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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过安已是晚饭时分,老夫人便要留他们俩在自己院子里吃。
崔启远来是客, 自是该好好招待一回。只是他毕竟是个外男, 家里又有女眷, 男女混杂着不方便。他自己也还觉得自己仍是服侍崔燮的小厮似的,和主人家坐在一桌吃饭总有些别扭, 便主动起身推辞:“大哥跟老夫人吃吧,我陪小计掌柜我们在院子里吃就是了。”
老夫人早不记得先头媳妇陪嫁的掌柜姓什么了,茫然地问崔燮:“什么计掌柜?咱们家要请新掌柜了?”
崔燮仰起脸看着她,笑着说:“没有,只是我看那三家店铺经营得不大好,用的又都是家下人, 不是人家正的掌柜, 怕他们不懂经营, 故而请了一位相熟的掌柜来问问。”
老夫人沉默了一阵, 叹息道:“那你回去陪客吧, 我叫人把席面给你送到院子里。”
崔启连忙起身答道:“大哥刚回家不久,正该多陪着老太爷、老夫人些儿。小计掌柜又不是外人, 我去陪他就是了。”
崔燮想起自己下午布置工作时好像刚把计都吓跑了,再叫他过来吃饭,那就是领导搞的工作饭局,吃着恐怕也不舒心。还是叫他们两个年轻人坐一起安心地吃吃东西, 背地里骂骂老板解压好了。
等以后工作正式展开, 恐怕他们想坐一块儿都没工夫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起身说:“叫捧砚回去吧, 他们俩少年人自己吃酒说笑也有意思,过来陪着咱们反而拘束。我在这儿陪爷奶就行。”
他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是个能被人称为“老爷”,在官员面前也只需打拱作揖、不必下拜的监生身份了。是以这么说和自己同龄、甚至比自己年纪大些的人,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夫人便吩咐人叫管事过去陪侍,崔燮反而拦了一句:“捧……小启哥在咱们家有什么不熟的,不用叫管事,找几个年纪小的送酒菜过去就行。他们年轻人自己自在些。”
崔启喃喃地说了句“你年纪也不大”,起身跟老夫人道别,自去小院儿陪小计掌柜。
他走后不久,云姐、和哥也叫他们的亲娘带着来上房请安。两个妾看见崔燮也在,就如避猫的鼠儿,大气也不敢出。倒是两个孩子正是胆大活泼的年纪,早已忘了崔燮当初要发卖家人的事,见面便利落地问安,羡慕地看着他这身新衣裳。
和哥直奔到祖母怀里,揪着她的衣裳说:“奶奶,大哥衣裳好看,我也要新衣裳。”
宋老夫人笑着拍了拍他:“好,做,做。把我们和哥也打扮得跟你大哥那么好看。”
她在儿子面前虽然常说不能让“继室小妇出的”压过燮哥,那也是敲打儿子的,并非真的不喜欢别的孙子。实则她对孙子辈儿也是谁来宠谁,要什么给什么,转身就叫张妈妈找她的私房钱,给和哥、云姐一道儿做新的夏衣。
崔燮却不能让她动私房钱,连忙拦了张妈妈一拦,嘱咐道:“家里还有钱,也是该做夏衣的时候了,给全家都做一身吧。找个最好的裁缝来,还有皮带匠、靴子匠……我不是还得做两身新曳撒么。”
和哥在床上喊道:“我也要!我也要穿曳撒!”
张妈妈“唉唉”地应着,一双眼却只看着崔燮,等他拿主意。崔燮笑了笑说:“他要就给他做,把他份例里的直身换成曳撒,孩子穿这个也容易活动来。还有衡哥……他怕是得半年后才回来,到时候天也该凉了,就先别做他的夏衣,等秋天再说吧。”
张妈妈这回是得了准主意,定下心来回去服侍老夫人了。
吃饭时老太爷也不能下床,只能叫下人扶坐起来,背后垫了厚厚的靠垫,倚着垫子在床上吃。他是身子左侧偏瘫,说话也呜呜呀呀地不清楚,但右手倒还能动,偶尔抬起手指着身前的菜色,含糊地哼着叫人喂他。
宋老夫人伺候他多年,哪怕他说得再含糊也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吃饭时都是一直在床边伺候他,等他吃好了自己再动筷。
崔燮看着这对老夫妻沉默又充满温情的相处,微觉心酸,也盼着能找到个好大夫让老太爷好起来。可是他略懂现代医学,知道这种脑血管病不是吃吃药、扎扎针灸就能治好的,别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帮他翻翻身,推他出去……
推他出去?
若就在这院子里转转也是可以的啊。这院子四边都是抄手游廊,也不怕一定要下楼梯,做个轮椅不就能推着在游廊里转圈了吗?要是老太爷坐不住,也可以做个医院平车那样能活动的床……实在不行用板儿车拉,也省得做新床了,每天有让他过过风、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老人在屋子里躺了这么多年,没有阳光、不能补充VD,身体只能越躺越脆。而且老太爷睡的卧房里也散发着一种久未通风的沉朽气味,和为了掩饰味道熏的香掺在一起,反而更加浓烈刺鼻。
他这么年轻的人都觉得屋子闷气,两个老人住着,身体自然更不舒服了。
崔燮皱着眉考虑了一阵,晚上弟妹和两个姨娘回去之后,便说起了要给祖父做轮椅、板床,推他到院子里转转的事。
老夫人朝床上看了一眼,见丈夫眼神有些期盼似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头:“他这个样子,万一在外面过了风怎么办?大夫不许他轻易出去,就怕朝了风,病情加重。若到夏天,又怕太阳晒着容易头晕……”
崔老太爷病在床上多年,又是一年重似一年的架势,老夫人动都不敢动他,只盼他平平安安地活着,自己就有主心骨。
崔燮不能拿五百多年后的医学知识劝她,只好自己回去琢磨怎么个又不让老爷子吹着风,又能让他出门的法子——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找人做个轮椅,让他能到厅里转转也是好的。
回到房里后,他就叫了大管事崔良栋,让他赶紧找个肯做新样式家具的木匠来。崔良栋以为他要给自己置新家什,叹着气说:“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叫他们找人了,只是找了几家都不成。北直隶的匠人手粗心拙,哪儿打得出那种精雕细刻的苏样儿家具?只得叫崔大会店里从南边儿运来罢。公子正好换个拔步床……”
崔燮撂下茶杯,杯底接触到茶几时发出轻轻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说要苏样儿的了么?我是说找个肯做新式样的匠人,我画出样式来,叫他照做。也不要雕花的,简简单单能用的就行。”
崔良栋充满优越感地说:“那怎么行,咱们老爷是从四品参议,公子你是大家子弟,这院子就是咱们崔府的脸面,岂得用那样简陋的东西!”
崔燮眯起眼看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崔燮不是跟他商量,只是吩咐他一声。而后他才想起来,崔燮并不是原先那个不知世事的大公子,而是眼下崔家身份最高的,有功名的监生老爷。
他那股倚老卖老的架势顿时歇下去了,老老实实地说:“我明日就叫他们找匠人来。”
崔燮这才点了点头,又问他:“之前我一直忙着,忘了问你,三哥开蒙念书了没有?”
崔良栋垂手说:“已开蒙了,也是跟着陆先生念书的。这几天二公子去了南边儿,陆先生就单教三公子一个人了……”
陆先生还在他们家呢?
他有些错愕,险些直接问出来了。崔良栋也把眼珠儿翻上来,偷眼看着他,揣摩心思,问道:“陆先生说想叫大公子你去见他一面,我看今日公子事忙,就没过来叫你。左右他也是前头徐氏请的,你若嫌他教的不好,小的便替你去辞了他?”
崔燮摇头说:“不,不必……”陆先生好不好也是个举人,辞了他,可再上哪儿请个举人来家里坐馆呢?再说他又会画画儿,再添几两银子叫捧砚跟他学也挺合算的。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见见这位举人,看他是不是真有心教学,还是单纯糊弄钱来的。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叹道:“这个时候想必陆先生已经歇下了。明天我下学回来再去拜会他吧。”
四月中的日头已经长了,这时候天色也还不大黑。可他就是懒得动弹,宁可趁着还有几分天光,先把电视版柴桑口吊孝那集里,何晴穿着白披风出场的美图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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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是国子监背书的日子。
这背书和崔燮想的不一样,竟不是像在林先生那个县小学时似的,先生在上面点名,学生挨个儿上去背,而是公开处刑!
早上祭酒邱濬与司业费訚就在彝伦堂正堂就坐,十几个博士、助教两边站着,叫学生按学堂、班次在下面排队。两位上官当堂抽签选出上去背诵的学生,命其各背《四书》、本《经》、《御制大诰》一百字,还要详加讲解。
凡有站错班次、言语喧哗的,上台之后背诵讲解有错谬、不详尽的,监丞和斋夫就在旁边儿拿着板子等“痛决十下”呢。
难怪他上学这两天觉得同学们都这么认真好学,感情是不好学就要挨打,换他他也得玩儿命学习啊!
崔燮踮着脚尖儿看那些被叫上去背书的同学。其中也有学习好的,也有不好的:有三四十岁的人连章句都背不准,直接叫监丞斥下去打的;也有像费宏那样,十几岁就背书背得像流水一样顺畅,得了祭酒、司业夸赞的;还有点名不到的——
那一般就是皇上塞进监里念书学礼的勋贵和驸马了。
他踮脚踮得有点儿久,腿微微发颤,身后的斋长张峦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凑近他耳边低声安慰:“你们刚来的,还没怎么正式习诵功课,不至于就抽到你们。”而且祭酒邱大人还兼着礼部右侍郎,公务繁忙,也腾不出多少工夫听人背诵。
崔燮忙把脚踩实了,悄悄回了他个感激的眼神。
果然没过多久,这场抽背就结束了。真正被抽上去的只有二十来人,相对于国子监六百于人的在校生人口,只有不到百分之三。但抽人时那种叫人心跳加速的窒息感,简直比前世上中学时,上着好好儿的课,老师忽然叫收起书来做个摸底考更刺激。
幸好没抽着他。
两位上官离开后,教官们也跟着散去,吩咐他们各自回学堂等着听课。
崔燮摸了摸心口,小小出了口气,跟在斋长们身后排队回去。中途回去时却听到张斋长低笑着说:“等会儿上课时和衷可得好好听记了。今天祭酒可是嫌人背得不好,特地点了费解元上去背书的;万一明天抽签时又嫌谁背得不好,想起还有个跟费解元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再点了你上去怎么办?”
不对吧……崔燮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疑惑地问:“我分明看见,祭酒是抽着了费解元的名字才把他叫上去的吧?”
张斋长别过脸笑了笑:“你看见了?诶,我以为你那时候还没踮起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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