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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批粮草的数量不多,杜权想想仍是觉得心中解气,他击掌而笑,方正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怀恶意,道:“只盼阿蓝猜测的都对,到时候粮草是咱们的,兵器也是咱们的,正好用这些兵器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骁勇也面露笑容,但他似是想到到什么,忽而猛地坐直身体,对二人严肃道:“若真有粮草,你们说,睿王会不会将这些粮草据为己有?”
蔚池与杜权闻言,同时白了他一眼,蔚池道:“你觉得睿王是舍远利谋近望之辈?”若是,就不会专程跑到安平镇来了。
见二人这态度,骁勇摊了摊手,无奈道:“别怪我小人之心,圣元帝在的时候,咱们看皇室的嘴脸还少么?他哪次不是扣扣索索?睿王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总会遗传几分的。”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但可能性太小太小,又更何况这是自家闺女发现的,蔚池笑了笑,见时辰不早了,三人各自散去。
但,这一夜谁都睡得不好。
丑时初,城门未开,天边弯月皎洁,一行人百十来人的队伍赶着马车,风尘仆仆的赶到安平镇。
远远的听到有马蹄声响起,城楼上顿时燃起火把,不消片刻,队伍在城楼下停下,守城的小将借着光亮,将这百十来人看得清清楚楚,来人虽然穿着便装,打眼看不出深浅,但观之体格及精气神,一看就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且马车吃重,可见上面运载的货物分量不轻。
小将见状不由得狠狠皱眉,近些日子安平镇风声鹤唳,还有谁会不识趣的往上凑?
可来人会是谁?首先,不可能会是上京城派来的。
将军遇袭回归地第二日,镇国将军府走水、将军夫人病逝、将军一双儿女遇害,以及关于尹尚谋害将军府一家的流言,就已经传到安平,百姓们虽然明面上不敢议论,但私下里,安平镇中上至耋耄老人,下至目不识丁的妇孺,只怕人人心中都有杆秤。
蔚家军与朝廷的关系,也几乎摊开在太阳底下,眼下非年非节的,皇帝怎么会派人往蔚家军送东西?若真是朝廷的队伍,必然会在队伍还没到达之前,就放出风声将事情炒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
且如此大事,上面自然会收到消息吩咐下来,朝廷的人马,也不会遮遮掩掩身着便装。
要说是普通商旅,就算让他们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们也不会信,作为守城将士,人人练就一身察言观色洞若观火的本事,普通百姓与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从骨子里就会散发截然不同的气势。
小将眉心紧蹙,见对方人多势众来历不明,忙让身侧的伙伴去请守城校尉李良晓。
李良晓就在城门下的衙所休息,听得小将来报,拿起佩剑便上了城楼,见对方虽然人多,却并不骚乱,如今正规规矩矩的在城门口停下,并有一人出列,朝城楼上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道:“在下从西南而来,有事求见蔚将军,还请兄弟代为通传。”
来人是神行军的斥候统领雷冰,此行正是奉了雷文珞的命令。
李良晓自觉忽略了这人对自己的称呼,闻言愣了愣,西南是肃南王的地盘,除了神行军再无别的军队,他面色不动,对下方的人道:“可有凭证?”
楼下的人咧了咧嘴,从怀中摸出一物,用上内力朝城门上一抛,道:“兄弟接好了!”
李良晓身手不弱,远远见一抹银白朝自己飞驰而来,面上神色不慌不忙,右手灌足内力,扬手将飞至眼前的物件抓入手中,摊开一看,发现是一枚白玉令牌,后方雕刻的正是神行军的徽章,他朝楼下看了一眼,既不愿怠慢也不愿疏忽,正色道:“先等着。”
说罢,又吩咐了守城的小将看好城门,转身疾步下了城楼往隐居而去。
李良晓的反应完全在雷冰的意料之中,若是安平镇的大门,仅仅一枚令牌就能撬开,蔚家军也不用混了。话说蔚家军成名已久名震四国,神行军虽然也不弱,但与蔚家军比之,却是差之远矣,而两军之间的较量,也是由来已久。
雷冰心中暗暗好奇,当下吩咐了一众人等原地休息,只等主事之人前来接应。
李良晓的速度极快,半刻钟后,事情被报道隐居,又一刻钟,事情被报到蔚府,蔚池刚刚歇下不久,见了李良晓呈上的玉牌,确认是神行军的令牌,且是雷文珞之物,只稍作沉吟,便吩咐了赵群前去接应。
这一来一去总共耽误大半时辰,等雷冰跟着赵群到达蔚府时,才刚寅时初。
雷文瑾前些日子到安平的时候,曾提到,在磨溪沟附近发现了一批大夏兵器,会遣人送来,是以,雷冰的出现,蔚池并不意外。
只是不曾想到,雷文珞的速度会这样快,按照正常的路程计算,雷文珞派人将磨溪沟的兵器运回泊宜,在从泊宜辗转至安平镇,怎么也要五日之后。
蔚池心下诧异,等雷冰将来意说了一遍,便笑道:“你家世子爷有心,替我谢过你家世子爷了。可从磨溪沟运兵器前往泊宜,少说也要三到四日,再到安平镇,足足需要半个月,可是有什么变故?”
从泊宜到安平镇没有别的捷径可走,唯一的可能,便是雷文珞收到别的什么消息,而这消息又格外重要,雷文珞这才会吩咐了队伍快马加鞭,可兵器沉重,想要加快脚程并不容易,对马匹和押送人手,要求也就更加严格。
雷冰闻言点点头,抱拳道:“蔚将军客气,神行军与蔚家军本是一家,不必外道。此行原本预计几日后到达,但事出有因,反正属下是要走这一趟,未免消息外泄,我家主子便让属下加快了行程。”说着,雷冰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蔚池。
雷文珞的信,可谓是及时雨,信上所言,正是事关蔚家军中奸细一事。
蔚池展开信纸看了,面上神色不禁沉了沉,他先是吩咐了赵群着人通知骁勇、杜权与康二妞前来,再让赵群带着雷冰一行人下去安置。
蔚家军中卯时出操,此时军营中还一片安静,人人俱是好梦正酣,窗外寒风凛凛,骁勇三人冷不丁从被窝中被人叫醒,都有瞬间发懵。骁勇与杜权思及才与蔚池分开了一个时辰,若非大事,蔚池绝不会于睡梦中将人叫醒。
三人风风火火的赶到蔚府,便见蔚池坐在上首,面上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等骁勇等人出声,蔚池便将信递给三人。
最先接过的是骁勇,他看完之后面色微变,随即又递给赵群和康二妞,自己在一侧坐下,猛的一拍桌子,满含戾气道:“混账!”
康二妞还没看到信,但见向来沉稳的骁勇爆粗口,不禁有些诧异,等杜权将信递给她,她看完之后,也不禁抿了抿唇,眼中有厉色划过,看向蔚池道:“将军,消息可靠?”
蔚池点点头,“消息是神行军送过来的。”肃南王府与镇国将军府,在他与雷雨薇结为夫妻那一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今姜泽的态度再明确不过,肃南王府完全就必要在此事上作假。
这点骁勇三人都知道,杜权将信看完,面上也是变得杀气腾腾。他是副将,军中将士跟着他冲锋陷阵,便是将性命全都交到他手上,此事若是他们不知,等来日战争打响,仓促之下才发现端倪,岂不是让将士们白白送命?
信中内容骇人听闻,早前蔚蓝对邓家人生疑,雷文珞派人前往折多山一带打探消息时,便也顺道查了下邓家,这一查,便发现邓家有人在江南一带经商,雷文珞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便发现邓家在江南的势力不小,且明面上经营的东西大多是茶叶绸缎,但细查,其中不乏兵器与盐业。
盐业可以暂且不论,民间商贾贩卖兵器却是大忌,一经发现,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邓家人若是背后无人撑腰,又如何敢?且邓家早年下山经商的子嗣共有三人,雷文珞费尽心思,也只查出其人两人,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雷文珞并不知道这人去了哪里,时间太短,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没料到对方会进入蔚家军中,遂将多余的精力全都用在了清查另外两人身上。
雷冰等人前往磨溪沟运送兵器的时候,雷文珞前后派出二十几人进入江南,事情查出眉目的时候,直接让雷文珞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原来邓家与一名秦姓富商合伙贩卖的兵器,不仅在启泰以南的绩溪县有座铁矿,还在南岭江以西的翠湖岭山腹建了个兵器坊。
其中锻造的八成兵器皆是偷工减料弄虚作假:比如空心的枪戟,在其中填制重量等同的矿石,还有暴热暴冷淬炼的长刀长剑,虫蛀之后的毛竹弓箭,这些兵器打眼一看,并不能与正常规格的兵器区分出差异来,只有真正上手,才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异,这几者虽是掺假方式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稍微用力便会折断的。
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雷文珞很快便发现这些兵器全都流入了西北,西北只有蔚家军,几乎不用多想,便能猜到这些兵器到底去了那里。事关重大,安平镇如今又各方势力耳目众多,雷文珞为策万全,便派了雷冰亲自送信,是以,这才会有雷冰昼夜兼程提前好几日到达安平镇运送兵器一事。
书房中有片刻的沉默,雷文珞只是推测出这些兵器流入了蔚家军中,却并不知道蔚家军中还有个奸细梁松,可之前骁勇就查到梁松与一位秦姓富商又往来,无独有偶,再加之雷文珞在信中提及秦姓富商,几人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梁松很可能便是邓家人,而他会进入蔚家军中,也并非偶然,但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手,如今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秦姓富商居于江南,是地道的启泰人,其家业和老小都在江南,在此事前,蔚池与骁勇都猜测梁松是姜泽的人。
姜泽对蔚池恨之入骨不假,巴不得蔚家军分崩离析也不假,可就算他再是急功近利,打算在蔚池身死之后,自己再派新的将领来镇守萧关,也不敢冒着萧关失守的风险,傻得在兵器上动手脚,兵者,器也,只有兵将与武器同样锋利锐气,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作用来。
片刻后,蔚池看向三人道:“骁勇再加派人手前往折多山与江南,务必把梁松的底细查清楚;二妞想办法将梁松引出军营,看他会与什么人接触;杜权安排人手接受兵器库,将所有兵器逐一排查。”
三十万人十八般兵器,蔚家军中就算没有十八般,六七种兵器却是有的,这些兵器要全部查验,所费时间与人力不小,而一切要在暗中进行,不仅要防着刘大海与梁松,也要防着其他人。
蔚家军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梁松之所以能进入蔚家军中,也是因为军中有人引荐,这人是蔚老将军蔚照的亲随,名唤曾二牛,而梁松是曾二牛母舅家的侄孙,骁勇曾反复核实过梁松的身份,当时确认无疑,且曾二牛性情憨直,其家小同样都在安平镇。
经历过刘大海的事,蔚池就算是要做到对军中老将毫无芥蒂,此时也已然不可能,虽不至于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在事情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蔚池断然不会对这些人放松警惕。
三人领命,杜权见蔚池面色难看,思忖道:“将军不必过于忧心,梁松进入兵器库也不过半年,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未必能在半年的时间内,在兵器上做太多手脚,咱们最新的一批兵器是在七月份替换的,当时不过各类兵器五万之数。”
蔚池点头,若有所思道:“当真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梁松是在我出事之前调入兵器库的,不过月余,再有遇袭之事,如今看来,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浮躁莽撞也未必就是真的。”他说罢,又将视线移向杜权,“他之前在你麾下。”
杜权握了握拳,心中暗恨,“梁松两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平时表现得有勇有谋,唯一的缺点便是为人浮躁傲气,与军中将士总是不和,三天两头生出口角,想来他的傲气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半年前之所以与前锋营动手,也是有意为之。军中最能磨砺人脾性的地方,除了后勤便是兵器库与粮草营。而他能力出众,咱们就算对他再是不满,却不愿失了良才,将他调入兵器库或者粮草营,几乎是必然的,总不将他调到伙头营。”杜权说罢摇头苦笑。
骁勇听二人之言,恍惚生出一种蔚家军如今形同筛子,处处都是漏洞的感觉,他心中不免感慨,想了想看向蔚池道:“如今看来,似乎所有一切都是从圣元帝大行之后开始的,圣元帝大行,对暗中的魑魅魍魉来说无疑是个讯号。”
蔚池颔首,他此时心中已无恼怒,思路变得清晰,喝了口茶,徐徐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梁松与刘大海在蔚家军中并非一年两年的功夫,而是多年。在此之前,他们之所以会隐而不发,等待的,不过是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启泰皇室的内部纠葛四国皆知,百年前,无论是南疆、大夏还是北戎,都只是荣昌的附属小国,需得年年对荣昌朝贡。荣昌灭国,三国本以为胜券在握,但最终却被姜氏义军赶出中原大陆,中原富庶,三国又如何能够甘心?
十年苦战,三国兵疲将乏,不仅耗尽国库还负债累累,直至休养生息五十来年,才开始缓过气来,三国想要将中原大陆瓜分的决心,百年来可说是矢志不渝。圣元帝驾崩,三国在恢复元气的基础上,已经又发展壮大了五十年,正好有一战的实力。
历来新帝登基,总伴随着腥风血雨,而身有回纥血统的姜泽登基为帝,皇室正统嫡子姜衍被放逐十年,三国不免猜测启泰免不了一场内乱,这内乱便正是他们的机会。
蔚家军历经百年,是四国唯一独掌兵权的私军,倘若在姜氏皇族发生内斗之时,蔚家军中同时出了变故无暇他顾,甚至也被卷入其中,那幕后执棋之人下的这盘棋,就算是活了,是以,会有人趁机对蔚家军下手,便也不稀奇。”
蔚池话音落,书房中又陷入沉默,三人皆是若有所思,梁松会是尹尚的人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依照大夏的国力,与尹尚在大夏国中的地位,独独他一人,触角断然不可能伸得这样长。
半晌后,骁勇皱眉道:“可反过来看,蔚家军中出现变故,最有可能获利的,便是大夏,而邓家又正好是尹尚的人。倘若确定梁松是邓家人无疑,那么,这位隐在幕后的秦姓富商会是什么来历,是否也是尹尚的人?”
蔚池闻言看了三人一眼,这一眼目光沉沉,只听他冷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尹尚出来打头阵,先消耗大夏与启泰的实力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