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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筠因铜钱草而生异病,无絮亲自陪在身边,喂其服药,宽慰其心。连连几日,直到深夜良久,待杨筠渐渐睡去后,才起身离开。
“无絮,那厨人已被赶出了府内。”黎儿出门轻声道。
“可给他带足了盘缠?”
“都按你的吩咐,又多给了些安家之资,足够了。”看着无絮倦色中面带欣慰,黎儿不觉心疼起来。
夜已深沉,阴云早已遮住了明月,寒凉夜风中隐隐传来雷动之声。
入得承乾殿,承乾早睡,却不见了李世民的踪影,无絮正询问间,回头一看,正瞧他端着食盘而入,一见无絮,躲避不及,无奈笑着一耸肩,走了过来。
“二郎亲自去熬羹汤?”无絮看着李世民鼻尖上隐隐的炭灰,惊讶不已。又见李世民笑而不答,赶忙道:“筠妹妹方才睡去了,身子虚弱,怕不能再喊她起来,二郎这羹汤许是得明日送去......”言未罢,却被李世民轻轻扶按在一旁的胡床之上。他亲自将盛来的羹汤端到无絮面前:“这是我亲自为你熬的。”
“我?”
“当然是你!”李世民说着坐到无絮身旁:“此番事急,让无絮受累,我于心何忍?”
“二郎”
“你莫要说话,今日夜凉,先喝了汤暖暖身子。至于杨筠,明日加派个侍女过去,无絮得空去看看便好。”
“筠妹妹毕竟是因承乾而误食粥食,我去照顾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自她入府,我心内颇有愧疚。”
李世民也不觉点了点头:“都是因我而起,若当时我执意不接旨,何至今日你我劳神,又误了她人姻缘。”
“话不可这么说,天子何为天子,正是有这天下至尊的威严,莫说国事,若是子女家事都做不了主,陛下何以立威,何以为天子?”
“话虽不错,只是这婚姻之事,不过缘分二字,最是强求不来。”
“二郎怎说你两无缘,既然能结为夫妻,便是莫大的缘分......”无絮再欲劝说间,却被李世民嘘声打断:“我可是费尽心思熬来的汤,再不喝,就要枉费了我的苦心了啊。”
“好,我这就喝。”无絮说着端起汤碗,李世民在旁专注盯着,却见无絮喝了一口,顿时神色凝固。
“怎么,是,是很难喝?”李世民紧张道。
无絮摇着头:“不,是太好喝了。这真的是二郎你做的?”
李世民闻之,这才长舒一口气,得意起来:“当然是我亲手做的,没想到我初次熬汤竟能熬的这般好吧,看来这熬汤也不是件难事,日后本王又多了一为夫人效劳的手艺了。”
无絮强抑笑意:“做的实在是好,不过,怎么却不像是初次做汤人可以做出来的。”
李世民面有尴尬道:“自然是向别人请教了法子嘛。”
无絮顿时笑出声来:“那下次可记得如何做了?”
“这般简单,自然记得。”
“话莫要说的太早”无絮故作不信。
“敢不信我!”李世民一字一顿,围障屏风内顿时传来二人连连嬉笑。
此时窗外,却是雷声震动,夜雨惊来。
晋州道行军总管裴寂前次兵败,未受丝毫责罚。却在镇抚河东之地时,由于策略不当,使得所辖县府多地百姓反叛,纷纷投向了刘武周。裴寂更是在与刘武周所部几次交战中,接连败北,仅有的所辖之地眼看着也要尽归他人。
唐帝李渊知此,急召败军之将裴寂还朝,当面斥责后,随即将其削职免官。太子李建成虽有心求情,见李渊正在气头上,也一时作罢。裴寂免官,却让刘文静欢喜不已。谁知不过五日,唐帝李渊却又以忠君之辞将裴寂官复原职,同时再加赏赐,以示抚慰。刘文静闻此,气急败坏,当日夜中,便与其弟刘文起在府内借酒消愁起来。
“大哥屡建战功,如今却还不如打了败仗的裴寂,这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刘文起愤愤道。
刘文静看着刘文起,狠狠押了一口酒,字字如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小人得志,他裴寂除了会谄媚圣上外,还能干什么?!”
“是啊。晋阳起兵时,大哥出谋献计,其后远赴突厥,只身请兵。东征屈突通,西战薛举,大哥为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哪一样不比他裴寂多?!如今,他这般惨败,不罚却赏,大哥与他相比......唉!”
刘文起说话间,刘文静手中的酒又几杯下肚,这最后的一声叹息听得他火冒三丈,腾地站起身来,径直抽出旁侧一把剑,借着酒劲直接便朝桌角连连砍去,口中不由得恶狠狠地骂将出来:“看我来日便将那裴寂的头颅照此砍下!”
“大哥”刘文起赶忙嘘声道,像是听见了门外有声,出去一瞧,却又不见踪影。闭门回到刘文静身边,低语起来:“大哥,你可知此次那裴寂是如何这么快就官复原职的?听说正是太子连日里跟陛下求的情。如今大哥是秦王身边的红人,他裴寂有太子,我们也有秦王啊。我看此事好办,大哥有功在先,又有秦王撑腰,对付个裴寂不在话下。不过,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眼前裴寂既有陛下,又有太子,我们不能硬碰,需从长计议,等日后秦王......”言未罢,却被刘文静一声呛住:“等什么,莫非我刘文静就这么惧怕他裴寂不成,他算个狗屁!”
“是,大哥说的不错。”刘文起赶紧拉刘文静坐下后,屋内二人继续借酒消愁,却不想那誓杀裴寂的话早被门外的刘文静妾室罗氏听了去。罗氏这些时日备受冷落,心内早有不平,听此恶言,歪念一动,便将此话告诉了自己的哥哥,本想借此威胁刘文静,竟不想这话被连夜传到了唐帝李渊的耳中。而早已官复原职的裴寂正在李渊近旁,本就与刘文静心有隔阂的他听到刘文静此言,更是暗下杀心。
裴寂连夜哭告李渊:“刘文静常言陛下待臣优厚,封赏自己过薄,怨恨陛下不公,早有杀臣之心,臣死不足惜,只怕臣下不敬圣上,而损煞圣上九五之尊啊。”
李渊亦对刘文静早有不满,日日将刘文静于朝堂之上屡屡与裴寂争锋相对看在心里,此时裴寂的话自然是火上浇油,李渊大怒,连夜派人将刘文静绑缚宫内。翌日一早,便派裴寂与内史侍郎封德彝连审刘文静。
而这日一早,卫黎儿正提着食盒进了内教坊,四下里寻去,却不见贺拔云章的身影。
“黎儿姑娘这一大早怎有闲暇至此?”杨陆上前打趣道。
卫黎儿哦了一声,只问道贺拔云章何处,杨陆倒是一副熟识模样:“一早在教坊阁内查看乐典,方才出去,想是又去看园中之鹤了,姑娘提着个食盒是......”
“随意熬了些粥而已”卫黎儿敷衍着,提盒便要出门而去,却正瞧见贺拔云章凝眉进得了院子。
“杨大哥,我有话要跟他说,你先去忙吧!”黎儿脸颊微红,杨陆一眼便看出了黎儿心思:“姑娘真是好眼光!”笑着出了房门,与贺拔云章擦肩而过时,故做了个鬼脸:“有这么个厉害姑娘,公子好自为之啊。”
贺拔云章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杨陆身影,依旧一副凝眉神色。
“一大早,你跑去哪里了?”卫黎儿待贺拔云章进门后,便打开了食盒:“快尝尝我今早刚做好的羹汤。”还没等贺拔云章回过神来,卫黎儿的碗便递到了贺拔云章的嘴边。
“你,还会做羹汤?”
“我怎么就不会做了?!快尝尝!”
贺拔云章被迫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却两眼发直地直接将口中汤水喷了出去,连咳了数声:“你是照着毒/药给我做的汤吧?”
“不好喝,怎么可能?”黎儿端起碗来,亲尝了一口,又辣又酸又咸的味道逼得她一口吐了出来:“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效仿秦王的法子做的呀!”
贺拔云章一听秦王二字,脸色顿时沉静下来,擦了擦嘴角道:“今日出了大事,秦王/府那边还不知情?”
“什么大事?”黎儿心不在焉,郁闷地又瞧了一眼一旁的羹碗。
“刘文静被抓起来了。”
“什么?”黎儿一怔。
“看来你们也事先不知,刘文静祸从口出,怕是要惹大麻烦了。你赶快回府,若是有需要,可及时告知。”
黎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而去时,又回过头来:“上次李密密信一事,多谢了”言语一顿:“无絮让我传话给你,宫中人多眼杂,莫要行分外之事,保全好你自己最要紧。”说着再望一眼呆在原地的贺拔云章,转身出门。
望着黎儿远去的背影,兴许是刚才的羹汤在作怪,贺拔云章眼角却分明有种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忽闻此事的李世民坐卧不安,更早有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段志玄入府相商。
“昨夜过半,刘文静便被带入宫内,现在尚不知情形,殿下,我们该怎么办?”长孙无忌一时没了主意。
李世民左右踱了几步,凝眉沉默半晌,转而问一旁身随而来的无絮:“无絮,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无絮不答,却转而看着房玄龄:“玄龄先生以为当如何处之?”
房玄龄低首作揖道:“王妃抬举了,在下只是胡乱猜测,并无实在办法。”
“那就说说先生的胡乱猜测。”
“是。”房玄龄抬头道:“此事是纳言妾室所告,并无他人听到纳言此话,不管此话真假,只要纳言一概不认,无人可定他的罪啊。”
“房参军想的简单了吧”长孙无忌接过话来:“依刘纳言平日言行,此话怕是假不了。更何况此次审问的正是裴寂,刘纳言怎能安然无恙?”
“不是还有内史侍郎封德彝吗?”段志玄插话道,见几人面面相觑,段志玄赶忙止言。
李世民自知无忌其意,欲言又止间,已是心急如焚:“我即刻前往太极殿!”
“殿下”无絮赶忙拽住李世民的衣袖:“此事尚不知详情,殿下切勿操之过急。”
“那我总不能在此袖手旁观吧?”
“这倒不是。我想,此事不过真假二字,即便刘纳言此话为真,他要对付的也只是右仆射,而非陛下,如此看来,能救刘纳言的也只有陛下了。”
“无絮之意是让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谏陛下,而这谏词不过家事或臣属间的不和而已?!”
无絮默认点头,一旁房玄龄也连连赞同道:“王妃所言正是在下所想。”
李世民这才静下心来,细作思量后,再入宫面见李渊。而秦王/府内相商后,长孙无忌倒是把段志玄的一句话放在了心上,或许也可以暗中买通封德彝。
长孙无忌忙去寻来秦琼、程咬金,借二人之力,暗访封德彝,以求其助。谁知这封德彝倒是个温和爽快之人,很快便答应了长孙无忌所求,承诺必会竭力护刘文静之周全。长孙无忌心内窃喜,自恃有功。
新病初愈的杨筠从侍女问雪口中无意中听到李世民为无絮深夜亲煮羹汤一事,不禁牙关紧咬,却又强笑道:“秦王与王妃真是感情甚笃,羡煞旁人啊。唉,哪如我这般,即便病重,也无个夫君挂怀。”
问雪欲言又止,却听杨筠又道:“我非怨秦王,只是自叹命薄。我与秦王早年相识,那时他待我亲如家人,可不是这般冷漠。自从遇见无絮姐姐,秦王便只心属她一人。我这无依无靠的前朝旧人哪里比得上姐姐那般。”
“侧王妃还有我啊!”问雪心疼地顿时跪地俯首:“不瞒侧王妃,奴婢从小出身富家,十岁时却逢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也算是尝遍了世间冷暖、人情淡薄,进得宫内当差实属无奈。听得侧王妃一席话,感同身受。问雪虽然孤苦,如今却有侧王妃善待。侧王妃也要明白,您还有秦王,奴婢相信秦王一定会善待侧王妃,真心爱侧王妃的。”
“问雪,快快起来!”杨筠探身扶起问雪,随手将腕上的雕花玉镯递到问雪手上:“同是苦命之人,以后便只有你我相顾了。”
“侧王妃,这个问雪不能......”
“你拿着,以后我也便有了个说心里话的人了。”
“是,王妃。”问雪抽泣着。
“该是叫侧王妃才对。”
“不,在问雪心中您便是王妃。人人心里都只认秦王妃,又有谁想过您。如今想想也真是心寒。侧王妃病着,秦王妃还能与秦王喜笑颜开,当真是心里没您了。”
杨筠一声苦笑道:“问雪心里有数便是,莫要说出来。对了,今日府上怎么静悄悄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这就去瞧瞧。”问雪抹了抹眼角泪水,出了门。
暗自抓着被角的杨筠,一脸沉静。
入宫许久,皇帝迟迟不见。李世民心急火燎,无奈也只能在尚书省都堂半日兜转。直到午后良久,数次入殿,这才见到了李渊,却也见太子、齐王、窦轨、裴寂、封德彝一并在殿。
未等道明一二,只听李渊道:“这个刘文静实在大逆不道!”
李世民一懵:“父皇何出此言?”
李渊怒气横生,命人将罪状呈给秦王,李世民一看其上所言,如若五雷轰顶一般。刘文静不仅理直气壮地承认了酒后醉话非无心之言,更是坦荡无遮,道出心声:“自晋阳起兵,吾与裴寂同有佐国之功,吾以私命,远赴蛮地,借兵攻城,何敢不亲为。待大唐立,司马与长史略等,而今寂已仆射,居甲第,宠赉不赀。臣官赏等众人,家无赢,诚不能无少望。”
“秦王以为如何?”李渊锐利尖刻的眼神直直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早已将曲指攥成一团,听此一问,当下跪地求情:“父皇,刘文静向来品性孤傲,却也坦荡磊落。自晋阳起兵,他追随父皇左右,父皇最是了解他的为人了。此事系刘文静妾室告发,真假尚难辨别......”
“他都已经亲口承认,还能有假?”
“朝廷上下,想必人人都看得出刘纳言与右仆射暗有罅隙,如今面对右仆射的审问,他说出一两句气话也在情理之中。”李世民不顾裴寂在旁,直言不讳。
“陛下,秦王所言,臣不敢苟同。我与刘文静早年熟识,陛下晋阳起兵时,还是我向陛下荐举了刘文静。虽然我二人常在朝堂之上互有争论,但臣绝无厌恶文静之心。昨夜忽闻杀意,甚是心寒。我自认待他为知己,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憎恨臣。此番审问,臣痛心疾首,好言相劝,只希冀是文静戏言。可是,内史侍郎也都看见了,刘文静恶言频出,供认不讳。言中不仅有灭臣之辞,更有不敬陛下之意。臣实在有意替他说情,却又无从说起啊。”裴寂声泪俱下,悲痛欲绝。
李渊听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太子李建成见势,不慌不忙道:“刘纳言昨夜说那话时,可是对其弟刘文起说的,方才审刘文起时,他一一招认,与刘文静所言如出一辙。”
“是啊,他定然是早就有了要杀右仆射的心了!”齐王李元吉在旁帮腔道。
“即便如大哥所言,那也只不过是臣属间不和而已,一家之内尚有不和,何况一个朝廷。刘文静对朝臣虽有恶言,对陛下绝无恶意。他赤心为国,忠于陛下,虽性情有瑕,却绝无二心,请陛下三思而定!”李世民据理力争。
“陛下,秦王言之有理,还请陛下三思。”窦轨也上前求情道。
“刘文静不睦朝臣,不敬良友,何堪重任?!”李渊言中有厉,转而盯着李世民:“我知刘文静素与秦王亲近,此番他诋毁朝臣,不容再辩!”说话间,却又留有余地,“待朕细思一番,再做定夺。”
裴寂几人一怔,鸦雀无声。
见李渊厉色稍缓,李世民这才定下心来,心内只想着此事已有了回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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