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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延煜从宫中出来, 迎面碰到正要进宫觐见的袁顷悍。袁顷悍不是一个人进宫的, 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盛令洪。
“袁将军。”师延煜停下来。
袁顷悍一时没能认出师延煜,不过他看得出来师延煜一身华服, 又从宫中出来,想必身份高贵。他行了一礼, 恭敬地说:“袁某一介罪臣实在担不起将军之称。”
师延煜谦逊地回了一礼, 道:“袁将军太过谦了,大盛何人不知将军威名。陛下还在等着将军,便不多耽搁将军的时间了。”
师延煜侧了侧身子,向一旁让开一步。
袁顷悍不知他身份, 再次回了一礼, 带着盛令洪朝前走去。他心中还在猜着师延煜的身份。
盛令洪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还立在那里尚未走开。
盛令洪收回目光。
袁顷悍压低了声音, 问:“你可认识这人?”
“这五官轮廓……”盛令洪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 霎时恍然,“应当是定王独子。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想起定王, 袁顷悍皱了下眉,道:“可惜了……”
师延煜离了宫没有回王府,而是去门新巷的那处宅子。
他走进长巷, 还未到自己的宅子, 先经过肖折漆的住处。他抬头望了一眼墙头,肖折釉的妹妹今日倒是没坐墙头。
其实漆漆最开始爬上墙头还真不是故意为了师延煜。不过后来她有一次恰巧撞见路过的师延煜偷梨, 之后才几次有意无意爬上去。
师延煜收回目光, 径直往小巷深处走去, 他在一处瞧上去很普通的宅院前停下,叩了三下门。
许久之后,院子里响起一声沙哑地询问:“什么人?”
“是我。”
两扇门开了一闪,师延煜跨进去。
开门的男子穿着粗布衣服,他双鬓已经花白,人也有些瘦弱,可是眼中精光带着一股狠戾,显示着他之前的身份定非比寻常。
他为师延煜开了门便退到一旁,师延煜直接走进正屋旁的书房。
“延煜,你来了。”男子坐在藤椅中,他的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至嘴角的狰狞疤痕,虽阖着眼,却藏不住一身的威压之气。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素袍,只是左边的袖子垂下来,空荡荡的。竟是缺了一臂。
师延煜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他一边关窗,一边说:“父王,已经入秋了,最近又多雨,有些冷。”
定王师重锦睁开眼,道:“本王还不至于吹吹风就能病倒。”
“那是自然。”师延煜笑着走过去,“是儿子怕冷。”
师重锦“呵”了一声,问:“没出什么意外吧?”
“大致都在计划中。”
“大致?”
师延煜肃了容,道:“霍玄那里出的意外父王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尚且还在掌控中。这次是袁顷悍回来了。”
“当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连睡了爱妃的乱臣都能召回来。”师重锦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他略侧转了身,抬手去端茶壶。
见此,师延煜急忙走过去,从他手中将茶壶先一步抢过来,给他斟了茶水。
师重锦抿了一口茶,说:“延煜,依你看霍玄对他新娶的妻子如何?”
师延煜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姑娘不是个蠢的,对霍玄既有情又有大恩,只不过恩大于情。霍玄当初是把那个姑娘当做晚辈来养,甚至差点收为养女,后来成婚不过形势所迫,如今一直分房,并无夫妻之情。”
“他日明定城大乱之时,把那个姑娘保下来。”师重锦命令。
“即使父王不这么吩咐,延煜也会保住她。延煜还等着她和霍玄和离以后娶回来呢。”
师重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谈正事的时候少在这里跟本王嬉皮笑脸!”
师延煜一凛,立刻收起脸上的笑,说:“儿子知错!”
师重锦面上愠色稍缓,说:“霍玄那边不用多虑,盯紧袁顷悍这个人,不能因为这个人扰乱原本的计划。”
“是!”
两个人谈完正事,师重锦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延煜,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立妃了。”
师延煜随口道:“暂时没看得上眼的。嗯……也不是完全没有看上眼的。是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结果莫名其妙嫁给霍玄了。”
“延煜,你记着,若霍玄对那个姑娘并无感情,你如何胡闹都无所谓。但是将来若有一日霍玄对那个姑娘动了心,千万别动霍玄的女人。”师重锦语重心长地说。
师延煜愣了一下。
“霍玄宁愿背上造反的骂名也要为一个女人报仇,你还想希望这个人第二次发疯?”师重锦盯着师延煜。
师延煜笑了一下,说道:“父王放心,儿子不过随意说的玩笑话罢了,这立妃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师延煜走出书房,他立在檐下眯着眼睛望着高升的烈日,轻声自语:“霍玄啊霍玄,你可千万别喜欢她……”
第二日师延煜就出现在了沈不覆的将军府。
肖折釉在沈不覆的书房里看见师延煜的时候愣了一下。如今沈不覆被软禁在这里,是任何人都不得进来的。盛雁溪那是身份特殊在陛下面前求了情,至于其他人,尤其是朝中之人谁敢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师延煜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将军府有暗道吧?”
肖折釉的确不知道。
师延煜起身走到肖折釉面前,眯着眼睛笑:“看,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你跟我走吧?我保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肖折釉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因为两次关于沈不覆的事情都是从师延煜这里得知的。这何尝不是代表着师延煜比她知道更多更多关于沈不覆的事情。
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开口:“世子,调戏臣妻可是无德之举。”
“霍……沈将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当初可是你默许了本世子可以追求折釉的。”
师延煜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滞了滞。
肖折釉首先打破沉默:“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先退出去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也不等这两人回话。身份在这里,她不想顶撞师延煜什么,更何况这里横着一个沈不覆,她也不想当着沈不覆的面多说。她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中,心里还是觉得有东西梗在那里,十分不舒服。
“都是我自找的……”肖折釉拆了发间的簪子,躺回床榻上努力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临睡前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些了解吧,到时候她便和沈不覆和离,彻底离开,天高水远,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肖折釉走了以后,沈不覆看向师延煜,问:“世子当真不介意她嫁过?”
师延煜想都不想就说:“不介意啊,反正你们之间又不是真夫妻。”
“不,她是我的妻子。”沈不覆沉声道。
师延煜怔了怔,想起那一日肖折釉细数沈不覆身上疤痕的场景。这两个人……
师延煜仔细打量着沈不覆脸上的表情,然后他转瞬笑开:“那也没关系啊!”
沈不覆将目光从师延煜的眼睛上移开,沉默地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他沉默许久,才说:“如今正是紧要时刻,若世子没什么要事还是不要过来了。”
“我这次来当然是有事,是关于袁顷悍的事情。”师延煜收起散漫,略坐正身子,和沈不覆谈起正事来。
师延煜走后,沈不覆一个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在他身前的长案上放着与大盛相邻几国的地图。他没看多久,目光便随意凝在一处,眼前浮现肖折釉今日的样子。
虽然从她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沈不覆感觉到了她的介意。
“烟升,夫人现在在何处?”沈不覆起身,推开书房的门,问院中摘菊的烟升。
烟升抱着怀里的菊,回禀:“刚刚奴婢正好过去了一趟,夫人午睡一直都没醒。将军是有事吗?需要奴婢去喊夫人吗?”
“不必,等她醒了支会我一声便可。”沈不覆道。
肖折釉这一觉睡得有些久,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也没醒。
最后绛葡儿站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肖折釉的肩膀,轻声说:“夫人,还是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肖折釉眠浅,这一下午本来就是半睡半醒。绛葡儿这般喊她,她立刻彻底清醒过来。她扶着绛葡儿的手坐起来,说:“是不能继续赖在床上了,不过晚膳就不吃了,我吃不下了。”
“夫人,将军一直等着您,还没用过呢。”绛葡儿急忙说。
肖折釉皱了下眉,说:“他吃不吃与我何干。”
绛葡儿瞧了一眼肖折釉蹙起的眉头,便不敢再多说了。
肖折釉让绛葡儿将灯架挪到床边,又让她抱来几卷书。她梳洗沐浴过后换了寝衣,斜斜倚在床头看书。
肖折釉说到做到,完全不去想沈不覆。她看书到看到夜深,直接让绛葡儿将灯架和书都收拾了,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第二天吃早膳的时候,肖折釉发现沈不覆食量比之平常有些大,随口说:“将军今日胃口不错。”
“昨晚没吃,饿。”沈不覆继续喝粥。
肖折釉正要盛粥的动作一顿,转而往沈不覆的碗里放了两个虾饺。两个人再无他话,沉默地吃东西。沈不覆吃东西比肖折釉快很多,他将筷子放下,等肖折釉吃完。
沈不覆起身,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肖折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也不说破,跟着沈不覆出去。
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去看将军府里的几处暗道,在他的书房里有一道出口,在将军府后来的石林深处还有假山后面各有一处出口。三处出口所通之路各不相同。沈不覆跟肖折釉三言两语解释了三处不同暗道所通之地。不过这三处地方,肖折釉只熟识一处,另外两处中一处听说过,另外一处倒是不知了。
肖折釉暗暗想着回去以后应该查一下明定城及周围几城的地图。
“很久前就准备搬来这里,这几处暗道也是先前早就修好的。”沈不覆说,“并不是要瞒着你,只是……”
只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不与人相商。
“将军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世子轻佻的口气罢了。”肖折釉如此说。
沈不覆沉吟片刻,才说:“我的确默许了师延煜对你的追求。倘若你们情投意合,我自然愿意祝福。并非是……”
他想了想,努力去找合适的词句。
“并非是将你随意推出去,这一切都只看你的意愿。我早就说过谁都不能勉强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包括我。”
沈不覆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望着眼前的肖折釉许久,才明白症结所在。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还是心中有他的妻子。
“将军说完了?”肖折釉偏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点了下头,莫名有些心虚和尴尬。
“暗道我记下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好……”
肖折釉转身往回走。
楚、辽、北通三国几次在大盛边境挑衅,几国爆发了几次小型的战役。其中盛国有胜有败,胜时多由袁顷悍领兵。
灾情后来虽然稳了下来,可是这一次灾情后期还是引发了瘟疫,造成灾民流离失所无数。
继行宫龙头所在之处倒塌之后,皇陵居然也出了事,莫名其妙起了火,大火少了一天一夜,最后大火被熄灭之后,皇陵变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如此,国中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是接二连三爆发无数农民起义,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农民起义之中,声势最大的便是当年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了的袁金龙。袁金龙不断吞并一股又一股的起义军,又收了很多山上的土匪。如今,他手下的兵马越来越多,竟是自立为王。
然而朝廷顾着抵御外敌,竟是一时之间拿他毫无办法。
与这些纷乱相比,将军府中的日子却是日复一日地枯燥平淡。
肖折釉蹲在雪地里,望着从雪地里探出头来的一棵顽强小草。
“夫人,这棵小草居然从雪地里钻出来。不过这么冷,要不了多久就会冻死了吧?要不要把它植入花房?”绿果儿蹲在肖折釉身旁。
“不用了,它既然能破土而出,也应当能熬过这个寒冬,就算熬不过去也是它的命数。”肖折釉站起来。
绿果儿听不懂什么命数不命数的,她只知道肖折釉不让她把小草移走,她“哦”了一声,听话地应下来。
雪地里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肖折釉从听见的第一声起,就听出来那是沈不覆走路的声音。可她仍旧低着头,仔细去听。
“太冷了,进屋吧。”沈不覆道。
肖折釉一边和沈不覆朝屋中走去,一边说:“听说将军又去厨房了。”
“这么多年了从未给你庆贺过生辰日,今日烧些菜。”
想到沈不覆烧焦的菜,肖折釉忍不住笑了一下。
绛葡儿和绿果儿将菜肴端上来,肖折釉瞧着桌子上的几道菜,倒是有些惊讶。起码瞧上去没有烧焦。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肖折釉做好思想准备,尝了一口。虽然味道平平,倒是不算太难吃。她笑:“将军的厨艺倒是进步了不少,该不会是下人烧的吧?”
“若是他们下厨自是比这个可口。”沈不覆给肖折釉倒了一盏酒。
他自己喝的是茶。
他烧的菜中有荤有素,不过他自己只吃素菜。
“将军今日又吃素?”肖折釉浅浅地饮了一口酒,问。
沈不覆“嗯”了一声,不多做解释。
“听说将军在先夫人每一年的祭日都会忌口……”肖折釉身子前倾,望着霍玄,“她是将军的结发妻子,那若有一日我死了,将军也会在我祭日时忌口吗?”
沈不覆脸色瞬间冷下去:“你小时候我便教过你食不言的道理,忘了?”
肖折釉愣了一下,脸上前一刻还有的笑意凝了凝,她重新坐直身子,安静地吃东西。
沈不覆想到今日是肖折釉的生辰,着实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给她脸色看。他脸色缓了缓,道:“你比我年幼十七岁,自然我先走。到时候每年祭日不用祭拜。”
肖折釉本不想理他,可是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差了十七岁,也代表着他会先走很多年。
这饭菜不由变得没了滋味。
沈不覆又为她倒了一杯酒,道:“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你自嫁给我就跟着我吃苦,这几年辛苦你了。”
肖折釉将酒一饮而尽,说:“将军放心,每年祭拜可能做不到,但是养老送终还是不难的。”
沈不覆大笑。
心道这女儿没白养一场。
只是这个想法他只能埋在肚子里,若是说出来又要惹她心里难过。他抬眼望着坐在对面的肖折釉,因为她饮了酒,脸色有些潮红,眉眼之间浅笑之时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风情。她身上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衣却掩不住婀娜的身段。
十七岁,是真的长大了。
她嫁给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那个时候沈不覆还能把她当孩子来看。可如今再对着十七岁的肖折釉,沈不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她当成孩子了。
他曾一度以为她在十四岁的年纪不过情窦初开,许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将那一份心意丢了。可是三年过去,沈不覆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不曾变过的情意。
头疼。
沈不覆低头,从袖中取出祈愿牌。他将祈愿牌翻过来,望着上面阿楠的名字。
“将军。”肖折釉喊他。
沈不覆将祈愿牌拢入袖中,抬头看向她。
“将军是不是要有所行动了?”肖折釉问。
“是。”
肖折釉微微眯起眼睛,澄澈的眼中露出几许疑惑,问:“将军,我很想知道你的计划,可以说与我听吗?”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道:“把定元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杀了。”
肖折釉笑:“将军说得也忒简洁了。嗯……或许应该问将军可想过之后的事情?皇位会落在谁手里?若是我猜的不错……将军恐怕是对皇位并无兴趣。而且如今相邻几国接二连三对我大盛出兵,若是宫中大乱,敌国必定趁乱攻入。到时候要怎么办呢?将军会看着敌军残杀盛国子民吗?”
她是肖折釉,也是盛令澜,从小听着家国天下大道理长大的盛令澜。
肖折釉伸出手来拉住沈不覆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掰开,掌心朝上,望着他掌心的疤痕。
“将军,我记得当时你与我说……”她明亮的眼睛望着沈不覆,“江山易主未必民不聊生,皇权永固未必国泰民安。这天下谁做天子,影响的是皇权。”
“可是……如今江山未易主已经民不聊生了……”
皇权?身为盛令澜时,她自然是为了这皇权争过、抢过。可是随着她的胞弟遇害、父皇驾崩。这个王朝已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如今,她可以不介意这个王朝不再姓盛,可是她不忍看着黎民百姓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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