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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盯着季凌霄的侧脸看的出神。
“久仰郭兄大名。”
郭淮这才好不乐意地瞥了他一眼, 颇为冷淡道:“臭字先生。”
在场围观的人都快替崔歆挂不住面子了,暗骂这郭淮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更兼还爱给人起外号。
崔歆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点头道:“我当然比不过郭兄。”
郭淮哼了一声,简直鼻孔要朝天了, 脸上那方红色的胎记被太阳一照更鲜艳了。
尤其,他还跟姿容甚美的崔歆站在一处, 更显得美的愈发美, 丑的越发丑了。
众人不忍直视,纷纷移开了视线。
季凌霄却仿佛丝毫不觉得, 双手朝两人身处, 笑眯眯道:“两位犹如庭院双姝, 空中日月, 本宫对二位皆仰慕依旧。”
女帝自觉这番话说的既温柔又看重,简直无懈可击。
可是,在场的除了崔歆以外皆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太女殿下啊,你说这样的话难道不亏心吗?
当年那个说郭淮难看那人难道不是你吗?
就连郭淮自己也因为季凌霄的这番话诧异不已。
他摩挲着手下的扇面, 神情又惊又喜, 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如果李神爱只对着崔歆说出这样的话,那她极有可能是为了色;若是只对郭淮说出这番话, 那边是太女一下子醒悟过来开始招揽有识之士了, 可她这番话是同时对着郭淮和崔歆说着, 那就难以辨明了。
总归不是太女殿下变得越发重口味了吧?
季凌霄扫了周围人一眼,实在有些头疼李神爱糟糕的名声。
她边琢磨着边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扇子,或许是因为过于用力连带着手掌也在颤抖,这一丝细小的微颤顺着扇骨传到了郭淮的手里。
郭淮侧了侧头,低声道:“任凭殿下吩咐。”
连桀骜不驯的狂士也对太女殿下俯首。
这样的场景在在场众人划上一记不轻不重的痕迹,狂士郭淮对太女敬重有加的声音必将从这次小小的赏花宴流传出去,这也将成为太女李神爱名声扭转的起点。
这些都是在季凌霄的计划之内的,可是原本承担这一任务的该是崔歆。
郭淮是她计划之外的意外。
季凌霄的视线落在崔歆的身上,崔歆却仿佛被两人手中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是什么?”
他边说着边一脸无害地从两人手中抽出了这把扇子,待到缓缓打开扇面,他便愣了一下。
他眉头舒展,兴趣盎然,“虽然我是臭字先生,不过,我也懂得品评字的好坏,这笔字是真正的川行体,却并非那位所写,该不会……”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季凌霄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崔歆才不懂什么川行体之类,只不过是有些像,又名声过大,才牵扯进来,他的意思是无论这字是不是她所写都要应下来。
巧的是若说当世之人还有能写出这样一笔字的存在,那也就只有她了。
就连现在那位真·杜景兰、假·季凌霄也是不能做到的。
既然是崔歆递来的梯子,她自然要踩着,而且要站的高高的,将自己从恶名声的污泥中解救出来。
季凌霄笑盈盈道:“见笑了,我只是对着碑帖模仿,并不十分的像,也算不上好。”
崔歆叹息着摇头,“刷”的一声,将那扇子摊开,摇头道:“若这都算不上好,那我可就要将臭字先生这个名号戴在头顶上一辈子了。”
听崔歆说的如此夸张,有些人开始撇嘴摇头。
——即便崔歆被哐上了太女这条贼船,要替她背书,也做的太过了。
然而,当他们抻着脖子望向扇面上那两个杀气蓬勃字的时候,一个个都愣住了。
真的很像。
写的好极了。
这真是李神爱所写?
郭淮扬声道:“虽然是川行体,其中还带些簪花体的影子。”
才子狂士加上崔家玉树的同时背书,即便在座众人将信将疑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崔歆这才缓缓收起扇子,用双手将这把扇子呈给季凌霄,低声道:“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我相信殿下绝非世人所说的那般,毕竟天下偏信者多,真正睁眼看一看真相的人少。”
众人表示:反正之前传言要被强了的人是你,你开心就好。
郭淮和崔歆几乎用自己的名声和影响力来一力扭转太女李神爱的声望。
郭淮的目的她是知道的,可是崔歆又是为了什么?
在外面站了不久身上便被淋透了,春衫贴在肌肤上,被风一吹就格外冷了。
季凌霄招呼着两人进了帷幕中,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又随手将巾帕递给了站在身后的崔歆。
等崔歆笑容不变地接过来的时候,季凌霄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女帝了,她身后跟着的也不是恶犬高公公了。
然而,季凌霄立刻顺着自己的动作找了个解释,“啊,春雨中还是带了丝凉意,早点擦干净小心生病,嗯……虽然是我用过的,崔先生不介意吧?”
崔歆似笑非笑,低声道:“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这东西应该给最需要的人吧?”
他说着眼神便溜到了郭淮的身上。
郭淮原本孤傲的神情顿时变得多了几分羞涩,他伸手接过崔歆递来的巾帕,居然还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啧啧,男人们的心思啊。
季凌霄任由婢女为自己披上披风,又伸手将一杯热热的参茶抱在了手里。
她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宇舒展,神色恬淡,被幕帷里热气一激,脸上就像是染上了胭脂,分外的娇嫩美艳了。
越看越不像以往的李神爱。
崔歆抿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参茶,面上不动声色。
一扭头,他却看见郭淮正小心翼翼地将太女的帕子折好塞进胸口,那副珍之重之的模样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世间难得的珍宝。
崔歆嗤笑一声。
真是一个痴人,居然对着太女殿下痴心妄想?难道他想要舍弃一身才华只做她养在宫里的面首吗?郭淮果然算不上是一个聪明人。
不像他如此明智,即便被太女绑了去,也不去享受那温香暖玉。
等到周身都暖和起来了,季凌霄浅笑道:“今日多亏两位了,要不然我这酒囊饭袋,贪杯好色的名头是怎么也洗脱不掉了。”
季凌霄摇头露出苦笑。
“我相信殿下,殿下会像传言里那般的。”郭淮急吼吼地说,他侧着脸,捏着茶杯杯壁,“如果有需要我尽可以帮忙,这里有不少人想要我为他们写东西的,我可以拒绝。”
崔歆瞥了他一眼,暗地里是对郭淮这番表现不屑的。
这样急匆匆的表忠心,可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虽然不知道太女艳丽的皮囊下藏着的究竟是一包草,还是尖刀,不过,他肯定,这位太女殿下现在可是危险的很。
然而,就像明知道蔷薇有刺,还是有人要去摘一样,崔歆是明知道有危险还是要上手去撩~拨一把。
崔歆轻笑一声,“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也只有殿下您自己知道了。”
季凌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先生懂我。”
快要被郭淮飞过来的眼刀戳到内伤的崔歆僵硬的笑了笑。
他将这些刀子拔下来,扔向了季凌霄。
——你可别以为我都忘了你对我做过的事。
季凌霄轻描淡写,语笑嫣然,却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春闱要开始了吧?”
淅淅沥沥的春雨,一下起来就连绵不停,从城外赏花宴上回来后,她就一刻不停地朝大同宫走去,细雨冲刷着素色的伞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伴随着雨声她似乎听到了从城楼传来的檐角铜铃的声响。
为了早点见完李琼回东宫,季凌霄便抄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毗邻着浣衣局——那是她曾经为宫奴时的地方,正是在这条小路上她遇见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贵人。
“大家现在看到的便是当年身为宫奴的女帝与还是晋王的李琼私会的地方,好像挺荒凉的,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品位。”
季凌霄猛地顿住了脚步。
饶是她有心里准备,此时也不免一惊。
这杜景兰怎么什么都知道?甚至是她任何人都没有告诉过的。
“当然了这些都是野史艳史中说的,真相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在这里确实是碰上了李琼,大家应该将那段直播都屛录下来了吧?”
季凌霄默默地听着这个人用着自己的身体,用着自己的声音,来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并对此沾沾自喜,还在把这些展示给不知道多少人看。
她此时对杜景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杜景兰依靠着先知先觉盗取别人成功,贩卖着自己人生,当自己的人生都是偷来的,当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表演做戏,难道不可悲吗?
季凌霄感觉无趣极了,正准备离开。
“哎?似乎有人?”
这声音又尖又脆倒是让季凌霄多了丝熟悉。
“啊,我儿来了。”
季凌霄扭头就见当今站在马厩里,嘴角噙着无比满足的微笑,抚摸着一匹骏马的鬃毛。
季凌霄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处,“阿耶……有东西。”
李琼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却摸到了几块草屑,他的嘴角极快地抽了一下,又迅速抿平。
“嗯,这雪兔太过闹腾了。”他拍了拍大白马的脖子,一本正经道。
大白马甩了他一眼,呲着牙喷出一声鼻息。
被自己的爱马这样嫌弃,李琼却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上还粘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屑。
季凌霄用眼角余光扫到总管太监急着直跳脚,想要提醒皇上,却又担心被她发现,还不住地偷看她。
她真想告诉杜总管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李琼再荒唐的一面她都见过了,更何况是区区的吃草?
呵呵,若是他看到了当今天子跪在地上求着她骑他的模样还不得疯啊。
杜总管的小眼睛左一瞥右一瞥,弓着腰,低着头,小碎步上前直接跪在了李琼面前,替他掸了掸衣摆,又抬头摸了摸自己的牙齿。
“怎么了?你是牙痛?”李琼一脸莫名其妙。
杜总管的脸皮一抽,无可奈何地捧着脸颊道:“是……是牙疼。”
季凌霄转头看着墙角的花草,低声道:“这畅马园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父皇一直留恋于此。”
得了这个机会,杜总管立刻为陛下分忧弄掉龙牙上的草屑。
棚里的马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像是笑声。
李琼抚摸着高头大马,不再跟季凌霄说话。
她稍微一想,便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先低头。
“阿耶,我做错了。”
季凌霄学着以前看到的李神爱道歉的神情,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了头。
“你错在哪里?”
李琼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摆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长腿,看着看着这她就忍不住想起这一双长腿曲下,跪在草地里的模样。
竟一时忍不住,“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大胆!”皇上板起了脸。
她摇晃了一下,像是吓怕了。
杜总管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摇头叹息,也就是太女殿下颇得皇上宠爱,此时才敢这么站着,若是换了他人早就跪地求饶了。
李琼作势高举了手。
季凌霄则像是游鱼一般,飞快地缠上了他的胳膊,撒娇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千万别和阿奴我计较,要是气坏了身子,那阿奴我可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季凌霄在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在后宫中就是这般假装乖巧度日的,此时虽然丈夫变爹爹——哦,还不是亲爹,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头顶上带了一顶硕大的绿帽子——也没让她了失了这根巧舌,而且作为上辈子将这个怪癖一堆堆的皇帝捏在手中团团转的女人,她自然知道什么是他最想听的。
季凌霄眼睛一弯,“要是阿耶气坏了身子,就没有办法带阿奴去打猎了,阿奴可中意那匹乌云盖雪了。”
李琼眯起了眼睛,“那畜生算得了什么,我这里可有更好的马。”
呵呵,是啊,以前你带朕去打猎的时候,朕骑的可都是你,夸你一声“千里驹”,你能撒欢儿地把裤子都给磨破了。
“这好马……”他的视线落在季凌霄的身上,突然顿住。
她立刻老老实实放开胳膊。
“你错在哪里?”
“错在……”她偷看了他一眼,又在他的瞪视下老老实实低下头,“错在不该去招惹崔家。”
“错!”
她哆嗦了一下,却假装目露疑惑。
季凌霄哪里不知道李琼的心思,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最喜欢吃什么样的马草,被用什么样的马鞭,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区区小事,这只是给他一个为人师的机会罢了。
“你是太女,别说什么崔家了,就算是把他们王家、崔家、郑家、卢家的世家子弟都纳了那又怎么样!你是未来的天子!”
“阿耶,我发现你今天两米高。”
果然做□□子不如做人女儿。
“别打岔,”李琼拍了她犬头一下,“你现在说你错在哪里?”
朕错在绑了崔歆之后就应该将生米做成熟饭,那可是崔家玉树,朕上辈子的谋士,是朕混熟了无法动手却总挠的心里痒痒的人。
可那时候朕还没上李神爱的身啊!
她吭哧了两声,乖巧道:“不知。”
“你错就错在怎么能让人跑了呢?你小的时候朕不是带你去套过野马,难道都忘了?对待野性难驯的男人也就这么干!”李琼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对她说“好好干,要为皇室的下一代的优良基因而努力奋斗”。
“阿奴知道了。”
李琼哈哈大笑起来,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
一旁的杜公公捧着腮帮子,啜着牙花子,原本只是假装的牙痛,现在倒是真觉得痛了起来。
不着调的两父女嘻嘻哈哈笑完后,又开始商议起面子工程。
“崔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你就去他们家登门道个歉,给天下人看看。”
季凌霄猛点头,她早就想要去会会昔日手下的谋士了。
“顺便你替朕去看望一下信安郡王,听说他被扔来的瓜果砸伤了脑袋,可千万别破了相。”
季凌霄瞅了他一眼,虽然你各种不着调,可我就喜欢你这跟我一样的审美。
登基之后她最欣慰的事情就是先皇李琼留下来的这一帮颜值极高的大臣,简直是在繁忙工作之余最大的安慰。
这样想着,季凌霄再望向他的视线就不免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色彩。
李琼按了一下她的脑瓜子,恨她不争气,“你的胆子跟朕比可真是差的远了,要什么崔歆啊,要就要最好的,你怎么不绑了信安郡王去,有能歹你就给朕生一个继承了信安郡王美貌的皇孙来。”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可真是不像朕。”
当然不像了,又不是亲生的。
季凌霄上辈子有那么好的机会可以扳倒贤妃,都只让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另外找排头发作了贤妃和太女。这辈子悠关身家性命,自然更不可能提起。
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寂寞。
季凌霄低下头乖乖地应下后便退出了畅马园,以免打扰皇上与马同食于槽枥间的雅性。
刚刚沿着畅马园前的小路走了不过几步,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正缩头缩脑地到处张望。
季凌霄偷偷绕到他的时候,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高公公。”
小太监“啊”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一见来人,简直魂魄皆散,慌慌张张地在她脚尖儿前跪好,怯生生道:“殿下。”
见久久没有回复,小太监的心里一凉,心知今日这番冲撞是没有办法善了了,他吸了吸鼻子,心中一横,双手抓着地面狠狠地磕了下去。
原本以为会头破血流的额头却撞上一个柔软沁香的物什,小太监一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蛛网,黏在了哪里就缠上了哪里。
小太监耳朵一红,偷偷抬眼,却望到一张比庙里泥塑的神仙娘娘还要好看的脸。
季凌霄笑着拍了他脑袋一下,“往哪里看呢?”
小太监猛地一哆嗦,这才又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立刻将自己缩成一团跪在她的脚边,额头都快蹭上她的脚面了。
“殿、殿下,饶命。”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尊贵的太女殿下竟然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他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我没有那么可怕吧?你说我要是真任由你这么磕下去,岂不是暴殄天物,毁了你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
圆润的指尖划过他尖尖的下巴,太女不满地“啧”了一声,“你该多吃一点的。”
小太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被蹭到的地方烧起一片片红晕,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就像是雪地梅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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