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临叶沉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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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荀氏守着昏迷不醒的郑七郎琛荣,战战兢兢。

    七郎毕竟是她奶大的孩子,虽无血脉,却也有养育的恩情,她已经将七郎视为亲子。可是她又到底是府上的下人,身契捏在主母手中,东苑主人三娘珈荣只能对她打、罚,却不能随意发卖,但宋氏可以。

    她瞧着躺在榻上的七郎,手都在不住颤抖。

    白日里王盾之王老先生给七郎瞧了脉象,断言不出三日便能醒来,还开了一剂药,同蒋医正的药配合服用,她给七郎灌下两剂汤药之后,果真到了入夜时分,七郎的高烧便褪去了,就连脸色也没有刚刚送来时的惨白。

    荀氏拿着帕子沾着水,润湿着七郎干枯的嘴唇。小男孩才十岁,渐渐的已经长开,看起来像是一个玉人。李氏当年貌美,南阳郡公也是个出色的美男子,公府上几位子女都长得粉雕玉琢,荀氏觉得,最好看的还属七郎。

    纵使如今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依然那么讨人喜欢。

    荀氏收了帕子,这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泪水,她伸手摸进袖子,一个小小的纸包藏在袖中,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

    春熙打着哈欠走过来,瞧见荀氏竟然一脸的泪,愣了一下,道:“荀妈妈,你哭什么?”

    荀氏拿帕子掩着眼角,抽抽搭搭地说:“七郎是我奶大的孩子,我能不哭么!”

    春熙道:“快别哭了,白白寻了晦气!王神医不是说了,七郎三日内必然醒来,我瞧他现在的脸色,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叫他瞧见你哭成这个样子,多触霉头!七郎还没死呢!”

    荀氏素来和春熙不大对付:“臭小子,滚一边儿去,毛头小子哪里懂奶孩子的恩情!”

    春熙哼哼了一声,道:“成,您心疼七郎,别忘了七郎天亮的时候得服一剂药,我已经煎上了温在偏房,劳烦妈妈看着点!”

    “七郎对你那么好,你就晓得偷懒耍滑!”

    春熙道:“天可怜见,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荀妈妈你就让我睡会儿吧,我现在倒下来就能着!”

    “滚!”荀氏带着哭腔怒道,“别在老娘跟前晃悠!”

    若是寻常,春熙肯定要跟荀氏顶嘴了,可今日里,他看着确实累得够呛,竟然没有回嘴,只鼻孔里冷哼一声,晃晃悠悠地出去,睡到外间了,不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了春熙的呼噜声。

    他自昨日就一直连轴转着,未曾休息,睡得像头死猪。

    荀氏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一边哭一边心里埋怨,三娘子着实忠奸不分,这东苑,除了她荀氏,还有谁能对七郎更好?春熙还是夏冰?那两个毛头小子,现在都倒在外头睡得正香,不舍昼夜守着七郎的还能有谁,还不是她荀妈妈么!

    三娘子竟然还找人分她在东苑的权力,实在是太寒人心!

    她捏紧了手中的纸包。

    屋中漏钟滴滴答答地走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春熙夏冰的呼吸声绵长粗重,整个东苑安静无声,只余下偏房药炉子上煮沸的咕嘟咕嘟声响。

    榻上七郎突然发出了“嗯”的声响。

    荀氏一惊,慌忙扑了过去,见七郎的面色又红了两分,一摸额头,温度早已正常。

    她看着七郎,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后退两步,重重跪倒下去,拜伏在地,轻声道:“郎君既然已经不顾同奴婢母子恩情,便休怪奴婢……来生,郎君再投个好人家吧!”

    说罢,竟然是怕自己再后悔似的,站起来匆匆往偏房跑去。

    正如春熙所言,那药就在火上温着,静等着天一亮,给七郎再灌下去一碗,荀氏脸色苍白,双手颤抖,捏了块湿布,哆哆嗦嗦地扣在了药罐的盖子上,取了好几次,才将那盖子拎起来。

    名贵的药物混在一处,被炖得稀烂稀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荀氏小心从袖中抽出纸包,缓缓打开,因手抖得太厉害,那红色的粉末洒出不少来,落在了地上,荀氏也顾不得了,将那纸包里头的药粉一股脑倒进了药罐子里头——

    “荀妈妈你在做什么!”

    荀氏手一抖,手中盖子落在了地上,哗啦砸了个粉碎,这一声脆响仿佛一道警铃,东苑顿时灯火通明。

    她苍白着脸转过身来,春熙怒目圆睁地瞪着她,一旁夏冰、冬情、秋韵俱在。

    “我……我瞧瞧药……”荀氏道。

    春熙一个箭步跨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逼她将手中尚未丢掉的纸包露出,怒道:“这是什么东西!”

    冬情看了一眼地上粉末,尖叫起来:“啊!是□□!!”

    荀氏不曾想他们竟然都醒着,现下已经是无法辩解,竟抓起还剩下半包红粉的纸包往嘴里塞去。春熙瞧见,登时一个巴掌,荀氏脸上立刻肿了老高,那纸包也颤巍巍掉到了地上!

    冬情指着荀氏说不出话来,夏冰还好些,冷冷道:“荀妈妈,果然是你。你同七郎情同母子,为何要害他?”

    荀氏见人证物证俱在,已是无从辩驳,一双眼中滚出泪来,长号一声,跪倒在地,瑟缩着肩、歪着头像是一只折断了脖子的鹌鹑。

    康平坐在房中,韩姨娘陪在身侧,听得七郎屋内的动静,韩姨娘小心翼翼问道:“三娘,接下来当如何。”

    康平冷笑一声:“不曾想西苑竟然如此心急……我这个大哥哥呀!罢了,天一亮,将荀氏押去官府,升堂吧。”

    *

    郑府所在为绥民里,里内平城县,县令姓杨,为官颇清廉。杨县令一大早起来便闻县丞称南阳郡公府有命案要审,登时来了精神,朝食都来不及吃便匆忙出堂。

    这郑家,这两个月都不大太平呀。

    上个月闹出了嫁妆之事,当时郑家以三百绢三百帛三百金的价格贱卖十八庄铺,还是他给录的案,前两天郑太子妃刚刚大婚,人都还在青庐没回来呢,家里头又出命案?

    杨县令匆忙赶往堂上,见一仆妇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脸上纵横泪痕,一双眼如桃子般红肿,一旁站着两个小厮、两个奴婢,以及一个戴着帷帽的娘子,周身贵气不凡,应是郑家女公子。

    他眯了眼问道:“何事升堂?”

    女公子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开口,声如珠落玉盘:“禀大人,小女是郑家三娘,有命案请大人审夺。”

    原来就是那位被继母抢了嫁妆的苦主。思及那十八庄铺的低价,杨县令登时对这位女公子心存怜悯,再见她举止闲雅,超凡不俗,又对她存了赞赏之意。

    他笑了笑,语气也客气了两分:“女公子请说。”

    康平陈述道:“此妇为我府上乳娘,照顾舍弟多年。前日舍弟落水昏迷,卧榻不起,府上人仰马翻。幸得睿王殿下引荐一南楚名医,舍弟的命才堪堪得以保住。南楚名医留下.药方,吩咐天明之时,须让舍弟服药,因此夜间就在偏房煎药,正是此妇看管。谁料半夜里,此妇竟往药中投入剧毒!春熙,请你将具体过程述于大人听!”

    春熙应了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禀大人,昨日夜里,小人睡至深夜,因此妇哭啼,实在是睡不着,便起床探看,就见她在偏房里,往郎君的药中加东西,小人一看,竟然是□□!”言罢,他双手奉上一个纸包。

    杨县令示意仵作验看,仵作一瞧,立刻变了脸色道:“大人,正是□□!”

    杨县令又问:“还有何人看见么?”

    夏冰、冬情、秋韵齐声道:“大人,奴婢们听到春熙叫喊,便起身去瞧,皆见到此妇在药炉前哭泣,手中拿着这个纸包,已经半包倒入药中。”

    杨县令叹了口气,这案子也太好审了点,他便问堂下荀氏:“犯妇可有话说?”

    荀氏的嗓音早已哭哑,半晌,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奴婢猪油蒙心,实在是无话可说。”

    “既然犯妇已经承认,按大燕律法,即刻收监,奴犯主命,是死罪呀!”杨县令招来县丞写下文书,欲给荀氏定罪,正要详细问荀氏性命,却见康平上前一步道:“大人,此妇昨日虽欲下毒,但小女却有一事不明。”

    杨县令抬起眼来,见康平已经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惊才绝艳的脸来,顿了顿,问道:“女公子何事不明?”

    康平说:“我母亲早逝,此妇十年前入府中,便担任舍弟乳母,可以说,舍弟是她一手拉扯长大。十年哺育恩情,她为何会突然对舍弟痛下杀手?此间必有隐情,请大人详细审问!”

    杨县令的眼睛一亮:没错!一个乳母,拉扯着自由丧母的郎君长大,这是多大的恩情,这又是郑府嫡子,将来开府出去,乳母养育有功,肯定不会亏待,犯妇为何放着快到眼前快要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竟然脑抽了去毒.杀幼子?

    他连忙问道:“犯妇,你为何会毒杀你亲自奶大的郎君?可否有人指使?”

    荀氏垂着头,却嘴硬道:“没有人指使。”

    “荀妈妈,”康平在旁边轻轻道,“我的确不喜欢你,但七郎一直奉你如亲母,一颗赤忱之心相待,你不满我令夏冰春熙入方分你的权势,可为何要将气撒在七郎身上?七郎若死,难道你会有好日子过么?你拿着那个人毒杀幼弟的权柄,他真能放过你?他可是连十岁稚童、亲生手足都不肯放过的蛇蝎心肠……我没几天就要出嫁了,以七郎对你的尊重,之后东苑不还是你说了算?七郎是嫡子,你护他平安成长,将来他另辟府邸,将你借出去奉样,不是迟早的事?你真是糊涂。”

    荀妈妈浑身一凛,抬起脸来,震惊地望向康平。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康平低着头,帷幕遮掩,堂上杨县令并不能看见她嘴唇轻动,她用荀氏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若你说是受人逼迫,说不定还能有活路,你签的活契,依《律》并不算是府上奴仆——且七郎如此尊重爱戴你,我不想让他伤心。”

    荀氏嘴唇颤动,牙间战战,康平毫无波澜的语调落入她的耳中,却如平地炸响惊雷,她猛然抬头,大声哭道:“大人!犯妇有话说!犯妇招了!是郑家大郎君——他拿着犯妇的身契威胁犯妇!犯妇害怕,只能从命!犯妇都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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