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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举行的是中式婚礼。其实就算天气冷, 穿婚纱也未必就冻得怎样了, 但是岱梓风考虑到虞姝的家庭情况,最终还是选择的中式婚礼。虞姝原本不知道他这一番计较, 后来无意听到岱梓风与岱母的谈话, 这才知道了其中原委,不禁弯了弯唇角。
虞姝和岱梓风的婚礼浩浩荡荡, 宾客满棚。既然是虞姝的婚礼, 岱梓风仔细想了想, 还是主动向柳文盛他们发出了请帖,不过他也再三警告,不许柳文盛他们在婚礼上作出任何可能让虞姝起疑的举动。
得到了柳文盛的亲口承诺,按理说也该放心了,偏偏岱梓风怕会有个万一, 于是他早早地安排好了人在一旁盯着,坚决不许婚礼上出任何的差池。
婚礼前一晚, 月明星稀, 清风徐徐。岱梓风给虞姝打电话, 问她:“紧张吗?”
虞姝摇头, 嘴上却配合道:“有一点。”
“明天会很累, ”岱梓风在那头笑道, 他的声音轻柔却不乏醇厚,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好听, “我唱首歌哄你睡觉, 好不好?”
虞姝斜倚在床头点头, “好。”
岱梓风抱着一身凤冠霞帔的虞姝下楼的时候,隔着红盖头在她耳边呢喃:“‘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我以前只知道美,今天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姿态。”
虞姝弯了弯唇角,问他:“美吗?”
“美。”岱梓风点头,笑容从不曾离面的脸上笑意更盛,“娇娇,我带你回家。”
近百人的仪仗队,鸣锣打鼓,浩浩荡荡。虞姝坐在八抬大轿里,透过喜帕向下望去。她的手上戴着岱母给她的玉镯,还有岱梓风求婚时的戒指。
紧张吗?还是有点的。可是一想着岱梓风就在身边,好像又不紧张了。
鸣锣声中,她仿佛又听到了岱梓风的声音。他的声音醇厚好听,直沁到人心里去。“我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如此干净醇厚的嗓音,虞姝以为,他的歌声一定会很深沉动人。
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只说了一个字:“好。”
岱梓风的歌声响起,不是她以为的流行情歌,而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摇篮曲。
虞姝闭上的双眼蓦然睁开,却依旧静静地听着,待一曲终了,岱梓风在那头顿了半晌,终于试探着开口:“是不是很难听?”
“嗯……还好,”虞姝忍不住轻笑出声,“就是有那么一点点跑调。”
岱梓风还没有接话,虞姝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光一转,话已接着出了口:“你有给别人唱过这首歌吗?”
“没有。”微顿之后,岱梓风叹气,“是不是真的很难听?”
“真的还好。”虞姝松了口气,暗叹:还好没给别人唱过,这三百六十度帅得无死角的岱梓风,竟然五音不全,要是传出去……
就是这样想着,什么紧张什么担心全都灰飞烟灭了。虞姝在轿子里差点笑出声来,一边摸着手上的戒指一边在想,以后可千万不能让岱梓风哄孩子睡觉。
轿子跨过火盆,稳稳落下。新郎眉目带笑,利落地朝着轿门射下三支箭来。绣球两端是十年的思念,跨过马鞍、踏过米袋,从此平安相守,直到永远。
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也拜过彼此,红盖头缓缓挑起,各种祝福与赞叹滚滚而来,敬过高堂,再一起饮下交杯酒,结发同心,互换信物,一切都与预想的一样,没有任何意外。
他等了十余载,终于将她娶了回来。她颠沛流离数十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他们沉浸在这终于落至实处的安心与幸福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那几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在新人拜堂的时候,左斯南眼里满满的愤恨与绝望。没有人注意到,当虞姝的红盖头被岱梓风缓缓挑起,所有人都惊叹于她的美丽时,左斯南眼里滚滚而下的泪水。他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并不长的指甲狠狠地嵌在肉里。
甄若若看着万众瞩目的那几个人,又看了看左斯南攥紧的拳头,突然笑道:“斯南,你看,他俩多配。你总说虞姝姐值得最好的,现在可不实现了吗?”
左斯南的颊边露出一抹凄惨的笑,声音飘飘荡荡:“是啊……”
虞姝姿容婉转,岱梓风仪表堂堂,二人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爸,请喝茶。”
“妈,请喝茶。”
岱父岱母眼角微湿,满面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台下也有人喜极而泣、感动落泪的,却不是全部。
几家欢喜几家愁,向来如此。
水鸿玉亦是泪盈于眶,却与岱母大不相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女儿,女儿已经嫁作他人妇。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过女儿喊自己“妈妈”了,而柳文盛更是从来都没有机会听到女儿亲口喊他一声“爸爸”,此刻听着虞姝喊别人爸妈,只觉得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蜂拥而至,蜇得生疼。
在岱梓风笑着给陈芝兰敬茶时,水鸿玉终于按捺不住,作势就要上前去。柳文盛使力忙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吼道:“你做什么去?!”
“那是……”她的眼里万千情愫融在一起,朝着柳文盛凝重的眼睛看了片刻,立刻就挣扎起来,“不行,那是我女儿,我要……”
“你当初对她做了些什么?这些年里,我们又为她做过什么?”柳文盛打断他的话,又转而沉痛出声,“小玉,我们哪里还有脸认她……”
水鸿玉挣扎着的身体,蓦地僵住了。
整个大堂里喜气洋洋,二人争执间,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新人同饮交杯酒的环节。起哄之声四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悲伤与遗憾,尽数被他人的喜悦所遮盖。
折腾了一天,二人累得不行。虞姝洗过澡后,一沾床便睡着了,待岱梓风洗完澡出来,看到的便是那么一幅海棠春睡图。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被子,关了灯,在虞姝背后躺下。
“累坏了吧?”他从身后抱住虞姝,在她头发上蹭了蹭鼻子,声音极为慵懒。
虞姝蓦地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灯已经关了,层层窗帘遮住了窗外所有的月光与星光,二人虽都睁着眼,却是谁也看不到对方。
然而岱梓风却知道虞姝睁着眼,他蹭了蹭虞姝的鼻子,轻道:“我吵醒你了?”
虞姝摇了摇头,在岱梓风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这句话岱梓风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此刻从虞姝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自己整个的世界都明媚了起来。
他紧了紧手臂,在虞姝唇边轻轻噬咬,“不累?”
“没有你累。”虞姝轻笑,一点点地咬回去。
岱梓风翻身上前,在虞姝上方恶狠狠地开口:“这可是你自找的!”
虞姝抬起头来,再次印在他的唇上。她笑了笑,声音虽轻,却十足的郑重,“岱梓风,我们生个孩子吧!”
蓄势待发的岱梓风顿时便蔫了,他叹了口气,“虞姝,我们这才刚结婚。”
虞姝不解:“刚结婚怎么了?”
“我不想让小毛头夹在我们中间。”岱梓风翻身下去,将虞姝抱在自己胸前,轻道:“我们才刚在一起。”
“但是爸妈都想我们要孩子,我今年虚岁三十,也不小了。最重要的是,”虞姝转过身来,与岱梓风面对面躺着,郑重道,“我妈的身体……我想让她看看我们的孩子。”
温柔的暗夜顿时陷入了死寂之中,虞姝突然觉得有些冷,她往岱梓风怀里钻了钻,问他:“岱梓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自私了?”
“傻瓜,”岱梓风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早他一步遇见你。”
“嗯?”
岱梓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疑问,只是接着道:“虞姝,以你的性子,等生了孩子,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虞姝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所有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那我就更没有机会了。”岱梓风的闷闷出声,听起来极为憋屈。虞姝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他道:“生就生吧。”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不情愿,仿佛作出了极大的退让一般。黑暗之中,虞姝无法看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样一种神色,但是听着这话……她心思一转,不禁莞尔:“你怎么连孩子的醋都吃?”
岱梓风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因为我已经预见了,你以后肯定会很爱他。”
虞姝于黑暗中捧起岱梓风的脸,凑近了问他:“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不爱你?”
岱梓风闭上了眼,忽而狠狠地攫住了虞姝的唇。他不知道,虞姝对他,也许只是比喜欢多一点点而已。他怕再谈下去,虞姝迟早要将这层纸捅破。
“这是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我们可以不掺任何感情。”
他可以接受她不爱他,但绝对没有强大到听她亲口说出来。
岱梓风狠狠地吻着虞姝,舌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邀虞姝一起共舞。在虞姝觉得脑袋发昏,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缓缓松开,笑着对虞姝道:“来,我们来生孩子。”
二人的婚事已了,陈芝兰的脸上却并不见欢喜。
岱梓风和虞姝常去医院看她,看她常常愁眉不展,只当她对自己的身体不乐观,便时常来开导她。直到她有一天终于开了口:“娇娇,我想回老家看看。”
“这个不难,”虞姝笑着点了点头,“等我跟公司告了假,立刻就陪您回去。”
陈芝兰点了点头,看向虞姝的眼中虽然带着笑,却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愫。
虞姝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笑着,欢欢喜喜地搂着陈芝兰道:“妈,您想去哪儿,想做什么,尽管说就是,别藏着掖着,整天闷闷不乐的。不管您去哪儿,我都陪您去,您高高兴兴的,身体才恢复得快……”
陈芝兰的眼角早已濡湿,此时只轻轻拍着虞姝环在自己胸前的手,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虞姝的行动力向来很强,更何况是陈芝兰的心愿,她只觉得刻不容缓,很快便告了假,去带陈芝兰回老家。
“小岱不去吧?”出门前,陈芝兰问虞姝。
“嗯,不去,”虞姝点了点头,接着又解释道,“他本来说要一起去,我不让。咱们一去就是好几天,他工作那么忙,耽搁不起。”
“妈也是这么觉得,小岱工作忙,咱们别什么都麻烦他。”陈芝兰一边下楼一边拍了拍虞姝的手,笑道,“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要给他添麻烦,要不就算他没什么意见,你公公婆婆怕是要说你的不是。”
“我明白,”虞姝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妈,梓风把他的司机王师傅给了我们,有他在,一路上也好照应一些。”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下了楼,待看到了倚在车边的岱梓风,都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王师傅呢?”虞姝环顾四周看了看,丝毫不见什么王师傅的身影。
“噢,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岱梓风如是说。
“那随便再找一个师傅就好了。”虞姝几乎不假思索。
“别人我信不过,”岱梓风打开车门来,一边去扶陈芝兰,一边笑道,“最近公司没什么事儿……”
“真不用了,”陈芝兰忙推辞,“小岱啊,你的心意妈心领了,但是我跟虞姝一去怕就要好几天,你别耽误了正事。实在不行让虞姝自己开车跟我去就好了,我们娘俩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妈,我也想去看看虞姝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话虽是对陈芝兰说的,岱梓风的目光却是落在虞姝身上。他的目光诚挚而绵软,看得虞姝一阵悸动。
陈芝兰摆了摆手继续推辞:“你想去,以后等空闲了,什么时候去都行,真的用不着陪我这糟老婆子。”
岱梓风笑了,一面扶着陈芝兰上车,一面温声向他解释:“妈,工作我都给他们交代好了,这个时候回去,倒显得我这个老板出尔反尔的不靠谱。”
见陈芝兰还有意阻拦,岱梓风看着虞姝笑了笑道:“更何况,我这个老板结了婚连蜜月都没度就来上班了,已经够敬业了。趁这个空档偷个懒,也完全无可厚非。”
陈芝兰分明还想推辞,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
陈芝兰所谓的老家,指的是汾岛市。她二十二岁时从洛镇嫁过去,两年后便遇到了虞姝。又是两年之后,她与王有寿离婚,独自一人带着虞姝回了娘家,从此在洛镇定居下来。
说是老家,其实,又算哪门子的老家呢?
自从带虞姝回了洛镇,她就再也没去过汾岛市。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回去,说不惊讶是假的。但虞姝虽然惊讶,却也没问什么。
她想了想,也许,如果没有她的话,陈芝兰就会在汾岛市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黄昏时分,夕阳欲坠不坠,余晖淡淡地洒在海面上,几分清冷几分暖。陈芝兰和王有寿离婚后,房子全分给了王有寿,此时到了汾岛市,却也是无处落脚,他们找了个酒店办了入住,吃了个饭便各自休息去了。
陈芝兰说,既然小岱来了,咱们就少待两天,反正在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断一个念想。
虞姝点头,“好。”
虞姝并不知道陈芝兰要断的念想是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第二天,虞姝和岱梓风陪着陈芝兰去了她们以前住的那道街。
二十多年过去,城区几经规划,原来住的那栋楼早已不知所踪。即便是还在那儿,王有寿跟陈芝兰离婚之后,怕是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个时候即便是见了面,怕也是尴尬。
陈芝兰只往那边望了两眼,就拍着虞姝的手笑道:“走吧。”
她原来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嫁人成家,相夫教子。王有寿对她还是很好的,两人结婚四余年,除了在要孩子方面,基本没有拌过嘴。
却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陈芝兰看向了西边,笑道:“娇娇,我想再给你买把伞。”
虞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摇了摇头,“那家店怕也早已经不在了。”
“去看看吧。”
出人意料的是,那家手工店仍然还在,虽然店里的装潢跟从前大不相同了,但是面孔还是熟悉的。
虽然时隔二十余载,店主看到陈芝兰,也很快便认了出来,她很热情地拉着陈芝兰的手臂,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看向了虞姝,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与欢喜:“这是你家姑娘?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陈芝兰点头,“是啊,长这么大了。”
虞姝点头问好,又听陈芝兰道:“我这多年没回来,这里大变样了,没想到你还在这儿。还有我们以前买的那种红色手工伞吗?我想再给娇娇买两把。”
店主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我这就给你拿,现在花样也多了,料子也好了,制作得也精致,我多给你拿几种,你挑一挑。”
伞拿来了,店主把伞撑开给陈芝兰看着,介绍的时候,岱梓风也凑近了些。陈芝兰见他过来,便笑着看向他道:“小岱,你看看哪个好看。”
“好。”岱梓风应下,低头仔细挑选着,便听店主突然问道:“这位是……”
陈芝兰笑意更深,回道:“我女婿。我说回来看看,他俩就都忙不迭跟过来了。”
“我以前就看好你家姑娘,虽然不大爱说话,还是很有礼貌、很懂事的,”店家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虞姝多看了几眼,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喜欢,“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女儿、女婿都这么孝顺,以后可是只管享清福了。”
“谁说不是呢!”陈芝兰笑了笑,还不及说什么,又听店家讶然道:“但是看你这样子,气色不大好呢?这些年带着你家姑娘在外打拼,很辛苦吧?瞧瞧这瘦的。”
“都说祸兮福所倚,现在不是流行骨感?我这样倒省得减肥了呢。”陈芝兰的脸上不见丝毫不适与不悦,又看向岱梓风,问他,“挑好了吗?”
岱梓风将手上的那把伞合上,掩下眼中的情愫笑道:“就这两把吧!”
付了钱,店主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在陈芝兰将要告辞转身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轻道:“你回来,是要找王有寿吗?”
陈芝兰摇了摇头,看向岱梓风手里的那两把伞,轻道:“没有,我只是来给我家娇娇买两把伞。”
不知道是不信还是怎么着,店家盯着陈芝兰的脸打量了许久都没有放手,只是说:“他现在过得挺好的,一双儿女也都快成家了。”
“那就好。”陈芝兰笑了笑,“我走了。”
虞姝心里五味杂陈,一路上沉默无言。良久才叹了口气:“妈,要不是我……”
“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个干嘛?”陈芝兰拍了拍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忽而笑道,“娇娇,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娘俩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虞姝深吸了口气,抿唇笑道:“当然记得。”
“你当时虽然不说话,但是那个笑……又是乖巧,又是可怜的,妈看着你,就喜欢到骨子里去了。”陈芝兰的目光变得悠远,悠远中又透着满满的笑意与感慨,“当时妈就在想,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走失了,她的妈妈得多着急啊!于是我就忙把你送到了警察局,我以为等你妈妈实在找不到你了,应该就会报警,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也是太大意,一个多月后才又想起这件事来,去警局一问,却听说你去了孤儿院。警察说,那小女孩儿好像不会说话,问什么都只会摇头,不知道家住哪里,不知道父母是谁,又迟迟没有人来认领,一直在警局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只好送到了孤儿院。
我心里放心不下,赶紧去警察说的那个孤儿院找你。你那时候格外瘦小,头发黄黄的,明显的营养不良。我跟你说话,你依旧只是摇头,也不再对我笑了。那家孤儿院条件很差,人多粥少,我舍不得你在那儿待下去,便问你,‘我带你回家,好吗?’你点头了。”
陈芝兰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当时没想到你会点头的,等你点头了,我就明白了。这小丫头心里清楚着呢,摇了这么久头,原来是在等我上钩……”
虞姝也笑了:“是您心地好,换做别人,谁管我的死活呢?说不定我就只能在那家孤儿院呆一辈子,就那样摇头摇一辈子。”
“瞎说,”陈芝兰的笑容微敛,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的笃定,“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把你领出来,那不是你待的地方。”
虞姝不以为然:“别人谁管我……”
“你……”陈芝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妈”字咽进肚里,转口笑道,“你不知道?这世界上好心人那么多,说不定你有缘遇到小岱他父母,就省得跟着我受着二十年的苦了。”
这样的玩笑话虞姝还没反应过来,岱梓风却已经受不起了,笑着对陈芝兰道:“妈,您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跟虞姝当兄妹。”
陈芝兰不禁笑了,又指了一个方向道:“那你们陪我去那个街角看看……”
那个街角离买伞的店并不是很远,岱梓风在前面开着车,虞姝坐在后面陪陈芝兰聊天,也就七八分钟之后,虞姝已看着前面道:“就是前面那个街角,梓风,找个地方把车停了吧,我们下去走走。”
“好。”
下了车,虞姝和岱梓风左右搀扶着陈芝兰过了马路。陈芝兰看着前方笑道:“变化可真大,我记得当时这里就是一个小杂货店,现在都成了大商城了。”
虞姝点头,看着周围的高楼大厦,只觉得恍如隔世。
城市的发展如此迅速,人的衰老也是猝不及防。二十五年前陈芝兰在这里遇到了她,给她带来了新生。二十五年之后,她带着陈芝兰故地重游,等待着她们的,却是陈芝兰即将逝去的生命。
虞姝的目光从高楼上收起,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么,”陈芝兰笑了,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要是你亲生母亲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得有多吃惊。”
虞姝的脸色微变,瞬间又笑着依偎在了陈芝兰肩头道:“哪来的什么亲生母亲,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可就只有您一个妈妈。”
岱梓风一边听着二人的谈话,一边看向四周,他的目光落在商城门口。那日是周三,当时正是黄昏,商场门口虽也算是人来人往,并算不上热闹非凡。在一个角落里,有个人一直静静地站着,他的目光渐渐凝在那里,轻道:“那个时候,虞姝就站在那里么?”
陈芝兰点了点头,虞姝的目光望过去,便再也没有收回来。
当时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呢?好像是走得累了,也真的是——迷路了。
偌大一个汾岛市,竟然没有她一个容身之所。
陈芝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虞姝道:“娇娇,你对你的生父生母有印象吗?”
“当然……”虞姝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陈芝兰那郑重的表情,她心里蓦地一触,强笑着道,“妈,这个问题小时候你就问过我了,没有,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陈芝兰一边往商城处走着,一边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不想。”虞姝下意识便开了口,根本没有思索。
岱梓风的脚步紧紧跟着二人,却是在真正看到商场门口那位贵妇时便慢了下来。远远望去,只觉得那位贵妇气质极好,走近了,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定定地黏在虞姝身上,眸中泪光莹莹,满是辛酸与苦楚。
他突然警觉起来,大步挡在虞姝面前,转身笑道:“逛了半天了,妈应该也累了吧?我们先找个饭馆坐下吃个饭,歇歇脚,要是待会儿还想逛的话,我们再来。”
岱梓风的声音虽然略显急促,却掩饰得极好,这一番话又说得没有半分破绽,虞姝没有任何的疑心,扶着陈芝兰就转身,笑道:“梓风说得对,咱们先去歇一歇。”
陈芝兰分明有心抗拒,她的身形未动,嘴巴张了张,还没开口,商城门前站着的贵妇已经快步赶上前来,颤着声音喊了声:“虞姝……”
岱梓风还未来得及阻止,虞姝的身形已然顿住,她转头看向来人,凝眉看她,“你叫我?”
“对……我叫你。”
虞姝面带微笑,“可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水鸿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声音虽不大,却依旧几乎是哭喊着:“女儿啊,是我啊,我是水鸿玉,是你的妈妈啊……”
虞姝的脸色顿时变得面无血色,她的目光怔怔地望着水鸿玉,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声来:“你认错人了,我妈在这儿呢……妈,走,咱们走,这人真搞笑,怎么随便认女儿呢?”
水鸿玉拉住她的衣摆,泪流满面,“真的是我,我真的是你妈啊……”
虞姝扶着陈芝兰的手紧紧握紧,在陈芝兰的衣袖上攥出密密匝匝的褶皱来。她紧紧地咬着唇,依旧是对陈芝兰道:“妈,咱们快走,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陈芝兰的目光在虞姝和水鸿玉身上左右打量,还未表态,岱梓风已经抬臂挡在了水鸿玉面前,冷声道:“柳夫人,还请自重。”
水鸿玉却仿佛没有听到岱梓风说了什么,依旧死死地抓着虞姝的衣摆,她的目光实在太过沉痛,虞姝没有看到,陈芝兰却已经于心不忍。
陈芝兰抬手覆住虞姝搀扶着自己的手,轻声劝道:“娇娇,她真的是你生母,我问过的,她连你后背上的胎记都知道。而且,你俩长得真的很像。”
岱梓风出口拦她,可不过喊了声“妈”,便被陈芝兰打断了:“娇娇,不会错的,妈偷偷拿了你一根头发配对过,她就是你妈。你生母来找你了,他们家里条件还不错,你跟着他们,妈就是走了也放心。”
虞姝猛然丢开扶着陈芝兰的手来,陈芝兰没有防备,差点摔下去,岱梓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便见虞姝摇着头后退了两步,面色苍白,说话的时候,声音宛如梦呓一般,“不是的,妈,你要是不放心,等你走了,大不了我陪你去,可是你怎么能随便把我推给别人呢?她怎么可能是我妈?你忘了,我说过的,我的生母早死了。”
虞姝不再说话了,连看都没看一旁的水鸿玉一眼,便跑开了。
岱梓风还扶着陈芝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余光扫到一旁的水鸿玉,便将陈芝兰往她身边带去,急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现在将虞姝最重要的人交给您,如果真为虞姝好,就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去。”
陈芝兰忙推着岱梓风,语带焦急:“快去吧,我自己可以。”
虞姝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岱梓风再不敢耽搁,松开手便追了过去。陈芝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皱紧了眉头,“娇娇她好像……”
水鸿玉擦了擦眼泪,“她刚刚说,她生母早死了?”
陈芝兰转过眼来,看向水鸿玉,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待岱梓风追到虞姝的时候,虞姝正蹲在地上埋着头,街上的人并不多,她蹲在人行道上,愈发地显得孤苦伶仃。
岱梓风并不知道在虞姝身上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虞姝不愿意提及亲生父母。每次提及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反应都会出奇的大。
他没想到陈芝兰竟然会带水鸿玉来这里,待看到了水鸿玉,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虞姝的肩膀抖得厉害,岱梓风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把她揽在怀里,轻道:“乖,没事了。”
虞姝睁开眼来,她的眼里似有泪水,却仿佛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双目泛红,目光空洞。过了许久,她僵硬的身子才微微软了下来,岱梓风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定是个骗子,怎么可能是我生母呢?我生母早死了,如果还活着,怎么会现在才来找我?”
岱梓风吻着她的头发,低声诱哄:“好了,是她弄错了。我们先回去,别让妈担心,嗯?”
良久,虞姝点了点头,“好。”
二人走得极慢,等回到原来分开的地方,陈芝兰和水鸿玉已经不在了。虞姝看着空空荡荡的街角,与岱梓风十指相握的手猛然握紧,“咱妈呢?”
岱梓风执起她的手微微抬高,放到自己胸口暖了暖,抚慰地笑道:“我托人送她回去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酒店了。”
虞姝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坐好,便不自觉地便缩成了一团。
“冷吗?”岱梓风皱眉,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摇了摇头。可是身子明明是瑟缩着。
岱梓风开了暖气,行驶了不过20秒,又不放心地伸手去摸她的手。她的手沁凉如冰,岱梓风吓了一跳。
车里的温度越调越高,可是虞姝的手却丝毫没见暖和起来。这情形和那日两人在海边时如出一辙,岱梓风心里发慌,握着她的手就丢不开了。
虞姝却朝着他宽慰地笑笑,“好好开车,我没事。我先睡会儿,等到了叫我。”
那个街头距离他们住的酒店并不是很远,岱梓风又开得快,不过十多分钟,他们便到了。
虞姝似乎睡得很沉,岱梓风的手在她额头上覆了很久,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岱梓风从副驾驶座上把她抱起来,一路抱着进了酒店。
工作人员帮他开了门,他托对方买了退烧药,心急火燎地把虞姝放到了床上。等屋里的温度升起来了,他才起身去了陈芝兰房里。
果不其然,水鸿玉也在。
“娇娇呢?”陈芝兰看他一个人进来,脸色便白了。
“有点发烧,我把她放我房里睡着了,妈您别担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烧来了?”陈芝兰叹气,“我去看看她。”
水鸿玉急忙跟上。岱梓风却再次抬手拦住了她:“柳夫人,如果不想虞姝有事,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可是我是她妈啊……”
“那您以前对她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您是她妈?二十多年对她不闻不问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您女儿?”岱梓风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便如闲话家常一般,可听到水鸿玉的耳里,却如刀削一般地疼。
水鸿玉瞬时苍白了脸,“她都跟你说了……她原来都记得。”
岱梓风没有说话。
水鸿玉的声音愈发苍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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