌没有再说话，可见他眼神渐渐缥缈，似乎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
五岁的孩子，任你再聪慧，任你再坚韧，你终究只有五岁。
在危机四伏的大山中，就连寻常成年的修灵者都不敢乱跑，一个五岁的孩子，真的就能在山里活下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
就在年仅五岁的小家伙快要绝望之时，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了。
“叮铃铃——”一道清脆的铃铛声。
“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的家人呢？”随后一道醇厚的声音在半昏半醒的李安歌耳边响起。
他挣扎着起身，他已经在山里走了两天，一口饭都没吃，口齿不清道：“饿……我饿……”
“唉，可怜的孩子……”醇厚声音长叹一声。
恍惚间，李安歌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抛了个东西。
现在想来，仍记不清是何物。
但李安歌恍恍惚惚间闻到了肉味儿，带着血带着腥的肉味儿。
于是他扑上去就是啃，疯了似的啃，不要命地啃！
也不知啃了多久，李安歌终于不饿了，神情恍惚间，他渐渐感觉腹中一阵剧痛，竟然开始狂吐不止起来，吐完之后，他的脑中又是一阵天翻地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浑身已经快要被冻僵了……他的身旁，是一架被啃得只剩白骨的残骸，和一把带着血渍的匕首。
残骸的脖子处，串着一枚小铃铛儿，林间有一排深深浅浅的足迹。
……
三日后，顺着足迹，李安歌来到了第九区，这里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让他感到绝望而又生出希望的地方。
相比李府，第九区仿佛地狱，这里没有终日无光，没有食物，没有婢女，一个本该属于富家公子的所有，全都没有。只有一种生物——妖人。
来到第九区的第一日，无数妖人铺天盖地地扑来，想要吃他。
还好，他年纪虽小，但有通灵中期的修为，一周后，他拿着匕首，浑身是血，仍有妖人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看，但他脚下铺满了冰冷的尸骨，没有一个妖人再敢去惹他。
……
一个月后，他搭起了第九区第一座帐篷，简陋的帐篷外面，摆满了堆积如山狰狞可怖的白骨。
……
半年后，他开始学习妖人们的语言，此时的他和妖人已无异……除了一双微亮的眸子。他无意中从妖人们的口中得知，有个地方可以逃出生天。
……
一年后，李安歌摸清了第九区所有机关暗道，于是决定逃跑，但他遇见了一个熟人，他记得，这是自己五岁那年月夕节上，对自己辱骂最凶的人之一。
他守在第九区外，只是一刀，劈开了李安歌的下巴。
他叫李楚象，修为是融灵初期境界，三长老的儿子，自己的小叔。
“滚回去！”那人冷酷地说了三个字。
……
两年过去了，李安歌本来不屈的眸子已然黯淡，他拿着锈迹斑斑的匕首，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决定结束自己悲哀的一生……在这里，就连最弱小的妖人都会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分一秒。
但他不是妖人，李安歌闭上双眼，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也就是那年，一个带着妹妹逃难的少年突然坠入第九区，无数蜂拥而上的妖人想要上去分尸而食，最终李安歌还是没有选择用匕首自尽，而是将昏迷的兄妹二人救了下来。
“我叫黄不易。”断臂少年对李安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小妹黄如心。”带着面纱的丫头也磕了三个响头。
“恩公救命之恩，我兄妹二人永世不忘！”
李安歌看着天空，浓密的树林挡住了一切，他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天上的日月星辰，他的心中已经再没有光。
他只有七岁，瘦弱的身材，无神的双眼，灰头垢面的像个快要寿终的小老头。他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二人清澈的眼，仿佛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我知道哪里可以出去，但能不能逃出这个鬼地方，就看你们了。”这是李安歌来到第九区两年内，说的第一句人话。
……
第三年，黄不易换了一身新衣裳，和一颗小金牙。他揣着三十两银子，兴奋道：“老大！干了票大的！”
黄如心坐在李安歌的身后，在他那件破烂的袍子上缝缝补补。
这两兄妹只花了一年就走出了第九区，或许是可怜孤苦伶仃的少年，没有绝情地不辞而别。
二人在天门关安定下来，每隔不久便会来看看他，哥哥做了土匪，妹妹似乎在学裁缝。
黄如心担忧地看着哥哥，道：“不要再做土匪了。”
“你知道个屁，做土匪多潇洒！”黄不易翻了个白眼。
“老大，这钱怎么花？”黄不易直勾勾地盯着李安歌。
“存着。”
“啊？存着？这才三十两……”黄不易很是纳闷，人在江湖跑，总有一天遭报应……有钱不及时花，哪天死到临头了，就没命花了。
“存起来，去天门关，李家钱庄。”
“哦。”黄不易有些丧气。
“等等，留半两。”李安歌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抓住一只小手。
他眼神黯淡，似乎是个瞎子，就连兄妹二人也一直这么觉得。但没有人知道，他无意地一瞥，赫然看见了黄如心虎口的几道伤疤。
这只手手背白嫩如玉，手心却布满老茧，他突然道：“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别哪天死外边了。”
面纱后的脸十分朦胧，看不清相貌，但直觉告诉李安歌，这个小小的身体上沾着鲜血的味道。
……
五年过去了，李安歌身前分别坐着一道魁梧纤细的身影，他们盘膝而坐，滚滚灵气翻腾，吓得周围的妖人瑟瑟发抖，本能的不敢靠近。
“通灵境界了，你二人修炼的功法，应该不错。”李安歌赞赏地点头道。
无论是功法还是灵技，都有三六九等，分为天、地、灵、凡。
“我二人修炼的是《三十六路回心诀》，灵阶中品的功法。”
“对了，老大你会修灵之术吗？”黄如心眨巴着眼睛，不知打什么主意。
“原本会，现在忘了。”李安歌轻笑一声，五年过去，他还是通灵境界中期。
他又去抓少女的手，可少女却条件反射般地躲开，她顺势扑在他身上，少女的芬芳，竟然让他喘不过气来。
“要不然，我教你吧？”
那年他只有十岁，黄如心十二岁，个头比他还高些。
“不用了。”
李安歌笑笑，摸了摸右唇下方的刀疤。
当初李楚象那一刀，不仅仅给他脸上留下了疤痕，更是在他经脉内埋下了一道暗劲，每当他运转功法时，就会引发那道暗劲。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三长老设计好的，他再也无法修炼了，而且这事多半有老祖宗授意，哪怕他爹是堂堂家主，也无济于事。
他更明白，或许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无法走出第九区一步，或许在几十年后的某个晚上，自己老无所依，然后被铺天盖地的妖人活生生啃完，变成一剖粪土。
……
转眼十年，岁月道尽沧桑，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逐渐长大，但对他而言，或许可以称之为在渐渐变老。
立春，黄不易找到了李安歌，道：“老大，有人来了，说是要找个叫李安歌的人。”
衣衫褴褛，双目黯淡的少年回过神来，他的眼神亦如死灰，看不到一丝神采，听到黄不易的话，他双眼才渐渐回过神，嘴中喃喃道：“找谁？”
“李安歌！”黄不易提高了声音，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耳朵不太灵，又或许是刚才在走神的缘故。
“哦……”少年挠了挠蓬松如枯槁的头发，双眼如夜空中渐渐绽放的星辰，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李安歌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啊？”黄不易一脸糊涂。
第二天。
“少爷！五少爷！您真还活着，小的和老爷，找你找的好苦啊！”一个青衣小厮扑倒在李安歌身前，捣头如蒜，泪眼滂沱。
“你找错人了。”李安歌黯淡的双眼打量着小厮，良久，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第九区，天门关老百姓总这样说。于是小厮便死了，骨头都被啃得只剩渣了……
直到立冬，已有三十余人有来无回，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李安歌儿时见过的。
……
第十一年……
这一年并没有发生什么，李安歌开始喜欢看书，准确的说，从五岁月夕节事变起，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东西说不出，道不明，无时不刻不在脑海中萦绕。
他五岁时修炼的确出过岔子，而且的确有段时间变傻了，他并不是在装疯卖傻，而是感觉脑子变成了两个，一个属于自己，一个属于别人。
新的脑子整天对着原本的脑子神神叨叨，导致他魂不附体，懵懵懂懂。
从那天到第九区前几年的时间内，倒还没有出现什么怪事，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脑中萦绕的东西就越来越清晰。
隐约听起来……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诵吟：
“大衍之数，五十也，天演之数，四十有九，大道余一，为气、为灵、为缘、为命……”
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渐渐明了，李安歌决心抛去过往，苦心钻研。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记录下来，可写在石板上，第二天字迹便不见了，刻在竹子上，第二天竹子又仿佛新生，写在纸上，第二天连一点墨迹都看不到……
但李安歌不愧是聪慧之辈，而且有大毅力，大机缘，一日夜里，黄如心手上的玉镯莹莹发光，照在地面上，竟然出现了字迹！
“这！这不就是我当初……”李安歌难以置信，忽然想起一物。
玉镯吸取太阳太阴之气，方能在夜中展露光华……难道说……脑中的天地，只有借助日月真精，才能窥其一二？
自此，李安歌开始借助夜明珠，将所得所悟一一记载。
此时再看记载的东西，李安歌恍然大悟，这竟然是一本本远古典籍、一门门远古功法、关于远古神话的传说、大崩灭之前的三界……
所谓书中自有仙灵气，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李安歌竟然看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一幕幕。
飞天遁地的修士、三千大道的风采、遨游九天的仙人、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宝……
“原来……真灵纪之前，是真的存在过仙人的！”
李安歌心中突然燃起从未有过的热血：“仙灵纪，传说最伟大的仙帝尊号‘青玄’，我那日在梦中梦见的仙人，就是他啊！”
“既然我自命‘青玄’，区区十年苦楚，如何能阻挡我修炼道心？”
这一刻，李安歌心障消失，再低头看书，寻常人看着没有字迹的经书，在他眼中却是满卷经纶。
……
第十一年的时光过得飞快，一晃神，又是立秋。
几天前，黄不易又来了。
“老大，有个人找你。”
“没空，赶走！”李安歌盯着黑皮书，头也不抬。
“他说，他叫李书灵。”
李安歌抬起头，深邃的眸子中泛起波澜，道：“李书灵？”
“没错，李家三公子。”
天门关只有一个李家，姓李的，大多是非富即贵。
黄不易显然不笨，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正是天门关李府这两年满世界寻找的李安歌，他轻声道：“不然……见一见？”
“见！”李安歌合上书，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人，生于一念、死于一念，十年雪藏，李安歌或许不再是李安歌，但这人世间的确是多了个青玄。
拥有了识海中的宝藏，李安歌不再甘于和妖人成天厮混在一起，这一刻，他想出去，他想走出第九区，哪怕是死在李楚象的刀下，也在所不惜！
……
“安歌！安歌？”一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李安歌的思绪拉回。
“人和妖是不可能产生瓜葛的，远离妖人！知道吗？”李书灵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人，只可能欠人的债，哪怕可能欠牛鬼蛇神的债，但唯独不能欠妖甚至妖人的债！
人与妖数百年的不世之仇，天门关百姓上下对妖无疑是恨之入骨，任何和妖扯上关系的事，都是五马分尸的大罪！
“没什么，他们曾救过我。”李安歌淡淡道。
“救人？”其余四人一脸狐疑，轻声嘀咕道：“确定不是吃人吗？”
说话间，那红衣青年和仗剑的黄衣男子对视一眼，再看向李安歌时，后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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