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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赵普已经走到了士子们中间,言谈之间甚为相得,立刻有人换上了新的酒席,恭请宰相上坐。
赵普倒也毫不客气,点了点头就落了座,然后温和地招呼大家也入席。
众人按照主人给安排好的位置各自入座后,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敢有逾矩的行为,单等着当朝宰相教谕。
看着赵普坐在上面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了史书上对他的评价,赵普历事太祖、太宗朝,凡三次为相,出入朝廷三十余年,助太祖削诸镇兵权,集精兵汴京,使强干而弱枝,又统一地方人事行政及财税权,使皆归朝廷统筹,居功至伟。可惜他气度不宏,遇事有成见,不免恃宠而专断,阻贤失分。
再联想到身属秦王一党的副相参知政事卢多逊曾经与其素有旧怨,而太宗皇帝却把他的老对头重新提到了相位上,很显然当今皇帝已经想要对付秦王了,赵普这个老臣子在朝野中都很有影响,有他襄助自是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看来,对这个老家伙还不能等闲视之呀!”我暗暗提醒自己道。
“这些都是今年被录取的士子们么?”赵普坐定以后,朗声问道,他的面色黎黑,鹰眉虎视,话语之间还带着一些河洛口音,显然也是本地人无疑。
“相爷,前五十名内的士子们多数都在这里了。”赵普旁边有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答道。
“恩,好,好啊!这些都是我大宋朝的栋梁之材啊!”赵普捻动胡须笑着问道,“这一科的会元可曾来了么?”
“人倒是来了,却不曾见到。”陪同的那人有些迟疑,目光在我们这些人中间搜寻着。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向着赵普行了一礼道,“学生杨延昭见过赵相。”
“呵呵,原来贤侄你早到了啊!”赵普笑着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了!我与你父继业公同朝为官,算不得生人,何况圣上为了表彰你大破契丹之功,已经赐了你四品的勋衔,我们已经是一殿之臣了!再说这里是私宅之中,谈得是坐而论道,大家不必心存忌讳啊!”前面的几句话是对我而说,后面则是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
我先道了谢,然后奉承道,“虽然相爷气度宽宏,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是晚辈们却不敢妄自尊大,目无长者。老相爷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德,都是大宋臣子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小侄自幼耳濡目染,早就心仪不已,今日得见,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自此无憾矣!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得老相爷一番耳提面命的训示,实在要胜过多读十年糠蚍之书啊!”
我的一番话过后,满堂的士子们先有一半面露恶心之色,深深不耻我的为人,万万没有想到名扬京师的以忠直耿介闻名的天波府里面居然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偏偏却胜在诗文一时无人可及,又是驰骋疆场威丧敌胆的名将,心里面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来,简直就如同被硬生生地塞了一只死苍蝇到嘴里一般难受。
赵普却是听得心花怒放,大概从来没有一个最有可能成为状元的读书人肯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大庭广众之前对他大加颂扬,故此他虽然知道我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了,心里面也生不起其他的念头来,只是咳嗽了几声后不无得意地说道,“贤侄过誉了!老夫虽然也跟着太祖与当今皇帝做了些事情,也不过是尽人臣的本份而已,当不得什么赞誉!当今皇帝乃仁慧无比的天子,上承尧舜之君的仁义智信,下接禹汤的英明果敢,才开创了我大宋天下一统的宏伟基业,老夫一个做臣子的,能遇到如此英明的君主,已经是最的的荣耀了,至于功劳什么的,岂敢独专?说到什么领军人物,难就更是愧不敢当了!呵呵呵——”下把上的胡子微微颤动,显然是心情格外舒畅。
我见此情景,已然知道一番话已经成功地在这位权势熏天的大宋开国宰相心里留下了好感,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废话了,只是捧起酒杯来连连敬酒。
席间赵普不断地接受到士子们的敬酒,多是沾唇示意一下,惟独我敬上的酒却是一口喝尽,这个差异立刻就引起了某些有心之人的注意,我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又直线上升了许多。
“六哥,你拍马屁的功夫真是没得说,要是我爷爷有你的一半厉害,也不会混到现在这地步,挂一个有名无实的西京留守了,虽然整日里吃喝无忧,但是比起这些朝臣们的前呼后拥可真是差了很多了!看在老七的面子上,这升官发财的本事,你可要教教小弟我啊!”石崇义趁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小声在我的耳边说道。
“我有拍马屁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横了石崇义一眼,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对赵相爷可是打从心眼儿里面佩服哪!你这些不知所谓的话语,万万不可再提起一句!”
“你?!”石崇义气结地看着我一双无辜的眼睛,顿时泄气不已,“高人啊!不服不行!”
我注意到陪同赵普同来的那中年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对人的态度却也非常温和,言谈之中,似乎赵普对他也很看重,令我感到很是奇怪。
“对了,你是京师的地头蛇,知不知道陪在赵相爷身边的那人是谁?”我问道。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要是一般的人他还真的说不出来!”胖子看了那人一眼,立刻来了精神,对我卖弄道,“那人姓吕名蒙正,是西京人士,乃是上一科的状元公!你们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啊!当年他被外放至升州通判,最近才回到朝中,以左补阙知制诰,品级虽然不高,但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了。”
“吕蒙正?”我楞了一下,这个名字倒也很耳熟,好象也是北宋的名相之一。
最近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碰到的人要么就是现任的宰相,要么就是以后的宰相,看来平时多读史书还是很有些好处的,起码在被发送到古代之后不会两眼摸黑,要知道,傍上一个宰相就足以安身立名,要是你相交皆宰相的话,那你必然也会成为宰相中人了,物以类聚嘛,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看来这个人,也是要好好地结交一下的,我心中暗暗思量道。
想了想后我说道,“前一科的状元,可我看他似乎已经有四十开外了呀!”
石胖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中状元之时乃是太平兴国二年,正好是四十二岁!说起这人来,其中还有一段隐情呢!”
“哦?愿闻其详!”我的兴致被勾了起来。
“蒙正本是官宦子弟,只因少年时其父多内宠,将蒙正与其母一并逐出家门。母刘氏誓不改嫁,母子二人倍尝困苦。”石胖子介绍道,“当年蒙正寄宿寺庙苦读时,常常付不出伙食费来,管事的僧人故意在僧众吃过斋饭后再敲钟,等到他从山后书舍赶去吃饭时,却只剩下些剩菜残饭果腹了!因此洛阳流传有饭后钟一语,与韩信当时的漂母饭一般,成为穷困书生的典故了。”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闍黎饭后钟。”我忽地想起了两句诗来,忍不住顺口念了出来,再看胖子时,他已是一片惊讶之色,于是心中一动道,“那寺庙不是你家的吧?”
胖子神色尴尬地说道,“那庙自是我家修的,和尚可不是家养的。”
说笑了一阵子后,发起聚会邀请的主人终于出现了,我一看,这人正是那个比我晚一步离开考场的白衣书生,神采飞扬,顾盼间甚是儒雅,正在一一拜会座上的几位大臣。
“那人就是郑途了!”胖子小声介绍道,“据说他是太祖皇帝旧友郑恩的后人,世代居于关西,根基深厚,因此得了镇关西的称号,听说就连先太祖皇帝也格外关照他一些的,比起我们这些人来,他混得可是要潇洒很多了!”
“这我就有些弄不明白了!”我感到有些困惑,“既然是私人的聚会,怎么会有宰相和皇帝的近臣参与?而且他们还大把地向外撒银子,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是惯例了,哥哥你可能不太清楚。”胖子笑着答道,“应考的士子们经常有生活困顿的,若是到了殿试的时候,大家衣冠不整,岂不是污了皇帝的面皮?故此当今皇帝在殿试之前总要委托一位与皇家有关系的士子来作东道主,给每位士子送上两百两银子作为治装费,就算是你殿试落选,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了,来年温习再考也就有盘缠了!要知道一个知县每月的俸禄也不过是三五十两罢了,这可以算是很优厚的待遇啦!至于宰相等人,不过是提前来查看一下,为皇帝提点几位可心的人选,因此就算是不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也不可给他们留下坏印象,这个可是关乎以后仕途的大事!”
“原来如此!”我不由得踌躇起来。
怪不得皇帝要派这两个来参加宴会,一个老奸巨滑,一个忠直耿介,未必能说到一处去,选拔人才自然是要兼听则明,看来太宗皇帝的心里面还是很清楚的。为人君者,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离百亡也就时日无多了!
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会不会引起这吕蒙正的排斥呢?像他们这种出身微寒靠苦读出人头地的书生们,总有一股傲然之气,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我恐怕这一次的吹捧算是踢到铁板上面了,总该想个补救的法子才好。我坐在那里喝酒,心思却飞快地转动起来。
“杨兄,石兄,小弟郑途这厢有礼了!”就在我走神儿的时候,那白衣郑途手提着一大坛酒走了过来,非常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郑兄客气了!该是小弟向你敬酒才对啊!”胖子喝得已经怕了,也不等那郑途有所动作,先把他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换了一个大大的海碗,斟了满满地一碗,双手奉上,看了我一眼后,有些挪逾地说道,“按说这里是杨兄的地头儿,不过他才从边关回来不久,人头还没有我熟,所以这替主人敬酒的事情就由我这个外来户越俎代庖了,都说关西之人异常豪爽,这一杯借花献佛的水酒,郑兄你万勿推辞啊!”
郑途被胖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我,张口欲辩。
我一看这样,哪能让他脱身,立即将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对他说道,“郑兄肯折节下交,实在我们两个的福气,小弟我先干为尽了!”说完也不等他点头,一口将杯子里面的酒吞了下去,胃里面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接着就觉得有一股温和之气从下丹田中升了起来,将那股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心知是最近修炼的长春真气起了作用了,顿时多了几分底气,将手中的空杯一亮,看着那郑途不语。
“郑兄——”胖子见郑途有些犹豫,就趁机调侃道,“有道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和杨兄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心存结交之念,杨兄对你,可是杯杯见底!郑兄你如此犹豫,莫非是瞧不起我们两个不成?”说着将一张肉呼呼的圆脸板了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郑途将那大碗举了起来,掂量了一下,足有两斤多酒,不由得苦笑道,“两位仁兄,小弟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得罪了两位,既然兄长有命,蔫敢不从,小弟舍命陪君子了!”说完就将那大碗端了起来,双眼一闭,准备一口气灌下去。
“且慢!”我喝了一声,将他手中的大碗按住。
郑途睁开了眼睛,有些惊奇地看着我。
“这么大的碗,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得起的,不如我们兄弟三人一同分了吧!”我又重新取了三只杯子,将大碗中的酒水平均分开,一人分了一杯。
郑途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接着是我,然后是胖子,他无奈地看了我们两人一眼,闷声将那杯酒硬灌了下去,可能是肉吃得太多了,一口酒水没有走对地方,呛得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哈——”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殿试之后,小弟定当到两位府上一一拜望!”郑途诚心诚意地对我们说道。
“何必等到殿试之后?”我微微一笑道,“两位的府第都不在京师,现在怕是都住在客栈或是亲戚朋友家中吧?”
“不错!”两个人点了点头。
“如果两位不嫌弃,不如到我的销金窟住上两天,也好放松放松,况且那里的环境也不错,总好过住在别人家中,多有不便呢!”我提议道。
“听说近来十字街上风升水起,搞得很不错,那销金窟更是别出心裁横空出世,大有压倒京师之中所有的风月场所,执业中之牛耳,却没有想到是兄弟你的地盘儿!如果哥哥你肯管吃管住的话,兄弟我一定会厚颜住进去的,否则以我这一点儿可怜的身家,恐怕是消费不起呀!”胖子听我说完之后,立刻喜形于色,得寸进尺地要求道。
“亲兄弟明算帐,吃住我管了,要是找其他的乐子就得你自己掏腰包,我总不能把泡马子的钱也替你付了吧?你说是不是呢?”我提前声明道。
“总比没有强了!就当是去见识一下好啦!”两个人都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
另外一边却已经开始谈论起诗文来了,只是宋初的文风浮靡,说出来的话中,十句倒有六句以上是用来文饰的,很有无病呻吟的感觉,听得我一阵头晕。
看了看两位皇帝的代表,却对这种文风很不感冒的样子,赵普出身小吏,通晓书算法令,后来听从太祖的劝告,倒是读了几卷论语,自以为使他大有收获,此时遇到这些卖弄风骚的文人雅士们自然是鸡同鸭讲一般不明所以然,表面上虽然平静,心底却是厌恶之极。而吕蒙正虽然走得是正经的进士科举出身,却比较务实,对这种奢靡的文风也不甚感冒,因此两个人都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冷眼坐在一旁细细地观察着,偶尔互相低声交流一下,对身后跟随的书吏吩咐一句什么,然后就见那书吏在纸上快速地记下些文字,想来应该是记录士子们的表现,以供皇帝在殿试的时候参考吧!
宴饮进行到一半儿的时候,大雪有飘了起来,众人围坐在火炉周围饮酒,意兴更佳,赵普提议众人以大雪为题,作些诗来娱乐。众人的兴致都很高,纷纷提笔构思,写了不少的诗篇出来,其中不乏佳作,看地众人连连点头不已。
轮到我的时候,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忽然一抬头看到了远处的青松翠柏,于是心中有了计较,当下运笔如飞,默了一首诗出来。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欲知松高洁,
待到雪化时。”
赵普读着这首语言平直的诗,觉得很对自己的胃口,不由得连声称赞。而吕蒙正看了以后,也是暗自惊奇,忍不住多看了我两眼,心道这人究竟是人才还是败类,为什么一会儿阿谀奉承,一会却又能写出如此清高的诗篇来?看来今次的殿试,对皇帝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选才机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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