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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婉拒的言辞，曹昂手掌晃了晃，水酒并未滴落，他一饮而尽。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曹昂一字一顿道：“岳父大人，这句融在我汉人骨子的血还未冷吧。”
“自然，破胡壮侯这句话，至今思来仍觉血液沸腾，不负我汉家儿郎的血性。”
“既如此，岳父大人又何言不成？”
杨彪看着他，轻轻摇头：“杨家世代忠于汉室，陛下并不看好此事，可贤婿却要逆天行事，于公杨家不能涉足，于私又坏了翁婿情，着实为难呐。”
“如此说来，倒是小婿思虑不周了。”曹昂沉吟片刻，抬头道：“抛开庙堂不说，三郡乌丸跨州而来，劫掠百姓无数，边关人民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可当他们翘首以待朝廷军马时，却无一人一卒护卫他们，心中的血恐怕会凉透了吧。”
“边关自有司空大军，无需担心。”
“岳父大人何必故作不知，家父忙着稳定河北之地，可用之兵为数不多，即便出兵护边关，恐怕也只有守卫之力而无征伐之能，前番来信，兵甲缺少，军粮不足，荀侍中每日都忙着筹备，可收效甚微，不提其他家，就是岳父大人恐怕也没答应资助吧。”
“家家都难，莫说陛下不准，即便是准了也无太多余粮，再者说驱赶乌丸即可，何须北伐。”
“此言差矣，打蛇不死后患无穷，既然他们敢寇关，就一定要迎头痛击，打怕打疼，不然今日走了乌丸，明日又来了匈奴、鲜卑，没有震慑边关从此不靖。”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修儿，可是此理？”杨彪忽然扯进杨修。
杨修本就因父亲的托辞而皱眉，此刻听到问询，想了想咬牙道：“修不敢苟同。”
“父亲大人，乌丸癣疥之疾，可影响却是极坏，一旦不能痛击，胡人势必得寸进尺，无论他们是以为中原混乱无暇他顾还是我大汉子民惧怕之都会带来不可想象的后果，修以为，此战不可避。”
“胡闹。”杨彪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曹昂看看走出的杨彪，又瞧瞧一脸不甘的杨修，眉头微蹙，想了一下后恍然大悟，起身追上杨彪，两人进了书房，跪坐下来，没有了闲杂人等，说话也直白起来。
“岳父大人可有教我？”
杨彪故作姿态：“该说的不是都说过了。”
“岳父大人何必再戏弄小婿，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杨家忠于汉室不假，也不至于愚忠，此处只有我翁婿二人，说句忤逆的话，杨家不会打算为汉室陪葬吧。”
这就有点大逆不道了，可两人都没太大的反应，仿佛说的随意听得更随意，过了一会见杨彪还是不做反应，他只好再次开口：“方才听了德祖回应，有些愚见。”
“说来听听。”
“杨家表面上依旧忠于汉室，的确不好公然出面，而其他士族也会有此顾虑，不过暗中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杨彪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对了一半。”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陛下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的确伤了很多人心，我大汉立国四百年，自武帝始，从未向外族低过头，远的卫、霍不提，近的公孙瓒都知道视外族为死敌，闻之必声疾色厉，迎头痛击，这是我大汉立足的根基，也是四百年来民心的凝聚，但眼下，却忘却了祖宗的教诲，陛下他实在令人失望！”
杨彪痛心疾首，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情绪，对曹昂叮嘱：“不管怎么说我们老一辈都是不能出面的，不过下一代却不必在意，陛下能忘了那些血战，我们可忘不掉，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姿态，也是汉室最后的一点尊严。”
曹昂总算明白了，他们一旦出头，汉帝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恐怕汉室四百年的基业瞬间就会垮掉，届时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拥护了四百年的汉室。
曹昂心中通透，起身、拱手辞别。
“德祖就交给你了，这一次，杨家不能落于人后，四世三公，是陛下的恩赐，但也是我杨家列祖列宗无愧天地君臣的本则。”
这是临出门前杨彪的嘱托，曹昂记在了心间，离开书房，他对着天空吐出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最后一点顾虑总算消散了。
“士族、门阀，在汉朝的他们根未断，依旧是扎根在这片热土上。”曹昂一直对士族抱有极大的排斥，但现在思来却是有些偏激了，起码汉朝的土壤上，他们还不算坏到骨子里，只不过生存的方式还是要变一变，他真的不想看到矛盾激化到最终的暴乱，流民、士族，在胡人的铁蹄下皆沦为草芥。
“你们谈完了？”杨清秋突然冒了出来，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平静。
曹昂望着她笑了笑：“是啊，谈完了。”
“那随我来吧，有些东西我想交给你。”说完她快步走远。
曹昂急忙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她的闺阁，刚入房门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想来是女子闺阁特有的味道，他与她都接受了联姻带来的身份转换，都没觉得私下见面更在闺阁中有何不妥。
随意打量起闺阁的装饰，典雅清淡很符合杨清秋的性子，而在桌上还有一张古琴。
“呐，这些给你。”
曹昂接过杨清秋递过的小箱子，满是疑惑的打开，只见里面全部都是金银首饰：“这是？”
“我知道你在忙些什么，可惜清秋是女儿身，上不得战场，不过却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些金银首饰是我除了嫁妆外的所有了，充作犒军之资也好，换成粮草也好，总之现在归你了。”
曹昂认真打量着她，她也认真的迎视，慢慢的她脸羞红了，却依旧不扭转过去，重复了一遍：“总之，归你了。”
“好。”曹昂点了一下头，无比郑重的收起。
杨清秋如释重负，随即又尴尬起来，闺房、两人、唯有两人，她手足无措的转过身，又转过来急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今日走得够多了，要不你为我抚琴听吧。”
“嗯。”
杨清秋怕的是两个人冷场，抚琴也是一个好提议，她轻步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曹昂，神色淡雅，轻轻抚弄琴弦，她不知道曹昂喜欢什么样的琴声，只是想起今日他奔走的目的，逐渐变得激昂起来。
起初曹昂只是单纯的欣赏，可到了后来竟引动他心中所想，想到汉帝的不作为，想到朝臣的尔虞我诈，想到自己的多方奔行，想到多数人未冷的热血，最后又想到杨彪老人从不曾打消的立功边陲的壮心。
越想他的心情越五味杂陈，两厢对比下的郁积，猛然喷发，扬长而起，高声念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李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将孙郎改成了李广的李，不过却更觉酣畅淋漓，因为在这个年代，李广无论战功威望都要远胜那个借父兄坐稳江东的碧眼小儿，也更符合老夫之说。
曹昂被寻来的秦台叫走了，天色已晚，且事情已成，留下过夜并不合适，曹昂带上箱子辞别下楼而去。
杨清秋呆呆的挥手，凝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一时间竟痴了。
“女儿，这门亲事极好极好啊。”杨彪不知何时出现，低声念诵起刚刚的诗词，声音不知不觉高昂起来，念完一遍依旧意犹未尽。
“果真是我的贤婿，虽与诗文略有不同，却道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志，往后死了，刻于墓上彪也不枉在这世上走过一遭。”杨彪误会了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是曹昂专为他所作，不过也算得上为他所作，不管事实如何，毕竟由此拉近了两家关系是肯定的。
“哼，文不达意，何来千骑卷平冈，何来随行出猎。”
“德祖，些许小事无关紧要。”杨彪哼哼，又满怀高兴地念叨着诗词回房。
“本来就是嘛。”杨修很是不甘。
“德祖，不成你来？”杨清秋憋了他一句，看也不看脸色涨红的弟弟，步子轻了许多，转回闺阁，趴在窗边看眺望天空的星辰。
杨修抚着胸口，发愤道：“诗会之上，我绝不会输给你。”
小楼清净了，一道绝美的女子身影缓缓来至杨清秋的身旁，她轻挽秀发，歪着头盯着杨清秋的微红的脸颊，声音带着一丝慵懒：“这便是姐姐的夫君？”
“嗯。”杨清秋重重点头，骄傲的笑了：“这就是我杨清秋的夫君！”
“姐姐好福气，嫁了一个如此疼爱你的男人。”绝美的女子托着下巴望着被月光撩拨的水塘，语调有些悲伤又有些羡慕：“男子身份低了，自尊也就失了，其实这还算好，若男子身份贵了，我们女人嫁过去说是锦上添花，实则是权力推动，到头来除了守在府中费心争宠外，再无用处，而男人又都喜新厌旧，哪怕容貌再好，三五年后也极难再与年轻姐妹争宠，日子也就算是过去了。”
“袁二公子也是出众的男子。”
绝美女子轻轻笑了，依旧托着下巴，望向了杨清秋：“若以前这般说倒也说得过去，但如今，恐怕名不副实了，倒是姐姐好福气，得大公子如此宠爱，宓听说大公子文武双全，声名赫赫，还有袁氏克星一说，曾几何时，宓以为他会是满脸胡须的粗犷汉子，却不想是翩翩浊公子，更难得为了姐姐还特意为杨公作诗，妹妹虽粗通文墨，但也听得出那诗文极好，或许百年后，杨公会随着这首诗文依旧被人牢记，这般疼爱只怕天下仅有了！”
杨清秋自然心知肚明，可自好姐妹口中说出，那份甜蜜都要从心田溢出，只是她却没有注意到好姐妹甄宓的眸子里也流转难以言明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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