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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急怒攻心,面色沉郁,一口血吐出来,反而长长出了口气。
白大先生的眉头这才纾解开,忙不迭去替他重新煎药。
“好……好个夏治。”林放斜靠在软枕上,偏头望着椅子上的大氅,冷笑出声,“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果然是有求于我。”
青兰会意,将大氅递到他手边。
冰凉的指尖抚摸着大氅柔软的皮毛,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这漫天风雪从内而外,将他冻了个彻骨寒。
忽然,指尖一顿,目光凝聚在大氅胸口处干涸的血渍上。那原本是一块雪白的狐狸毛,晶莹透亮,此时却变成了脏乱的深褐色。
青兰轻声问道:“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妥,如何能妥?”林放目光阴鸷,瞳孔漆黑,说话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妒,随手将大氅往地上一扔,负气道,“烧了它。”
“主子?”
青兰诧异,平日里但凡皇上赏赐的东西,全都珍而重之地收在藏宝阁里,怎么今日……
她不敢多言,抱着大氅躬身退下,左思右想,还是怕主子日后想起来怪罪,便偷偷将其藏了起来。
床榻对面的窗户开着,窗外凋敝的冬景一览无余。
林放侧了侧身,胸口处窝着一团无处发泄的妒火,将他的思绪牢牢缠绕住,挣脱不开。
厚重的被子搭在身上,汤婆子焐在脚底,身上渐渐有了温度,然而膝盖的位置却依旧隐隐泛酸,每到冬日抑或阴雨天,便疼得他不能下地。
那是幼年陪夏治读书时种下的苦果,无药可医,只能好生养着。
白大先生曾劝他韬光养晦,谋定而动,然而世事如棋,哪里有功夫供他蹉跎?进中军大营练兵,不过是想着早日出人头地,扶摇直上。
只是苦寒之地多恶疾,本就身体困乏,两年军营操练,反倒引发旧疾,险些命丧边关。
林放朝被子里缩了缩,感觉边关的风从遥远的北方追了过来,冻到他的骨头,他才会这么冷。
他有些发热,迷迷糊糊的,眼前闪过夏治那张脸,他喝了酒,脸色绯红,躺在偏殿那坚硬的床榻上,带着哭声说:“林放,你别走。”
林放心软了,模糊间低喃道:“我不走。”
转过身来,眼前却是富丽堂皇的雍庆宫,梅妃倚在夏治怀里,二人温柔缱绻,情深意浓。
林放蓦地醒了,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大口喘气。
他有片刻的失神,嘴边挂着苦涩的笑意,比那碗汤药苦多了。
为了梅妃的案子,夏治才肯过来看他一眼,甚至连那件大氅也拿了过来。只是大氅上的血迹着实令人寒心,也不知往日里被扔在什么犄角旮旯,如今用得着了,便拎出来,巴巴地往他眼前送。
仿佛他是在乞讨。
林放兀自气闷了片刻,又生出一丝悔意。
梅妃算什么东西,犯得着为了她与夏治置气?那岂不是抬举了她。
“青兰。”
他唤了一声,青兰低眉顺目地立在榻边。
“那件大氅呢?”
“照主子吩咐,烧了。”
林放捏了捏指尖:“果真烧了?”
“是。”
林放哼了一声:“平日里办事也不见你这般利落。”
大约是膝盖处疼得厉害,脾气便比往日刻薄了许多:“既是你烧的,便是烧成灰,你也得给我捡起来捏到一块儿去。”
“是。”
白大先生端着药碗进来时,正巧撞见这一幕,唬着一张脸奚落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在别处受了气,就拿青兰丫头撒气,瞧把你能耐的。来,喝药。”
望着面前浓黑的一大碗汤药,林放颇有些忌惮,奈何白大先生坐镇,手里还拿着戒尺,他不敢放肆,端起碗来一仰头,咕咚几口,硬生生将药咽了下去。
“你啊,真是自讨苦吃。”白大先生颇为不忿,“那皇帝小儿有甚好的,值得你这般患得患失?”
林放不与他争辩,将药碗递还给他,只反问了一句:“我娘有甚好的,叫先生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
白大先生难得哑口无言,吹胡子瞪眼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嘿你这个兔崽子。”举起戒尺正要教训他,青兰这厢又进来了,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林放念念叨叨的大氅。
林放眼皮子一跳:“不是烧了么?”
青兰说:“照主子吩咐,属下从炭盆里将灰捡起来,又捏到一块儿去了。”
白大先生哈哈大笑,将大氅接过来抖开,拿到林放跟前晃悠两圈:“来,看看青兰丫头的手艺,捏的可还合你心意?哎呀呀,你还别说,青兰平日里寡言少语,这心里头可机灵着呢。”
“那是,把我这个主子都不当主子。”
嘴上虽在奚落,面上倒是透出两分笑意,将大氅扯过来盖在身上,眸中的戾气倒是化去不少。
夏治进定国侯府的时候意气风发,出来的时候却愁眉苦脸,半分消息没打听出来不说,还被林放隐晦地调戏了一把。
他琢磨到深夜,深感有求于人,必得放下身段,脸皮太薄肯定办不成事儿,第二日上朝时,便偷偷摸摸将那本《中庸》塞进怀里。
福秀不禁吓了一跳,慌忙劝道:“皇上万万不可,若是叫文官发现了,岂不要大乱?”
他只当皇上无聊,要在朝堂上堂而皇之地看这东西。
“朕自有妙用,你无需多言。”
夏治兴致勃勃地上了朝,还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他与林放的交锋,只可惜林放半分机会也不给他,整个朝会都不曾抬眼朝龙椅上看一眼。
眼看着下朝了,林放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刺溜一下就没影了。
福秀察言观色,小声提醒道:“皇上,定国侯今日未曾上朝,奴才听说是病了。”
夏治眼睛一亮:“走,随朕探望定国侯去,对了,去太医院取两株人参过来。”
福秀问道:“可是要千年的?”
“什么千年的?”夏治不悦,“百年的就行。”
转念一想,又道:“千年的也带上。”
定国侯府的下人近日受宠若惊,不知自家主子为何如此受宠,皇上竟然连着两日登门。
只不过,这次探望的是他家侯爷。
管家派小厮去通禀侯爷,那小厮神情慌张,忙不迭地往后院跑,这其中必有隐情。
“慢着。”夏治瞧出一丝端倪来,心中有了计较,“你领路,朕直接过去。”
小厮不敢违抗,一路将夏治领到后院,尚未进院,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是在唱戏,只是这声音略微粗犷,实在不敢恭维。
走到一间厢房前,福秀突然大喊一声:“皇上驾到!”
屋内戏腔顿止,化作一阵嘈杂之音,夏治冷笑,福秀抬脚踹开门,便见莺莺燕燕四处逃窜,好一番鸡飞狗跳。
“定国侯?”
夏治唤了一声,只见一个裹成海带的人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脸上涂脂抹粉,身上乃是姑娘家的水袖,着实滑稽。
夏治险些笑出声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大笑声憋回肚子里。
定国侯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便要磕头。
夏治也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将这个头磕实了,连忙调整面部表情,严厉地训斥道:“好一个定国侯,朕只当你为国事忧心,身体不适,不料却在此地与戏子伶人为伍,当真是叫朕刮目相看。你既醉心于此,往后也不必上朝了,专攻此道吧!”
“皇上——”定国侯面色煞白,哭诉道,“皇上,老臣……”
“让开!”
夏治脸色阴沉,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快速离开后院。
福秀小声问道:“皇上,这人参可要留两株……”
“一株不留,”夏治气愤地朝林放的寝居走去,“通通带去世子屋里。”
“是。”
夏治此次做了万全准备,颇有底气,甫一进屋,便朝福秀使了个眼色。
福秀连忙将人参呈上,又将方才发生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番,直把夏治说的英明神武,又将定国侯的丑态描述的淋漓尽致。
末了,夏治做最后总结:“爱卿,你才是朕的大忠臣,一心为朕着想。当日褫夺你世子之位,乃是听了定国侯的挑唆,朕如今方知,当日险些犯下大错,冤枉朕的股肱之臣。”
夏治前脚踏进定国侯府,后脚林放便得了消息,后院发生的一举一动,早就悉数进了他的耳朵。
只是望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倒也默契,他便百无聊赖地听着,不置可否。
可惜每多听一句,心中便要梗上三分,抑制不住地琢磨,这梅妃便这般好,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
令他想不到的是,比这更费心机的事,夏治竟然也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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