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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发现是防盗章, 说明您的订阅不足百分之六十, 需要晚一天看 刚开始贾琰说要读书,贾赦只嗤笑了两声, 一来是因为贾政而厌恶读书人那些拿腔作势的派头,二来也是因为轻视,不信这个庶子有多大能耐。
这是个非常容易理解的想法, 人在自己某一方面长期居于弱势时,索性自弃, 弄出一副瞧不起的派头, 自己先踩起来, 在别人提起的时候, 方不至于太过尴尬。
但现在贾琰真学出点名堂了,那就不一样了,贾赦的心里自觉压过贾政一头, 连贾母最近也对他和蔼了不少, 于是现在看贾琰,也带了点满意。
面上却不显。
“不过是个秀才,也不值当什么,”贾赦斥他:“莫学了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人,但凡有个什么奇异的玩意, 便当宝贝似的成日挂在嘴上, 自觉上脸, 还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笑话你呢!”
这是暗讽贾宝玉衔玉而生的事了。
贾琰自动把他的话翻译为“胜不骄败不馁”, 诚心应是。
贾赦又道:“你如今在园子里, 老太太又喜欢热闹,我不能时常亲近,你便多走动走动,老太太看着欢喜,也算你一片孝心。”
贾琰心里打了个弯,笑回应:“院子里姐妹众多,才华性情极好,儿自觉多有不及,一对比,越发显得儿笨拙鄙薄,讨人嫌,不如安心于学业上用功,老太太看着倒顺心。”
贾赦撇他一眼,冷笑两声:“蠢材!蠢材!”便拂袖而去。
贾琰也不在意,提着食盒,一路闲庭信步,往紫菱洲而去。
春光烂漫,几个小丫头懒懒散散的坐于回廊上,嬉笑打闹。
在院子偏角的树荫下,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正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二姐姐,”贾琰笑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咱们屋子里吃去。”
迎春抬头,见是他,也轻轻的抿嘴笑了笑,脚步轻快的随他一起进屋。
贾琰手里的食盒是他自己设计做的,分三层,精巧非常,碗,簠,皿,杯,盘,应有尽有,而且都凹出了具体形状,即使颠簸,放进去的食具也稳稳当当,用郃木做内里,起保温效果,又把削薄了的竹子骨装饰于外,上题“客食暖,还寒归,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把食盒打开,瞬间香味扑鼻:“满芳轩那新上的,我等了一早上才拿回来呢!”
一碗香稻粥,一道蜜饯蒸青笋,一道黄陂鱼子肉,一道荔枝空心卷牛耳,还有几道菊香糕。
迎春疑惑,温声问道:“我是知道你的,你哪里有这许多闲钱来?”
贾琰取了一双玉筷,一把木勺递给她,笑着指着那碗粥道:“香稻米一茶杯,多用水,加红枣数枚,去皮核,煨一宿,极糜,浓稠正好,晏昼时用,最益人。满芳轩以菜品闻名,我却独爱这粥,二姐姐,快尝尝看。”
见他避而不答,迎春也就不再问。
只是又迟疑道:“《德规鉴》里说,女子不可重口欲。”
“你老看那劳什子书做什么?”贾琰皱眉,知道劝她也没用,转而道:“二姐姐不是最奉行随遇而安吗,我既送了来,你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我一片心意?”
贾府四位小姐,那是按着琴棋书画培养的,迎春是“棋”,以前来的时候,也多见她自己执子而下,但贾琰与她下了几次就发现,迎春并不是爱棋之人,问她,她只道:“家里就是这样安排的,丫头也叫了司棋,我不好白担了这名头,学就学罢,总归也没什么。”
诗词歌赋她不爱,女孩子那些首饰花钿她也不爱,时间长了,贾琰才发现,迎春其实是爱吃。
但她的爱吃并不会表现出来,顶多就是比旁人多吃几块点心,很是克制。
因此她对着这些美食也就是迟疑了那么一下,等贾琰一劝,她就安然的坐下了。
举筷的时候才发现贾琰只取了一套食具,她便抬头问他:“你不吃吗?”
贾琰从里面又拿出了一壶酒,冲她晃晃:“我有这个足矣。”又笑了笑:“庆贺我再次中榜。”
迎春点头,抿着嘴笑了一下,也替他高兴。
贾琰取了一个盏杯,临窗而坐,自斟自酌。
贾琰异世而来,初到时,纵使心性坚韧,然亲人,朋友,事业,种种过往瞬间隔断,无处可寻,故每天恍然若梦,很是浑浑噩噩了一阵子。
那时候,他就很喜欢到这个不同母的姐姐这儿来。
他迫切的需要人陪伴,来证明这不是一个荒唐的梦,又不希望有人来劝慰他,以提醒他生命里曾经一切已经失去。
他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也不干,就是靠在窗边发呆。
迎春也不问他,她就干她自己的事,看书,绣荷包,穿花,数米珠,有时候就跟着他一起发呆。
后来一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司棋看着奇怪,笑话他俩儿是在参禅。
他们自己倒是不觉得别扭。
这次迎春本来以为贾琰坐坐也就走了,谁知他却开了口。
“二姐姐,”贾琰拿着酒杯冲她笑:“你这一顿吃掉的可是我的束脩。”
迎春吓的把筷子一搭,她道:“这怎么说?”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去向钱木斋请教,钱木斋却没有再收他的银子,端出了少有的认真郑重,跟他促膝长谈,说他的科举之路已经到达顶头,就是个秀才,今年乡试绝对再无希望,让他三年后再考。
贾琰心里明白,即使三年之后再考,钱木斋仍可以辅导他功课,现在钱木斋却连束脩都不收了,明显是暗示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三年后他也考不上,劝他另谋出路,勋贵之家弄个闲官的方法多了去了,不必执着于科举。
钱木斋觉得自己是出于好心才告知于他,要是别人,他才不说实话呢,考一辈子也不管。
“二姐姐,先生今天跟我说了一句话,你来给我评一下,”贾琰端着酒杯站起来,道:“马有千里之行,无人不能自往!人有纵天之志,无运不能自通!时也,运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
贾琰笑着问她:“二姐姐,你觉得可对?”
迎春听了,点头赞同:“这话很是,本来很多事情就是不能强求的,有纵天之志又如何,也要看命,看老天爷能不能给你罢。”
说罢她长叹,似有无限怅意,脸上是一贯的淡然。
贾琰冷笑了一声,仰喉将酒一饮而尽,就疾步而出。
门外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媳妇正在吵架。
小丫鬟正是绣橘,见贾琰出来,就拉着那媳妇到贾琰面前。
“三爷你给评评这个理,”绣橘一把抓住那媳妇,从她头上拔下来一只溜银镂空梅花簪,随后反手一推,推得那媳妇一个趔趄。
绣橘只管拿着那簪子让贾琰看,气愤道:“这簪子明明是前儿老太太才赏给我们小姐的,今儿就戴在她头上,这也太张狂了些儿。”
那媳妇是邢夫人陪房的侄女,唤做连英,素日仗着自己是邢夫人的人,加之迎春性格软弱,在院里简直是横着走的。
故而也不怕贾琰,只扭着腰哼道:“哎呦这话儿说的,我不过是看着好看,小姐心善,就让我戴着稀罕一会儿子,绣橘姑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一顿,气性儿也太大了。”
绣橘啐了一口:“我呸!让你戴,那是土地爷逮屎壳郎,还怕脏了手呢!”
迎春听到动静赶忙出来,道:“何苦来!左不过就当赏了她罢!大家都安生些!”
“小姐,”绣橘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老太太前儿才给你的,你转眼就赏给这个婆子,也太不像话了。”
迎春还是只道:“快散了吧,散了吧。”
那媳妇听到迎春的话,眉梢尽是得意,贴着身子又站过来,笑道:“唉,姑娘消消气,我得罪了你,任你打骂都行,可你非要拉上小姐爷们陪你一起闹,就忒不像话了。”说罢就舔着脸又来抓绣橘手上的簪子。
谁料她手刚伸出,身子就被人一脚踹出了数米,头正好磕在院里的花石上,瞬间就见了血,那媳妇伸手一抹,登时就鬼哭狼嚎起来,又哭着说要找太太做主。
迎春左右没主意,就要去扶她,被绣橘一把拉住了。
贾琰阴沉着脸,声音平静的道:“我不跟你废话,两条路,第一,你拿出二十两,自己去太太那拿卖身契,我给你体面,就说你是自愿出府。第二,下人偷窃,以罪论处,要在府尹大牢呆一年,你要想去那里,我也不拦你。你要是打量我在吓唬你,你不妨试试看,若是我比你先出了这个门,我就当你选第二种。”
那媳妇乍听唬了一跳,惴惴不安,也不管兜头的一脸血了,爬起来就开始磕头认错,只说自己再不敢了。
贾琰抬腿就走。
那媳妇这才慌了,忙说自己去找太太说自愿出府,赶在贾琰前头就跑了。
这院里闹了这么一出,早有别院的小丫头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院里素日爱戏耍的丫鬟婆子都熄了音,一个个垂着头也不敢吭气。
迎春看闹成这样,只叹:“何苦来。”
贾琰对绣橘道:“给我拿纸笔。”
迎春道:“你又要做什么,那人不是都认了吗,横竖她出府就完了。”
绣橘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抱了纸笔出来。
“铺在那里。”贾琰指了指院子内的石桌,等绣橘放好后,贾琰就开始给写状贴,很快就写好了。
贾琰拿着状贴吹了吹,就收起来准备走,迎春一直在劝他,他理也不理,把状贴收起来,又把一纸直接塞给迎春,就径直走了。
迎春疑惑的把留给她的那张纸展开,入目便是豪气疏狂的一把狂草:
自弃者天弃!自助者天助!
其笔墨横姿,力透纸背!势若蛟龙,似有携雷霆之意。
院门挂一副匾额,提着这别院的名字:“桃花源。”
正是荣国府长房贾赦之子,贾琰所居之地。
“这是什么破劳什子药,怎抹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小丫鬟羊花气呼呼的执了铜镜,拿与贾琰瞧。
贾琰看书正累,正仰在椅角上闭目休息,闻言便睁开眼,朝铜镜里瞅了瞅,只一瞬又躺仰回去,不当一回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子疤算什么”又笑道,“疤痕是男人最好的勋章,可惜这种帅你们不懂。”
磐月对贾琰各种颠三倒四的话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摇头表示不赞同:“你自己不在乎不要紧,可须记得科举有一条规定,面无大伤。你这般拼命读书,要走科举这条路子,莫要阴沟里翻了船。”
贾琰失笑,不以为意,只道:“我有分寸。”
羊花却坐不住了,朝他伸手:“二太太不是赔了爷十两银吗?拿来,我去朝晖堂老大夫那拿点好药。”
“哎呀,你这丫头真是自讨没趣”磐月转身扯了羊花过来打她的手,开口打趣,“这几年你还没看透吗?爷虽生在富贵之乡,偏生和我们乡间人一样,那是一双财迷眼,想从爷手里抠出银子来,你且没有那个本事呢。”
贾琰听了也不恼,反而抚手赞同:“知我者磐月也。”
正笑闹间,却见有一小丫鬟来,手捧表礼一份,金锞一双,道:“这是贵妃娘娘给琰三爷的礼。”
贾琰愣了一愣:“贵妃娘娘?”
磐月忙抓了一把瓜子给那小丫鬟,笑道:“我们三爷近日一直读书,又烦身上不舒服,这是癔症了,你回去告诉太太,三爷也一直惦记着贵妃娘娘呢。”
那小丫鬟也笑:“全府谁不知琰三爷用功,都等着琰三爷蟾宫折桂呢。”又将瓜子放在桌上,“贵妃娘娘体恤,连我们也赏了好些东西,这瓜子留给姐姐们吧。”刚出院门就听到小丫鬟啐了一口,用故意能让屋里人听到的声音说:“一点子瓜子,当谁稀罕呢”。
小丫鬟嘴里的贵妃娘娘是府上的大姑娘,贾元春,前些日子被封为贤德妃,今日回家省亲。
至于贾琰额头的伤,那是秦钟宝玉和一个叫金荣的在学堂打架,宝玉的小厮茗烟失手拿砚台砸的,王夫人怕众人见到贾琰额头上的疤相问,便送来十两银,一来表示歉意,二来委婉的暗示今日他最好不要露面,否则让贾政知道了,少不得宝玉得挨一顿打。
为这省亲,府上热闹了许多日,又大张旗鼓的盖了大观园,这“桃花源”真成了世外桃源,仿佛与世隔绝,依旧清冷如昔。
磐月悄悄的望向贾琰无悲无喜的脸,心里叹息。
那宝玉是众星捧月,要什么有什么,贾琰贾环这种庶出的便是下流坯子,连个小丫鬟也敢甩脸子,磐月穷苦人家出身,她不懂大家族的这种嫡庶分别,只暗地里替贾琰不忿,可也不敢露到面上来,生怕徒惹他难受。
羊花是个直性子,想骂些什么,奈何天性单纯,又兼嘴笨口拙,想了半天也只能一屁股坐下,抓了一把瓜子,恨恨道:“她不吃我吃。”
贾琰看她两这般模样,便失笑:“得了这一双金锞我正高兴呢,你们两摆这脸子干嘛!”
磐月见他不在意,也松了口气,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贾琰仍是不习惯小姑娘近身服侍自己,看天色已晚,便让她们下去,自己自行收拾。
看到这里各位应该都明白了,贾琰非“贾琰”,而是后世而来的穿越人士,他的本名叫林樟,在二十一世纪尚是一名大学生,五年前遭遇车祸后便来到了这里。
这里国号为昌,年号为嘉仁,起初他只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架空朝代,等到他知道自己的爹叫贾赦,嫡母是邢夫人,府里还有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还有个投奔外祖的世外仙姝林黛玉,才陡然明白过来,这是红楼呀。
林樟在现代也算出身书香世家,他的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古典音乐老师,父亲是记者,故都希望他往文科上培养,偏偏林樟极有主意,直言对文学没兴趣,直接选了理科,然后就开始了迟来的叛逆期,大学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报了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又弃了所学专业,要考公务员,考就考吧,偏偏要考山区,之后铺盖一卷,直接扎根农村建设去了!
没想到毕业才一年,林樟便在一次意外车祸中一命呜呼,成了贾琰。
悲催的是,四大名著,水浒西游三国他全看了,独独没看这本。好在他爷爷是红楼迷,成天跟他念叨,所以林樟也知道一些主要的事件人物,只不甚清楚。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一本书里的人物呢。
林樟一直记得他爷爷教导他的话。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身份贵贱,有无父母,无论你身处何地,都要端正克己,俯仰无愧于天地,最主要的是,无愧于自己这一生。”
他的父亲是荣国府长房的贾赦,母亲是个通房,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比贾宝玉晚了半年,排行三,他上头还有一个嫡出的哥哥,唤贾琏,有个庶出的姐姐,唤迎春。
自成了贾琰后,他便认认真真的思考自己以后要走的路。
他选择先从科举入手。
即使不熟读红楼梦,他也知道,贾家最后是个悲剧,既然他姓贾,就不能坐以待毙,他不知道贾家犯了什么错误,也不知道能不能挽救,该不该挽救,但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他想自救,唯有科举一条路,起码先走出去,才能为自己寻找机会。
对于看语文书能睡着的人来说,在古代考科举简直是找虐,但贾琰有一个优点,既决定的事便一往无前。他采取的是笨鸟先飞的政策,五年来无论春寒夏暑,每天保证学够四个时辰。
不就是四书五经吗?那就背背背!
贾琰在荣国府的地位,说起来比贾环还要低上一大截,毕竟贾环身处贾母喜爱的二房,还有一个虽然拖后腿但存在感足足的生母赵姨娘,而贾琰,他爹贾赦沉溺于小妾,他娘是个死去多年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通房丫头,如果不是初一十五还经常要去给贾母请安,估计都没人记得他这个琰三爷了。
因此他的转变,也没多少人觉得意外,因为本来就没人注意他是个怎样的人。
每天埋首于诗书,贾琰连上辈子叫啥都快忘了,更别提贵妃省亲这类事了。
贾琰起先一直在贾家学堂读书,后来在家自学,他到底是成人的思维,又经过高考的锤炼,五年的时间,他有信心过县试。
不过最保险的还是要请先生指正一番。
请哪位先生呢?
贾琰曾去就读书单请先生一事找过他这世的父亲贾赦,听罢他的来意,未料贾赦却嗤笑,道:“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读出个状元来又如何,很不必跟那些贫寒子弟争那个,读出个书呆子来,倒不好了。”
书呆子暗指贾政,因贾政自小酷爱读书,深得老国公喜爱,故贾赦一直不忿,更越发讨厌人读书。
贾琰又悄悄找了贾政,贾政倒是对他的上进之心颇为热情,只是一番勉励过后,向他推荐了先生贾雨村。
贾琰无奈只能自己找,也算他幸运,找到了一位嘉仁元年的进士,不知道是何原因,如今闲赋在家,名钱木斋,学识是极好的,只是这人忒贪财,外号钱袋子,每授课一个时辰便要五两银。
府里管吃管住,但额外的花销,一般就是父母补贴,如果想走公中,需管家太太一起商议后报给贾母。
府上管家的是王夫人,贾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处境,遗憾的发现,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的月例只有二两银,为了喂饱钱袋子,贾琰在不耽误学习时间的情况下是什么招都出了,桃花源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树上的果子,地里的红薯,甚至节日赐下来的新衣服他也卖了。
还有荣国府平辈之间常赠礼,就像现代随礼一样,那是有出有进的,只有贾琰,厚着脸皮只收不送,平常赏花宴凑份子的时候,贾琰也是能躲就躲。
他空下来就帮书店抄书,一千字才一钱银子。
上个月迫不得已,磐月,羊花的月例银子都被他借了来。
这日子过的,何止清贫,简直寒酸透顶。
离县试只剩一个月,贾琰准备往钱木斋那多跑几趟,所以贵妃娘娘这一对金锞,来的恰是时候。
正感怀间,却见紫娟托了个方形木楠锦盒出来。
“这是琰三爷送来的,”紫娟奇道,“这不年不节的,往日也不大亲近,怎么送起东西来,不知是什么物件。”
黛玉本欲不要,却见紫娟随手打开,露出了一角。
黛玉厉声:“拿来我看!”
紫娟正准备细看,不妨被黛玉少有的厉声唬了一跳,忙上前几步递给她,疑惑道:“不过是一方砚台,姑娘急什么?”
却见黛玉只瞧了一眼,便失声痛哭起来。
黛玉平日的眼泪多为宝玉而留,大多时候只掉泪不出声,似有万千愁绪攒于眉梢眼角,让人一看,便怜爱万分。
而此时的哭声,却带着放肆与彻底,她紧紧的抓着那方砚台,仿佛这是什么珍宝,用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就这样还是觉得不够,她甚至拿脸颊去蹭了蹭,带着无比的眷恋与怀念。
紫娟从没听过她这样的嚎啕大哭,一时慌的不得了,赶忙叫雪雁拿痰盆来,生怕黛玉呕吐,一时在旁又细问缘由。
黛玉不理,眼泪似决堤的冰水不停,她也不用手帕,泪水糊了满脸只用袖子一抹,似乎要把这么些年的委屈一并哭出来。
紫娟看着心惊,所幸可能是黛玉这次哭的比较无所顾忌,倒不曾吐,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待要去找人,却听黛玉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去,去找……找他来。”
紫娟担的起一个慧字,闻言便吩咐人去找贾琰。
这是有名的苴却砚,苴却石多产于西南的悬崖峭壁中,取之艰难,又兼发墨如油,存墨不腐,耐磨益毫,故而珍贵非常。
林黛玉手中的这方苴却砚精巧非常,边部取用了深雕,以扬州五亭桥为背景,加之使用的是绿萝玉,天然成趣,如幽谷涌翠,既厚重浑实,又明丽浓郁。
背部用小楷刻着:
福寿荣嘉,敏丽弥坚。
在五亭桥映出的月亮旁,也小小的刻着一个林字,和月亮颜色相近,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这是林入海在给黛玉三岁启蒙时,送给她的。字字朴实,不见探花郎的妙语,但却代表了一个父亲最真切的祝福和拳拳爱女之心,又包含了一个敏字,也能看出和妻子的伉俪情深。
小小的书房里,有这个砚台,有小小的黛玉,温润爱墨的父亲,还有明丽飒爽的母亲。
林黛玉第一次离家时没带着它,无非是觉得出门不能带太珍贵的东西,还是搁家里好,哪想到世事无常,再一回来,她却没有家了。
贾琰来的时候,林黛玉已经仔细收拾了一番,不过那肿胀的核桃眼还是能让人看出来她是狠哭了一顿。
黛玉请他坐下,然后自己也挑了一角坐下。
这两人的关系也有点微妙,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后来几次接触,也在各种巧合下大多不对付。
但黛玉难得有点放松之感,就像我们一样,第一次接触很重要,如果第一次起了冲突,被他撞破了心事,那么在尴尬过后,就会有种满不在乎爱咋咋地的心态,大约就是反正我们都吵好几架了,彼此又两看两相厌那就一点都不用隐藏什么性情了。
当然黛玉也不屑隐藏,主要的原因还是黛玉看人有一套很自我的准则,当面讽她笑她,她会当面怼回去,事后却不会反感,她心底有一种直觉,来判断你这个人真不真。她最厌烦的其实是那种八面玲珑的笑面人,就像她曾经评价宝钗的“总疑她心里藏奸”。
黛玉道:“多谢你费心帮我寻了旧物。”
贾琰垂眸:“本就是我无端惹了你,赔礼道歉自是应该。”
黛玉细细盯着手中的手帕,也不言语,仿佛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他便自顾自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他在扬州有家典当行……”
“我最爱扬州的月色,‘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林黛玉却突然打断了他,脸上带着轻松和怀念。
她一开始叫他来确实是想问问的,然而此刻又觉得,问了又如何,总逃不过是那几个答案,她早就做了决定的,那么不问也罢,至少还能多保留一些美好。
贾琰明了她的意思,他想起磐月说的,你以为好,其实别人并不需要的话,也不提了,顺着她道:“月是故乡明,这一生还很长,林妹妹想去扬州,机会也很多。”
林黛玉低低地笑了两声,扭头瞅了一眼屋顶角,也不就他这个话做回复,她的一生,还能等到离了荣国府的一天吗?
贾琰顺着林黛玉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屋顶有个燕巢,只是那燕巢不知为何竟塌了一半,一只燕子绕着飞了几圈,便又飞走了。
林黛玉垂下头,看不清神色。
贾琰最近心情也不好,他抬头看了看,道:“你这潇湘馆太潮湿了,巢穴根本筑不了,给燕子做个竹屋吧,我把它钉在顶那。”
林黛玉犹犹豫豫:“这样行吗?”
贾琰就让人去荻草庐内取来自己的工具。
潇湘馆内最不缺的就是竹子,林黛玉一开始只在屋内看着他在屋外弄,后来终是忍不住好奇,磨磨蹭蹭的又走到他跟前。
贾琰动作很快,小小的竹屋已经初具模型,虽然简陋,但是竹香撩人,甚是清新可爱。
林黛玉用只笔捅他:“你别做这个门!我又不想关着它!”
贾琰道:“只是个样子,已经是秋天了,这样暖和点。”
“你这个屋顶要塌了!”
“不会,勾股定理很牢固。”
“这跟竹子斜了!”
“这个窗子的距离好像左右不一样。”
“会不会有点小,万一它带小伙伴回来做客呢!”
······
贾琰把手一摞:“你来做!”
林黛玉冷哼,实际上早心痒了,她正处于少女心爆棚的年纪,这种类似于给洋娃娃做衣服的游戏让她有些新奇,于是拿起竹子照着贾琰的样子开始绷线。
林黛玉心灵手巧,一帘竹窗让她做的像模像样,最后完成时,她特特拿起来朝贾琰轻轻晃动,只是还没等她得意的表情挂上去,只听哗啦一响,竹片就掉落了下来。
林黛玉面无表情的起身,贾琰面无表情的接替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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