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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这根本不是要和阿弟打赌。
她是要借了他阿弟的手,去安置镐城外的那些流民。
是了, 正因为此,她才会提了阿弟的位置, 让他在户部有一席之地又受了排挤担了安抚流民的职责,才会来他的院子,才会在他压住阿弟火气时故意激怒他。
这从他“复宠”以来的一连串升调,都早已被她谋划好。
崔子袁震惊地抬了眼去看她, 此时此刻才觉得他是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他动了动嘴唇, 叫出来的却是当年他们情浓时的称谓,“阿珠。”
先帝当年真是宠极了这个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嫡长女,自小就带在身边。她还没出满月, 先帝已经熟络了养育小儿的种种, 除了上朝时怕她哭闹,旁的时候都是抱在膝上, 翻烂了字典才挑拣出了个音好意好的“晞”来为小公主命名。
而先帝却很少唤小公主的名字,只称她为“掌珠”, 取的掌上明珠之意。
当年情浓时分,淳于晞也曾趴在他怀里, 细细地和他说儿时的种种, 而他也是除了先帝和先皇后外, 唯一一个能叫她“阿珠”的人。
唐竹猗自然听见了他那一声“阿珠”,她瞧了眼崔子袁紧攥着的手,以为他还在为自个的亲弟担忧,故意这般想让她心软些。
她刚想开口讥讽几句,又想到淳于晞不管如何荒唐都未曾废掉这个驸马,于是话在嘴边转了圈又吞回去,只当作压根没听见,转身就走。
三五步出了房门,她又顿了下,和跟在身侧的侍女吩咐,“本宫库房里有好多布匹都过时了,放着无用,就一起拿来赏给我们这位张嘴就算人命的崔二少。”
侍女一怔,恭声应答,却不敢问这“好多”是多少,只当长公主是听见驸马那旧时的爱称心软了,想着等会去库房,尽量多搬一些。
而在房里的崔子绪眼看着她就这么走了,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能有今日,自然不会是个傻的,不要说这长公主府上摆在明面上的物件让他随意搬弄,就是他亲哥现下住的这个流歌堂,搬空了也能养城外的流民一个月。
那堂上可还挂着在外面千金难求的先帝的字画。
长公主这个赌,摆明了是顺了他的心意让他去帮助那些流民。
思及此,他就想到自己刚才将人骂得有多不堪,去看崔子袁的眼神也有些惭愧,“大哥,我刚才……大嫂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
他语无伦次说不出个所以然,崔子袁伸手拍了下他的肩,“既然殿下将此事交与你,你便要尽心办好,将城外的流民好生安置,必要让他们生活能有所仪仗。”
崔子绪用力点头,想了想,也伸手拍了下亲哥的肩膀。
“原先,都是我误会了,”他挠了挠头,还有些羞愧,“大嫂心底定是还有大哥的,她只是,只是不太会讲理,大哥以后好好和她说便是了。”
崔子袁看了眼院门,怅然一笑,“她是个不会回头的。”
谁伤过她,便是当时的情再浓,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唐竹猗并未有意瞒下那个赌约,因而不过一日,那个荒唐的赌约就在镐城中传遍,多少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好似自己亲眼看见了长公主提出这个“吝啬”的赌约来为难人的模样,又说这长公主是如何的不知柴木贵。
因而第二日上朝时,唐竹猗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诸事议毕,宰相朝后看了眼,立即就有人出列,朝御座上的皇帝拱手,参了昨日上长公主府打秋风,把国事弄成家事,小题大做的崔侍郎一笔。
崔子绪还未反驳,鸾座上的唐竹猗已经“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拿过皇帝桌案上的砚台就朝着那个谏言的大理寺卿砸去。
长公主砸来的砚台,自然是无人敢躲的。
连今日乖乖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看见皇姐的动作都往后靠了靠。
“你的意思,是本宫就是那般愚昧不堪,轻易就被人骗了的人?”
唐竹猗冷笑了一声,朝堂上骤然冷清下来,连宰相都皱了皱眉。他单想着长公主被人玩弄了自然要寻个由头发泄,他正好递个梯子落井下石,却没想到这般将事情说出来,长公主这个“受害者”也会恼羞成怒。
“既然你有这个熊心豹子胆,管上了本宫的私事,那本宫也管管你的私事,查查你的银钱是不是分毫未被人骗过。”
唐竹猗越说语气越重,做足了恼羞成怒的模样,随意点了个宰相麾下的人,“给本宫好好地查,没有个满意的结果,本宫唯你是问。”
反正两个都是宰相那边的人,坏事做尽,狗咬狗,咬出一嘴的毛。
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下了朝,还让人来和崔子绪说了几句,无非是赌约作数,让他只管去寻了府上的管家,莫到处说些瞎话来反悔立了赌约。
当时崔子绪周围还有几个官员未走,听侍女摆着架子说完,心下都已明了。
这赌输赢无所谓,但长公主却绝不肯丢这个出尔反尔的人。
左右那点钱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只是那些流言听得她心下烦躁,干脆一人都不带,领着一大波的侍女护卫就去了皇庄。
于是剩下几日的早朝,都只剩小皇帝孤零零地坐在高处,看着长姐空荡荡的座椅满心委屈,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他这时好想长姐站在他面前,朝着那群吵得口水翻飞的枯树皮们砸东西。
唐竹猗去皇庄,自然不是单纯为了躲懒的。
皇庄外的耕地甚多,之前因找不到人耕种而荒废了大半,她专程选在这时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崔子绪,这边的土地有余,可以将人安排到此处来。
果然,她来了不过两日,就听见了陆续传来的人声。
很吵也很闹,但同时也很有人气。
唐竹猗往日没有任务闲在家中时,最喜欢的就是和她妈妈去逛菜市场,听那些人斤斤计较地砍价,看那些迎送往来,闻那些着实称不上好闻的味道。
但这些,都证明她在一个热闹的世界里,周遭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听了两日吵闹,她反而睡得甚好。
夜里忽然梦见在现实中的画面,深吸了一口气醒来,就听见窗外劈下一道惊雷,掩盖住了外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她皱了眉,扬声问被她遣到门外守夜的侍女,“怎么回事?”
侍女匆匆而来,跪在五步之外,不敢让自个身上的寒气扰了长公主。
“启禀殿下,是皇庄外新迁来的佃户,家中的一个幼童原本重病已奄奄一息,傍晚时断了气,引得生母哭嚎不休,正要趁了夜间安葬,谁想那孩子就活了。”
她说着话,外面又劈下一道惊雷,将漆黑的夜色照得雪白,“唰唰”的大雨声愈加恐怖,就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不幸的噩耗。
“那佃户家中甚觉不详,正求着借了薪火,将那死而复生的幼童烧死。”
侍女的话说完,唐竹猗就皱了眉头。
她自然是不信这些死而复生的谣传,可窗外一个接着一个劈下来的惊雷做不得假,她还从未见过,冬日里这般猛烈的雷电的。
门外的吵闹声愈加喧哗,还能听见孩子拔高了的尖叫和哭嚎声。
唐竹猗朝侍女伸手,自己踩着木屐就从床上下来,“服侍本宫更衣,本宫倒是要去瞧瞧,是谁弄出了这番动静。”
长公主一句吩咐下来,一群人就被带到了外厅里,那家佃户还有四五个孩子,连着夫妻两个和一老妪,全部都湿漉漉的狼狈,他们挤在厅中,凌乱地围靠在一起取暖,倒显得那个被扔在另一边,孤零零地孩子更加可怜。
唐竹猗迈步进去,首先就看见了那个孩子。
刚想斥责侍女们不给孩子换身干衣服防止伤风,转头就想到长公主根本不会有这般体贴人的时候,只好径直进去,皱了眉头,满眼不耐地看着那群人。
“出了何事,居然敢让你们拖家携口地在本宫门前吵闹?”
那家里的妇人左右看了几眼,见自个男人和婆婆都不敢开口,想着自己到底拿过这长公主的一件狐裘,就从那件狐裘开始,逐一将事情说了。
也就是他们想给孩子治病,大笔的钱下去了,孩子病没好还死了,她剜心割肉地哭,结果哭回个恶鬼,睁开眼就引来了冬雷,是大大的不吉之兆,他们左右没了法子,突然想到长公主也在庄上,借些沾了龙气的柴火正好能烧死恶鬼。
夸了长公主一通之后,她就开始谩骂那个恶鬼,各种恶毒的语言堆砌上去,好似那副小身板根本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因着唐竹猗一直沉默,那家几个受过“恶鬼”迫害的也七嘴八舌地谩骂起来。
唐竹猗不说话,是因着想到了当年自己经历的何其相似的一幕,想到那时攥着小手,冲上去就要和那些人拼死的自己。
她转头就去看那个被一家所指的幼童。
他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已经死去一般。
哪个恶鬼会有这般的好脾性?
唐竹猗朝那蜷缩在角落里的小身影指了指,“把他给本宫抱过来。”
他扑进慧贞堂,循着那个味道,整个人抱住了竹猗。
那精瘦婆子的藤条收势不住,直直就抽在了常宋槿的背上。
婆子早些是在农家做活的,手上的劲道大得很,含着二姨太的怒气抽下去更是丝毫未曾留力。
此时连常宋槿身上的军装都被她手里带着倒刺的藤条抽出了一条血痕,吓得她立即后退了两步,手软脚软地跌坐在地。
宋槿活了几世,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从没觉得穿心透骨的伤有背上这一道的伤这般疼。
这般疼的伤,她们居然敢在殿下身上打了十几道!
他半抱着竹猗,小心扶住她的肩避开伤处,回首就掏了枪,往那个下手的婆子膝盖上开了两枪,血肉模糊的两个窟窿,疼得那婆子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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