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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萱刚刚穿过那扇大门，时间仿佛一下子回溯到了她九岁的时候。她正跟着爸爸在丛林中行走，她们此行是为了去狩猎一只已经杀害了四个人的黑熊。熊在尝了人血之后就会对人更有兴趣了，当地政府已经发出了悬赏令，鼓励猎人前去猎熊。她在爸爸从后备箱扛出那把黑色的武器之前，都还以为只是跟爸爸久违了的野营。
那天晚上，那只熊的一部分变成了烤肉，其他的部分都被埋掉了。她的胳膊上裹着纱布，整整有一个月没有理那个疯狂的男人。
思萱突然间恍惚起来，彷佛那失去的时光全都是虚假的，那死去的生命也是虚假的。那些在长久的等待之中无人陪伴的孤独也是虚假的，她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跟着爱好狩猎的父亲来到野外徒步，妈妈则在等待着他们归去。
那时的她，一切都还没有失去。
迷雾笼罩了整片森林，她的瞄准镜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就是她要狩猎的目标，危险的野兽，游荡的黑色死神，他的一只脚刚刚踏入了溪水。
她抬起头来接过子弹，给她子弹的是一位少女。她坐在石头上，小腿在空中晃荡。思萱仰着头，莫名其妙的眼泪一下子滑过脸颊。
她捏住那颗巨大子弹的屁股，然后塞进枪膛，推上枪机。这是她的最后一颗子弹，她需要一击毙命。
one shot，one kill。
步枪击发，撞针锤入底火，重型子弹飞速旋转，卷起迷雾。
然而她突然发现，那不是一只熊，而是——宇嘉。
他正滑稽地向自己招手。
“姐姐，你的领航员来了，要好好照顾他哦。”身旁的小女孩跳下石头，微笑着说，那种笑容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她望向远处，溪水已经被染成了粉色，他在抽搐着，鲜血正不可阻挡地从他断裂的下半身流逝。
“宇嘉！”
为什么！为什么要向他开枪？
她丢了枪向他跑去，她确认自己的射击技术没有问题，他已经必死无疑。
思萱跪在地上，把他搂进怀里，子弹已经扯断了他的一条大腿，鲜血正喷涌而出，把思萱的衣服浸得透湿。
“我不是故意的！”
“逃……出……去……”
鲜血在慢慢变凉，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手电咕噜从他的口袋掉了出来，照亮了站在旁边的小女孩。
思萱紧紧抱着宇嘉，就好像这样可以挽回些什么。她渐渐想起了前因后果，想到了那扇沉重的避难所大门。这些事物是如此陌生，就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而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伙伴。
抛弃了一切的她，最终也会被世界抛弃。
“姐姐，事情其实很简单，”莉莉丝微笑着说，“死亡没有痛苦。”
此刻月光明朗，她发现自己整片迷雾森林处在孤岛上，而此时自己就在悬崖边沿，溪流的水在悬崖处跃入大海，而海面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涟漪。
这是对于解脱最原始的冲动，事情变得像是11那样简单。小女孩说的很对，死亡没有痛苦。
她不用再承受任何后悔，遗憾，如蛆附骨的渴望，无法达成的失落，对人与人之间关系毫无意义的期待。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希望，自己的“领航员”。
现在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在意料之外。思萱想，难道自己就没有预料到探险可能带来的风险吗？她做的事是危险的事，但为什么会想要带上他呢。
“对不起……”思萱说，“其实我不是想要冒险走这么远的……我只是不喜欢营地里……那么多人。”
她打开背包，里面其实没装什么东西，只有两罐野营罐头，上面还画着大大的“sorry”，作为她毁了宇嘉晚餐的赔礼，她把东西塞进他的口袋。
“作为陪葬是不是太寒酸了呀？”她问道。
“第一次见到你，我看着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看着手机傻笑着。我就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无聊得不像话。但我又觉得亲切，要说哪里亲切，恐怕就在于孤独这一点吧，我也的确没猜错，你的父母一次也没有来过，朋友也几乎没有联系，倒是跟我一模一样。”
“有时候我会幻想，孤独的人会不会比一般人更强大一些呢，他们不用靠别人的评判活着，只需要追求自己内心想要的即可。不用费力违心去维持表面的关系，只要取悦自己即可。孤独的人该比正常人强很多吧，他们也许会有一个像at力场，心之壁之类的东西，把所有的危险排除在外，把所有的悲伤绝望排除在外……”
“只是，这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她有些悲怆地说。
悬崖近在咫尺。
“再见了。”红色的少女从悬崖上跃下，不知是衣服的本色还是血的颜色。
莉莉丝在溪水边埋入一颗彼岸花种，这株植物吸收了血液暴涨起来，展开了花朵。红色妖娆的曼珠沙华植满了整片迷雾之森的悬崖。如果从空中看，如同燃烧着的黄泉之路。
每一朵花，都代表了一个选择逃避的生命。
真正被巨大的绝望裹挟的时候，冲动成为了人逃避的方式。这种方式躲开了自我审查和道德批判，还带上了赎罪的属性。思萱想着，这大概是最好的归宿了。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这股力量是如此巨大，让思萱几乎无法挣脱。她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沾满了血的脸。
“你还活着？”
“思萱！快跑！这里是莉莉丝的幻境！”他大声喊道。
思萱被猛地摇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宇嘉的脸，他的脸上没有血，看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惊梦。她虚弱地坐起身，看到那个摄像头就在头顶，他们正在洞窟的水泥平台上。
“发生什么了……”
“幸好幸好……”宇嘉庆幸道。
“宇嘉，你能就像刚才那样抱着我吗？”她说，“感觉挺好的。”
“你……认真的？”
“如果你问我是不是第一次，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但那段关系结束的挺仓促，你应该还有机会。”
“喂！”
“开玩笑的。”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了。我比你醒的更早一点，所以看了看情况。这个摄像头属于这边的矿山，为了防止有人在山洞里迷路而设置的，现在应该还在工作，不出意料的话，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能走出去。”她试图站起来，但没有成功。
“问题就是，如果真有人来救我们的话，我们溜出营地的事情就会暴露了，学校会怎么处分还是未知数。”
“对了，那扇门？”
宇嘉眉头一皱：“那只是幻觉。”
“幻觉？”
“具体的事情我稍后再跟你解释，根据我初步的猜测，我们到这个摄像头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这个山洞再往前走就被水淹没了，必须要船才能过去。”
“那扇门……明明那么真实的。”
“在精神攻击中，你不会在意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宇嘉解释道，“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恐怖呢。”
思萱摸了摸自己的包，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她又摸了摸宇嘉的口袋，里面有硬邦邦的东西。
“你口袋里是什么？”
宇嘉有些吃惊，他一掏，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罐扁扁的野营罐头。
一股诡异的感觉席卷了她，她睁大双眼看着周围，试图发现这是不是又是一层幻觉。就像那种层层嵌套的梦中梦，然而一阵嘈杂打破了寂静，明晃晃的手电照在她的脸上，她认出了领头的那个人。
黑胡子杰森，那个外国教官。
他一个公主抱，抱走了几乎虚脱的思萱，然后呼喊着让后面的陆涵拿上包。陆涵扶着宇嘉，宇嘉的情况要稍好一些，但还是几乎走不动路。
当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思萱这才松了一口气。噩梦般的洞窟冒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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