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重逢

风储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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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茶兰飘然下阶,盈盈拂袖地对楚侯拜倒, “大王, 孟宓私闯宫闱禁地,与上阳君私会, 太后动怒,心意已决,此事当重责孟宓。”

    一句话令桓夙木了木,少年的脸庞极快地掠过了一丝茫然,但深层的冰雪随之浮上来,覆了那表面不及察觉的软弱,他皱眉复述几个惹耳的字眼:“与、上阳君私会?”

    与蔺华私会?

    他想起慈安静园外捡到的孟宓的玉佩,想起那并蒂的花, 想起她望着蔺华的目光,痴怨而惆怅……桓夙忽地冷脸道:“那也该由孤亲自审问。”他咬牙。

    茶兰将身伏地,纤瘦的影如风中摧折的黄花, “太后有言, 孟宓是她亲自下旨召入宫中,且将来要伴王侯之侧的人,宫闱之事,她不敢劳驾日理万机的大王。”

    当今之楚,论到日理万机四字, 如何也算不到桓夙的头上。

    霞倚宫中忽然传来了孟宓的惨叫声, 棍棒风声一过, 便是一道血, 一层皮……

    孟宓无助地趴在石阶上,楚宫罚人的铁棍,有一日加诸己身之时,才方觉这是无人能忍受的酷刑,孟宓红嫩的唇被咬出了血丝,背后盛开了一层迷艳妖冶的牡丹,沿着薄云绡纱晕开,泄出一地惊心动魄的猩红。

    “太后……”孟宓语调不成声,眼底泪花打转,“我没有……不是我……”

    太后端坐上首,并不为所动,霞倚宫此时所有的婢女宫人都未安歇,严严整整地站了满宫,她的手指扣在香檀木的案几上,轻扣着,发出低而沉闷的敲声,一名甲卫恭谨地迈入,太后皱眉之际,他禀报道:“太后,大王跪在殿外了。”

    “什么?”太后惊讶了,原本微微后仰的姿态迅速摆正,“他竟为一妇人跪在了殿外?”

    执杖行刑之人,手下停了几分,等候太后发落,被杖刑十五的孟宓,此刻才终于缓了气息,绝望孤残的心漏入缥缈的风,吹得人空荡荡的。

    太后凤眸凛寒,“既为了一个妇人求哀家,那她更不能留!”

    她要的,绝不是为祸楚国的妖物,起初动了孟宓的心思,便是知道,桓夙爱细腰,以为他必不会真对孟宓动心,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杖刑!”

    “诺!”

    棍棒的影高下重叠,孟宓等待那断骨抽心的一记棍罚,忽听到殿外桓夙的冷音:“且慢!”

    那一棍终究是不曾落下来。

    孟宓从未感激过桓夙,但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尽管她满身狼狈,连他一眼都看不到。

    楚侯来时匆忙,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沿路踩入了积水,山水地理裙的袍角玷染了污泥,萧肃清举的俊逸面容,沉下三分冷然,对太后跪了下来,几乎不对太后服软的桓夙,今日竟然为了区区孟宓,做这般虔诚姿态,俯首乞怜,“请太后恕她不死。”

    太后的手重重地按在案几上,“桓夙!”

    “你忘了你对哀家的承诺么?你即位之前,对哀家应许过什么?”

    在场的都不知晓大王对太后有过什么保证,虽然错愕,但个个垂了目光不敢看,更不敢泄露半分神色。

    桓夙咬唇,他知道了。

    “留她,便是祸患。”太后已经走下了凤椅,比常时不同,那双腿微微颤抖,近乎是飘下台来,清冷孤鹜般的眸,云裳如雪,指尖微动,落在少年楚侯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太窄了,要担起一国重任,怎么能够,可是她信任了他这么多年。

    “夙儿,别任性,哀家还需要几年。”

    桓夙紧紧咬牙,“母后,孟宓的母亲还等在云栖宫的偏殿,今日赴宴的大夫上卿还未迈出宫门,母后要在这处决孟宓么?”

    太后要扶他的手指激烈地一颤,“她有必死之道。”

    “太后……”沉默如死水的霞倚宫,响起了孟宓断续微弱的声音,桓夙猛地回头,阶下的孟宓鲜血淋漓地倒在血泊之中,虚弱地支起一朵笑,心骤然一疼,桓夙要起身下去,却被太后一掌按下肩头,他跪着不易动作,正待反抗,孟宓气若游丝地微笑道:“孟宓已知必死,但我死后,这秘密未必不再有人知晓。”

    “你威胁哀家?”太后面目阴凉。

    桓夙的修眉沉默地攒成了一道深邃的墨痕,眼色瞬时复杂难辨。

    孟宓撑着伤痕累累的手,在血泊之中虚弱地支起半边身,“人之将死,我只想最后努力一把,太后,这么轻易便让我发觉了,你难道不心生怀疑吗?孟宓若有心害太后,至少,不会将秘密守到现在,当时更不会傻地站在窗外等太后发现——”

    虽则她到底是发现了,既然知道,那便必死。

    先生教给她的临危不乱、处事不惊,她学会了一点皮毛。可是,她以后再不能跟先生习那些大道了,她遗憾地仰着头,只见楚侯端严地跪在上首,山凝岳峙的面目,漆黑如渊的眸,他跪立的姿态也巍然凛冽,不敢教人侵犯,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像心里的一个影子……

    “母后,把孟宓交给儿臣罢。”桓夙跪在她身前,恢复了如常冷峻。

    他方才数度失态,太后绝难放心,但——

    桓夙说的没错,孟夫人仍在宫中,公卿大臣也未散尽,此时宫中杀人实为不妥。

    但孟宓不可杀也不可放,交给桓夙,只怕……她的思绪被楚侯打断:“儿臣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

    “既然楚侯如此说,那么,好。”太后最终选择了妥协,“人你带走,你记住你给哀家的承诺。”

    桓夙起身离去,他路过孟宓,对倒在血水之间的少女,再也没有一眼回头的眷恋。好像,今日来救她的不是他,好像,他们无关,只是缘悭一面,比陌生人多一点罢了。

    本来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可是,孟宓无依无靠,已准备好绝望赴死了,他突然而至,将她自悬崖边迈出的一只脚霸道地拉回来,赋予她新生,她已经没有勇气死了,可接下来还要面对怎样残酷冰冷的刑具?

    她不知道。

    被茫然地拖回云栖宫,孟宓浑身是血,桓夙咬着唇回眸,他走到了孟宓的跟前,挑起她的下颌,皱眉道:“片刻不见,便闯出这么大篓子。”

    此时的孟宓方经历了十五杖刑,她自幼好吃懒做,身娇体弱,被这刑杖抽打得脸色惨白,即便是已回到了云栖宫,仍然颤抖不能止,又威胁了太后,耗干心力,疲软地趴在冰凉地面,若非桓夙的手指施力,她连抬头都是奢侈。

    见她不答,桓夙微微冷眼,讽笑:“你不是与那人夜半私会去了么?不是公然逃出孤的眼皮之下,与那郑国世无其二的美男子上阳君月下相逢么?”

    孟宓愕然地抬眸看他,仿佛有一道月光射入宫闱之内,雾色流动,皎光潋滟,他们之间一瞬间拂过轻纱九重,婆娑曳过,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这是唯一能见到她的高台。而这扇窗在其后的一年半时间里,再没有开过。

    梨花被雨打风吹去,残枝饱饮了一场蜜露琼浆,哀艳地簇出新绿浅黄,将南阁楼的轩窗密密匝匝地捆入其间。严实地,不露风声。

    楚侯微微抬手,簇远山淡墨的修眉,晦暗莫名的眸一片岑寂,无声的雨润湿了他的玄金华裳。

    近侍看得不忍,忽听桓夙极浅地笑了一声,“心痛了。”

    原来他还会心痛的。

    小包子哆哆嗦嗦,自己似乎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畏葸不安地缩了脖颈,只见大王徐徐侧过脸,肃然俊逸的脸,白如玉质,可这笑里少了什么,多了什么。他说不出。

    这是第一次,孟宓的腹中唱了空城计,她还没有任何用膳的想法。

    直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地敲门声,孟宓赤着足去开门,门“吱呀”一声,落下薄薄的一层灰屑,落满香肩,呛得她鼻端微痒,一低头却又愣住了,这门虽拉得开,外边却横着两道手腕粗的铁锁,被门拉开之后便迅速地横了起来。

    这门的缝隙也不足以塞下一个人,孟宓甚至看不见外头是谁方才敲门,只见一只清瘦的玉臂递入了一个食盒。食盒精致,八角玲珑,足以塞下一碟菜的大小,孟宓伸手去接。

    外边传来女子莺歌一般脆美的声音:“请孟小姐用膳。”

    “大王没说关我多久么?”孟宓抢上去要拉门,可是铁链绑得太紧,她不饮不食,还受了刑杖,蚍蜉撼树罢了,除了摇下头顶覆下的积灰,没有任何实用。

    门外的女子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竟连脚步声都未曾听清。

    孟宓唯一留意的,便是她手腕上殷红的朱砂,被雕成盛开得温婉的辛夷花,精巧雅致。

    楚宫里的美人真不少。

    也许过不久,桓夙便会彻底忘记与他相伴过区区十日的孟宓,抛诸脑后,另结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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