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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是瑞王的妻族, 把事情交给他去办, 用意就很明显了,文武百官也没有什么异议, 立在太子身后的瑞王从兄弟中出列, 恭恭敬敬接旨,俊秀的少年脸庞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看得太子分外同情,散朝之后, 拍了拍他的肩。
“成了, 父皇把事情交给你, 就是想给你留个面子, 顾家也太糟心了, 好在他们自己没掺和进去,你从实查, 有什么不懂的, 我让黄轻去帮你。”
太子自小习武,手劲很大, 瑞王被拍得背后直发疼, 还是撑着笑了笑, 顺着太子的话说道:“多谢大哥,其实这会儿查出来也好, 埋着这些祸根,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捅了出来, 反而生事。”
太子不以为然,咧嘴笑道:“这话跟外人说说也就罢了,咱们是亲兄弟,我说句不好听的,顾家就是缺心眼,让那起子奴才哄了不知道多少年,那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进了奴才的口袋,好在他们家人少,顾文卿又是个当用的,等这事过去,你让他到我这儿报个到,我给他找个差事做。”
瑞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复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道:“大哥好意,原本是不该推脱的,可我那舅兄心高气傲,一心科举入仕,做父皇门生,我看得等几年,他考中了……”
果然见太子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瑞王垂了垂眸子,就听太子道:“我最烦那些文人的清高把戏,罢了罢了,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让他找我,过些日子是你嫂子的生辰,我弄了个戏班子,走,瞧瞧去。”
瑞王想说些什么推脱过去,可抵不过太子的力气,一个停顿的工夫就被带着走了好几步,终究是怕挣扎起来太丢人,只得跟着太子走。
镇国公从接了旨就等着瑞王上门,从中午等到傍晚,才等来瑞王府里的宦官报信,说瑞王伤了肺腑,太医看过,要休养两三日,案子先交由大理寺审办着,又说圣旨上已经讲明是御下不严,天子并未牵连,让镇国公不必担心。
送走了瑞王府里的太监,镇国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倒是顾屿心下了然,瑞王如今依附于太子,就算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实施,又被他们提早将了一军,如果这还不能够让他方寸大乱,那他的城府也太不像个少年人了。
只是即便这样,他也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瑞王早有染指储君之位的打算,那日出现在京中的定北侯正是佐证了这一点,他是臣子,而非天子,想同一个他对上,就必然要步步为营,占尽先机,容不得一丝差错。
顾屿记得很清楚,他自江左归家之后,就一直闭门研读科考书目,三年苦读,殿前钦点状元,本是三元及第,却只因为形容比一甲另两人出挑了些,改为探花,仍旧降一品入翰林院,辗转两年,外放为官。
当今之世,歌舞升平,想要科举入仕,诗赋为重,经史为轻,殿诗只言诗才,不提策论,许多真正有治世实才的人难以晋升,清高的苦守寒窑攻读诗文,肯咬牙低头的依附朝中勋贵世家,往往辛苦做出些成绩之后,就会格外针对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寒门世家两派纷争,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个。
他不想再浪费时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五年的时间太长,入仕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镇国公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事实上他已经是顾家人里很能变通的了,上一世他也曾劝过顾屿直接入仕,只是顾屿想要堂堂正正科举为官,并没有动摇。
如今千帆过尽,他反倒是明悟了过来,这世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堂堂正正,科举取仕本是为国遴选治世之官,如今不过是浮华诗文的戏台,真要说不公正,不公正的是如今的科举,而非是他。
镇国公府作风清正,自上代镇国公老顾相起,就经常引荐一些有才华的年轻人入朝为官,但不争抢那些所谓肥缺,府中的门生大多外放做官,偶尔有些散落六部,彼此之间联系也少,没有结党的条件,且多是实干官员,权少事多。
京都之地,一个官职底下有四五个备选,且枝叶连绵,错综复杂,顾屿无意去蹚浑水,他要去的,是江淮。
江淮两道,鱼米之乡,天下粮仓,交通疏阔,是仅次于京城的为官好去处,也是世族官员聚集之地,但就像寒门世家在朝廷里一直维系着的平衡一样,江淮之地的平衡是世族之间多年来摩擦斗争出来的,就像一根紧绷着的弦。
当初他在陇右道为官,抗西蕃,杀豪强,除贪官,兴商贾,鼓励农耕,初见成效之时,便遭逢家中变故,失官归京,不了了之,之后陇右道重归混乱,到新君登基,仍旧没有得力的官员能接过他未成之业,可他那时已经被新君忌惮,不可能再外放为官。
他原本该去陇右道,可到底山高水远,即便掌握整个陇右道,也无法左右京中动向,江南道和淮南道则不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江淮两道,是天下的命门,握其一便成举足轻重之势。
而且,这是顾峻积劳成疾,死在任上的地方。
顾屿闭了闭眼睛,不愿再去回想当年的事情,但他的心意却十分坚定,他不会让自己落入上一世的境地,于他有生之年,必肃清江淮,整顿陇右,一为顾峻,二为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
镇国公见顾屿去意已决,也不多言,只是道:“你这一去,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府里的事务又离不得人,不如等到年底,峻儿也成了婚,你再带着若弱赴任,正好借着这个空当,为父给你寻个合适的差事。”
顾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赴任倒是不急这几个月,当务之急,是先把二妹接回府里。”
上一世,瑞王借除妻族之势大肆铲除勋贵,是在二妹数度小产,抑郁而终之后,两世为人,他有太多的记忆模糊,但最清晰的,除了归京那日若弱和父亲的灵位,顾峻临终前阴郁瘦削的样子,就是二妹几次小产,他去探看时那苍白又勉强上了妆掩盖的骷髅似的脸。
他的妹妹,家世才情相貌无一不佳,出嫁前是千娇百贵的公侯小姐,出嫁后是堂堂正正的亲王妃,最后却是死于万念俱灰。
镇国公听的毕竟不如顾屿亲身经历的那样清楚,此时就不免有些犹豫,他的犹豫是很正常的,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寻常人家尚且没有把女儿扣在家里的道理,更何况公侯府邸,天子姻亲。
顾屿却自有打算,借了镇国公的印章,亲拟了拜帖,着人给瑞王府送去,他明日要和若弱一道去瑞王府,一是姑嫂相见,二是探看瑞王伤势。
镇国公虽然心有忧虑,但到底心疼女儿,又见顾屿胸有成竹不似作假,只得抱着沉重的心情,随了他去。
倒是陈若弱,一听要去见瑞王妃,整个人就吓懵了,她来京城不到一年,家里又没个长辈帮衬,基本上没有在人前露过面,这次去见顾屿的妹妹,也许连带着还要见到瑞王爷,她这个样子,怎么好去给顾屿丢人?
顾屿却不觉得有什么,见陈若弱惊慌的样子,反倒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安抚道:“二妹性情很好,你跟她一定能相处得来,至于瑞王……他在人前总是不愿意失了礼仪的。”
说到这里,顾屿顿了顿,想起瑞王做了一世表面君子,二妹离世之后却以镇国公府罪犯欺君为由,连妻孝都不肯守,连纳三房美妾,又封一位侧妃,若非之后废太子突然发力,让他应接不暇,大约还没坐上皇位,他已有三宫六院之底。
这样的人,要是被他看去了若弱的容貌,哪怕是肖想几分,都让人心中不快。
“周仪!”顾峻瞪他一下,对着宾客们拱手笑道,“东阁的歌舞早就备下了,还请诸位移步,方才瑞王殿下已经去了,不好教他久等才是。”
宾客里调笑之声更大了,喜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都觉脸红,反倒是顾屿笑了笑,一一送走来客,由得两个跟进来的小丫鬟整理了一下衣冠襟带,又饮过一杯茶,去了去身上本就浅淡的酒气,才推开隔着内外间的小门,走了进来。
陈若弱双手交叠,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嫁衣的边角,喜娘念着词儿把莲子花生之类的东西朝床榻上撒,有几颗不经意砸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不吭声,心里砰砰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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