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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望了望品香楼的招牌,忽然觉得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当年叫他痛彻心扉的人, 如今面对上,一片坦然。好似面对谢容,也并非甚么困难的事。
岳先生说这就是放下了。若重来一次, 他也不会后悔,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只适合回忆。
正这般思着想着, 鼻间萦上一股香甜的气息,循过去正见糕子铺下热腾腾的米糕蒸出了笼,想见这是岳渊馋爱的小吃,即刻转弯儿去买了一斤回去。
岳渊学完剑法回府后,听下人说李檀被谢容邀去喝酒,心中又别扭又不悦, 固执地在府门口等着他。
岳渊本以为要等到很晚, 却不想黄昏未到, 就见他回了府。
李檀远远看见岳渊, 惊奇地喊道:“阿渊?”
岳渊也不应答, 赶忙跑过去, 顺手去接李檀手中的东西。李檀将米糕递给他,自己拿着锦盒,问道:“刚回来吗?在门口待着做甚么?”
“恩。刚回。”岳渊不经意地问道, “去巡营了?”
“不是, 景王爷请喝酒。不过我近来戒酒, 他见我无趣,就将我赶走了。哈哈!”李檀揉了揉岳渊的脑袋,大咧咧地笑着,“酒不是个好东西,你也不要喝。偶尔品一品。”
岳渊莫名松下口气,又听李檀说:“我买了米糕,你叫厨房切了去,晚上我们跟娘和大嫂她们一起用膳。”
“好。”
岳渊应下,乖乖地跑到厨房去了。
李檀携着锦盒走到书房,左右打量一眼,缓缓打开,里头倒没有甚么东西,只一些纸张,看样子像些密信。
一张一张展开,平摊开来,每一张上都只些许几个字。按照上书时间排好,仔细看下来,看得李檀背脊阵阵发凉,浑身僵硬。
三月初三,九皇子谢辰大病初愈,误食冰汤,恶寒入体,病情加剧。皇上忧心九皇子病情,一连半月宿在玉琼苑。孟昭容求得一玉如意,再得一血珊瑚。
三月初七,上灵寺的玄明和尚入宫,为七皇子谢清诵经祈福。后入上灵寺查探,僧人言寺中无僧人法号玄明。
三月初八,皇上下令移法华碑入玉琼苑。月二十七,法华碑由陈侍郎运回宫中。
三月二十九,临暮春升迁之际,负责甄选点册的兵部吏司杨珍入宫述职,得见其妹杨宣灵杨才人。
四月初一,太子近侍施远升迁落选。
四月初三,九皇子落水,太子舍身相救,但因九皇子久病难愈,未时身亡。孟昭容突患疯症,淑妃下令将其软禁在玉琼苑。
四月十五,宫宴,孟昭容欲刺杀太子,施远护驾,失手杀死孟昭容。
谢容眼线所集下的信件不止这些,可他单挑出这些个来给李檀看,其中意义导向,李檀一想便明了的。
后宫谋权,李檀不是不知。内宫外朝,哪里有一处清白的地方?
李檀留了眼线在后宫当中,其中阴私,多少也知道些,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会跟姐姐有关。
密信上书“九皇子误食冰汤”,误食一说,实属荒谬。
移法华碑之时,李檀就差人去太医院打探过九皇子久病不愈的原因,如若法华碑真不可得,他也好有其他对策。却不想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却是又可笑又可悲——
九皇子缠病数月,并非太医院无能,而是他的母妃不想让他好。
原就是那孟昭容见九皇子得宣德帝欢心,不惜拿稚子的病情来独占帝王宠爱。
李念将计就计,请来玄明和尚入宫作法,捏造“金翅”怪说。孟昭容虽然存心争宠,却也没想真害了自己孩儿的命,一时心急大乱,想也不想就在御前求了法华碑。
太子劝宣德帝以云梁百姓为重,放弃移动法华碑的念头,再另寻他法。
岂料孟昭容口出妄言,明指太子意图残害手足。宣德帝本就对皇子内斗、兄弟相残极为忌讳,在堂堂御前被孟昭容批了这么一句,太子焉能不恨?
况且父皇如何疼爱九皇子,他这个做长的皆看在眼里。宣德帝素日里对他要求极为严苛,嘘寒问暖颇少,疾言厉色居多。太子并非圣人,说不嫉妒,都是假的。
加上太子的心腹施远没能在今年循例升迁,好巧不巧,偏偏是在移走法华碑之后的节骨眼上出了差错。施远能如何想?他是云梁中人,而法华碑关乎云梁风水,如今叫人强移了去,他的仕途受损也是注定的。
任谁知道这些旧日恩怨后,那宫中“九皇子失足落水,太子舍身相救”一说就显得十分可笑了,如此孟昭容在宫宴上行刺太子,也有了解释。
说九皇子失足落水,谁能说不是呢?谁能找到不是失足的证据呢?孟昭容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谁也不会信她说的话,纵然她在九皇子死后想明白是谁谋得此局,也早已无力回天。
可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与李念无关,可又与李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孟昭容因九皇子而得圣宠,恃宠而骄,甚至连李念都不放在眼中,曾多次对她出言不逊。李念宽容大度,不与她计较,平日还对九皇子百般好,关怀倍切,胜过孟昭容这个亲母。
可正因如此,孟昭容才以为李念怯懦好欺,一再放肆,仗着皇上宠爱,就以为自己在后宫当中能够无法无天。这无意间招惹多少仇恨,怕是连她自己都不得知。
再后来,李念令玄明和尚捏造鬼神怪言,驱使孟昭容恃宠求得法华碑。
李念自小就跟杨宣灵杨才人有过交情,两人在宫中互相扶持、感情甚笃,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杨才人的哥哥杨珍任兵部吏司,负责年春考核升迁事宜。李念开口让杨珍压住施远的官职,并非甚么难事。
施远是太子近臣,自然而然就会把自己不能升阶一事怪在孟昭容骄宠弄权上,私下在太子面前谗言诋毁孟昭容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如此一来太子和孟昭容母子的关系正是雪上加霜,势同水火。
李念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谋划下的结果如何,只要能让孟昭容树下更多的敌人,于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当空缠闷雷,顷刻间,瓢泼大雨猛地坠落尘世间。几日盛着的暑热消散在冰凉的雨滴当中,砸在窗棂上,信纸上水洇洇,化开墨迹。
长久地,李檀轻哼了一声,半笑着喃喃道:“借刀杀人。是意桓轻看姐姐了。”
※※※
秋风卷来霜意的时候,鹿鸣书院开了新课,岳渊也要按照之前与书院先生的约定到书院去。
鹿鸣书院分为两馆,下乃启蒙庐,唤不言;上乃少年庐,唤成蹊。
岳渊虽然入学晚,但好在岳怀敬本身学识过人,在岳渊小时就悉心教导。岳渊启蒙早,加上平时勤奋好学,成蹊馆的几位大学士对他口评颇高。
关饮江以书童的身份伴岳渊一同入学。馆内开设武学,关饮江虽不算正式学生,也能旁观学习,半月下来也是小有收获。
武学的掌教名叫姚崇义,李文骞老将军门风规谨,能养出岳渊这样出色的子弟,姚崇义自不会惊讶。可他见关饮江此人拳脚功夫虽然杂乱无章,但练习得十分娴熟,身形强壮矫健,不亚于岳渊。
姚崇义也是寒门出身,熬到今天的官职很不容易,看见关饮江,就仿佛看到自己少年时的样子,自然对关饮江这样的子弟存了一份提携之心。
姚崇义私下里对关饮江多番指导,有意收他为门生。姚崇义本身功夫不俗,能得他指点,关饮江感激不尽,更有意表现自己。
一来二去,这武学课上,关饮江和岳渊就成了顶出色的人物。
大梧桐叶泛着苍苍尘黄,秋风一卷,成蹊馆就迎来一场落叶雨。
姚崇义从馆内喝了茶出来,见关饮江还在校场扎马步,扬声喊道:“行了!今天到此为止。哎——岳渊跟陶望礼呢?”
陶望礼是太史令陶辨机的独子,陶辨机在外游历收集传闻逸事,只留这么个儿子在京都。
上次因赵敏行、赵敏言两兄弟的事,岳渊也在李檀那里听说陶辨机为人严谨周正,专于史学,乃是朝中清流。他对陶辨机甚为敬佩,入学之际,听闻他的儿子陶望礼也在成蹊馆里上学,自然生出亲近之情。
岳渊才识渊博,性情和善。交涉一番,陶望礼见两人志趣相投,很快就和他熟稔起来。
熟识后,岳渊才发现陶望礼一点都不像他父亲那般沉稳刻板,活一上蹿下跳的野猴子,鬼机灵得厉害。而岳渊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物,两人混在一起,常干些狼狈为奸的混账事。
比如现在,姚崇义叫他们三人在校场扎马步,陶望礼撺掇岳渊逃学去逛庙会,只留下关饮江一人,叫他想办法来骗过姚崇义。
原本岳渊不想去,他怕逃学的事叫李檀知道,回去免不了一顿脾气;可陶望礼说今日庙会上展一支鹤文铜炉,岳渊想起近来几日李檀总是睡不好,正好去买些安神香回来,故而二话不说就跟陶望礼跑了。
关饮江僵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作答。姚崇义一看就知道这岳渊和陶望礼已经跑了,气得冷哼一声,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岳渊和陶望礼长于文学,几位大学士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姚崇义,打不得骂不得,也不要往狠里练他们。姚崇义管不了这些个高门子弟,只将一腔愤怒发泄到关饮江身上,厉声说:“你莫要学他们偷懒,再练一个时辰!”
姚崇义年少时吃过大苦,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奉为宗旨,他见不惯躺在富贵乡里子弟,常常对学生十分严厉。
关饮江已被连续练了两个时辰,这时腿肚子酸痛不已,直打哆嗦,背后也早已汗湿一片。但见姚崇义厉声斥责,他也不敢有所怨言,强撑好下盘,再度蹲了下去。
天色将暮,晚风渐渐冷下来。从馆里上算学的学生方才下了课,每个都叫算术为难得不轻,垂头丧气的。
关饮江眼见着已经撑不住,腿狠狠地打着颤,他闭上眼睛,死命咬着牙。忽地,他的腿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关饮江本就站不稳,这一下就将他踢翻在地。
关饮江半身吃痛,手掌中渗出血丝来。他狠狠拧起眉,抬头看向那人。
眼前是一个华衣公子,左右傍着四五个仆人,他生得一脸富贵相,滚圆的肚子似乎快要将那绞银丝的腰带撑裂开来,蹬云头锦靴,一脚就踩在关饮江的手掌上。
他将一侧的参茶递到李檀面前:“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李檀将参茶一饮而下,半笑不笑地说:“我有甚么事情好瞒你的?”
“你何时染上酒瘾的?”
李檀少时喜酿酒,但绝不嗜酒。陈卓来时见李檀昏沉不醒,一直梦呓,故而唤了位大夫来号了号脉,大夫诊后望陈卓能劝诫李檀少饮酒,并言看脉象,李檀瘾症缠身多年,日久天长,恐伤本元。
军队里军纪严明,尤其是虎威将军统领的铁鹰军,治风严谨,绝对不会容部下纵酒。
李檀冷不丁地僵了一下,嘴角渐渐漾出笑来,温着声音说:“我已戒酒多时,只是这几日糊涂得很,肚子里馋虫一上来,没能管住自己。”
“我在问你为什么。”
“...不要问了。”李檀别开目光,微皱着眉头,说,“三愿。不要问了。”
看着李檀痛苦的神色,陈卓抿了抿唇,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他吞吐一口气,方才沉声说道:“好。我不问了。跟我说说岳渊的事罢,我听燕行天说,那孩子闯了祸?”
李檀这才将昨日的事告诉陈卓。
陈卓一听岳渊拔剑将谢容刺伤的事,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戏谑道:“真是厉害。能将谢容刺伤的,他是头一个。”
李檀听出他的玩笑,却愈发觉得烦躁,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梦中的场景,一想便更觉得头痛。
陈卓道:“无须这般愁眉苦脸,谢容为人...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他捉了岳渊,定是对你有所求。你可想出什么对策了?”
李檀说:“已有对策,只是要等上几日。我担心阿渊,他从黎州来,可能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样苦寒的天...牢房里,必不好受。”
陈卓说:“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下次就长记性了。你若担心他,我托大哥去打听打听他被关在哪里,容你去探望。”
“与他无关。是我不好。”
是他误事,连累了岳渊。谢容本意是要为难他,却拿岳渊当筹码。
李檀思忖再三都不觉放心,片刻后,叹息着说:“我还是去宫中看一看姐姐罢。若是谢容真咬着阿渊不放,有姐姐在圣上面前宽言两句,我好放心。”
“你这来去匆匆的,之前回京可曾进宫看过淑妃娘娘?”
“受封后见了一次,只是走得急,没怎么说上话。”
“带些她心悦的小玩意儿去,别让她寒了心,以为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念及她。淑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也是难过。”
陈卓知道李檀最有心思,叫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必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温情。
只是姐弟两人多年不见,之前圣上选他姐姐李念入宫,李檀为此大闹了一场,彼此之间生下嫌隙;加上宫闱森严,见面也是不易,姐弟情分也渐渐疏却不少。可两人毕竟是没了血肉还会连着筋骨的亲姐弟,倘若还有一个人能够扶持着李檀,那人必定是李念。
李檀说:“姐姐现在已有了个孩儿,上次回京不得见,这次也正好看看。想来还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称职...”
李念诞下麟儿的时候,是在六年前。那时候李檀在凤阳关不得归,喜讯附在金笺上送到边关,李檀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舅舅了。孩子的名字叫谢清,圣上的第七个儿子。
那时候的李檀握着金笺,又哭又笑,李家没落后,他的姐姐终究是永远出不了皇宫了。
他不是不去见李念,是不敢去见她。
当初他执意不肯李念入宫,在圣上面前说了诸多大逆不道的话,龙颜震怒。
李念将他拖到偏厅,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耽误了我”。李檀以为她攀龙附凤是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割人心的话,说得李念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他平生都未见过李念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到最后李檀哑声,低着头跟李念道歉,苦苦央求她不要去宫中。李檀还将两人同做的仕女像端出来,告诉她“进了宫之后就再也不能一同去做泥像顽了”。
谁知李念捧着仕女像抚摸了好久,最后红着眼咬着牙,将那仕女像摔了个粉碎。
李檀看着一地的碎片,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自此,两人连着的姐弟情也随之一起破裂。
日后他鲜少问起李念在宫里如何如何,有人说,他也避着不听。
只是偶尔听大哥李梁说起过姐姐在宫中过得不好...
李念不愿意讨好圣上,请了最偏僻的宫殿居住。圣上因着李家不想冷落了她,曾几次到她宫中陪她说话解闷,可李念几句冷言冷语就惹得圣上不快,故而她一直不受宠。
没有皇上恩宠的妃嫔,犹如身陷冷宫,又怎会好过?
后来李檀再长大些,回想起当时的种种,才恨自己血气方刚不知轻重。当初李念那般狠绝地摔了仕女像,才是真真切切地顾及着两人的亲情。
李家尚未没落之时,李念尚且能凭着李文骞在朝中的地位在宫中过着锦衣华食的生活,虽然孤独寂寞了些,但总算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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