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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娘娘说,您三天两头才来一次,她吃醋了…… 兵部尚书钱瀚被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只知道昨晚长子满头是汗的回来,身侧跟出去的随从都不见了人影, 而他问了几句,那小子也只是含糊着回答他好像在街上撞到了个人。
街上撞了人。
钱瀚自是不信这话,也大抵猜出来长子许是招惹了什么人,但毕竟是他宠爱已久的孩子, 加之他姨娘又在一旁劝了几句,他挥手就让那小子回房了。
但谁知他居然是招惹了长公主, 还调戏了她。
但事已至此, 他压着听见长子一声声哭嚎的心疼, 哑了声音恳求, “殿下, 犬子许是不知是您,无意中冒犯了, 还望您看在老臣尽忠多年的份上……”
打断他的话的,是长公主劈来削了他的发冠了一剑。
“让本宫给你面子, 你那张脸丑得能看吗?”
唐竹猗冷哼了声,终于扔了手里拎着的利剑, “不说那畜生昨夜硬要拉本宫的手时, 本宫的护卫就大声叫破了本宫的身份。便是不知本宫是谁, 这等在街上看中了人,就仗着势大要将人强抢的底气,莫不是尚书大人给的吧?”
她坐在堂上唯一完好的椅子上,想想还是气不过,扬手就砸了侍女刚递上来的茶盏,“就是本宫当年再肆意妄为,父皇都未曾纵容过本宫如此行事!尚书大人这是觉得,你的龟儿子,比本宫还要尊贵了?”
钱瀚哪里敢应一声“是”,那剑劈过来时他就吓破了胆。
他是万万没想到,昨夜长子就知道自个触怒了谁,却始终一字未提的。此刻想起这个孽子,他只恨不得没有在昨晚就将人打死。
正堂里一时无声,只听见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宰相府上的长子迈步而来,恭敬地朝着唐竹猗施礼,“殿下万安。父亲方才匆匆听闻此事,但政务缠身,不能脱身前来,特命小臣来听长公主示下。”
韦易之身为宰相府嫡长子,早早便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政务,虽如今不过是吏部左侍郎,但朝中大半朝臣对其极是看好,称一句“韦大人”。
他这般放下身份,已然表明了韦相的态度——在罪证如此明确时,放弃兵部尚书,安抚长公主的怒火。
钱瀚也已然听懂,面色灰白地跌坐在地。
唐竹猗端起茶盏,正好盖住嘴角露出的笑,打量了韦易之几眼,才有些妥协地开口,“念在省之兄长的面上,本宫就不多加计较,将外头那孽畜打死,等禁军来一趟之后,一家人都去漠北安个家。”
这是抄家外加流放了。
跪着的人群眨眼间就软下去好几个。
在钱瀚身后的刚及弱冠的青年伸手扶住病弱的母亲和幼妹,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唐竹猗,“触怒殿下的是大哥,纵容他行恶的是父亲和姨娘,我母亲和幼妹未涉及其中分毫,流放漠北必定香消玉损,求殿下饶她们一命。”
他的话来得突然,正好唐竹猗话音方落而众人惊惧难言,因而字字掷地有声。
但钱瀚脸色煞白,转头就要挥过去一巴掌,“你这个孽子,你母亲是嫡母,你幼妹是我亲女,如何和她们无关?”
他挥起的手被禁军拦住,往后一推就让他狼狈地趴倒在地。
唐竹猗挥开听令而行的禁军,走到说话的青年面前,蹲下身,用染着丹寇的手指轻佻地挑起了他的下颚,“又是让本宫给个面子的,你说说是哪来的面子?”
青年俊朗的脸在刹那间青白,但很快他就压下了那股愤怒,抬起头来直视唐竹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罪民未曾婚配,愿听殿下调遣。”
他的母亲抖着手就要扑过来,但孱弱的身体无法支撑情绪,彻底晕了过去。
那被他牢牢握着手的幼妹不过六七岁,不知兄长说了什么,仰着头看竹猗。
“行,本宫给你这个面子。”
竹猗松了手站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带着你娘和妹妹住到长公主府去,你爹不称职,这兵部尚书的债就让你背了,即日便上任。”
她这般轻描淡写地给出去一个二品大员的任命,不说骤然被砸蒙了的青年,便是一直云淡风轻的韦易之都变了脸色,朝她拱手,“殿下,兵部尚书实乃重责,万不可如此轻率,应当先与朝臣们商议过后再行定决。”
“韦侍郎这是想出尔反尔不成?还是说,你对子承父业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竹猗带着一众随侍从韦易之身侧走过,脚步一顿,偏头和他说话,“本宫着权力,是父皇给的,也是阿弟给的,更是你方才,亲口转诉了你父亲韦相的,若是有何质疑,韦侍郎自去找这三人分辨,让他们来告知本宫,是本宫做错了。”
韦易之赶紧拱手答“不敢”。
他来之前,父亲就说过这位张扬跋扈得很,万万不可因着小事触怒了她,方才他那一句,若是再接下去,便是对那三人皆有所不满了。
长公主带着原兵部尚书之子进了长公主府,又将这位任命为新的兵部尚书之事,在半个时辰内就传遍了整个镐城。
韦相因着长子在场,知道得很为详细些。
他捏了下眉头,对这位长公主没有章法的行事颇为咬牙切齿,他原本只想着废了个兵部尚书,再提点一个上去便可,谁知会被抢了先机。
“罢,不过是个弱冠小儿,又未得父亲教导,能有几分手腕,等着寻错便是,”他看了眼站在下首的长子,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不免就提点几句,“便是想要拉拢,也不能急于一时,他如今的身份,还是淳于晞的人。”
韦易之拱手应答,行礼后缓缓退了出去。
而唐竹猗回了长公主府,急冲冲地就进了卧房,将门一关,整个人扑到床上。
刚才那场火发得她浑身脱力,加之昨夜为了表示被调戏后的愤怒,也没能睡饱觉,现下真是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眯着眼看见被拉进来证明她“荒诞好色”的青年,朝他指了下屏风后的小桌案,“去那想想之后该如何行事,本宫是让你来当兵部尚书的,可别给我写出个男宠奋斗计划来。”
困得厉害,她更是无暇顾及自个的形象,转了下头,声音里已是睡意浓厚。
“动作轻一点,别吵到了我睡觉,不然打你一顿,饿你三餐,……也别去开门,外面的人都当我们在白日宣淫。”
剩下的话,几乎是嘴唇间的嘟喃了,“动静这么小,宣什么淫。”
她彻底睡死过去。
钱墨正要依言起身去桌案边,就看见床榻下冒出个小男孩,安静地爬到了床榻上,蜷着自己的小身体睡到了床上的唐竹猗身旁,而她感觉到周围的动静,手抬了下,那小男孩就顺势滚到了她怀里,伸着小手轻轻地揪住了她的衣裳。
钱墨往那处看了眼,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等唐竹猗睡饱了醒来,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她伸手就抓住了那个暖源,感觉入手的皮肤好得不可思议,伸手就捏了几下。
等她睁了眼,看清床上的小男孩,立即就往后弹了好几步。
那孩子也坐起身来,安静地看着她。
竹猗拍着胸口喘匀了气,伸手过去捏了下那孩子的脸,“做什么?你这般年幼,就知道要来这里讨好我了?”
她自个说着就觉得好笑,哈哈笑了几声后,看见那孩子竟也抿着嘴角笑了。
“哎呦呦,”她更是新奇,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孩子的额头,“你也会笑啊?我还以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棉布娃娃呢?”
那孩子不说话,她正好睡饱了心情好,眼前的孩子又长得实在好看,于是就自顾自接了下去,“你不是被送到别人家养了吗?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孩子抿了下嘴,声音细细弱弱的,“我想您,想呆在您这里。”
竹猗倒是很懂这种“雏鸟情节”,当年她刚被带回唐家时,黏在静好身边小半个月,最后才被忍无可忍的唐泽陂给扔了出来。
只不过她自己倒是没耐性应付,拍着那孩子的头敷衍。
“去找你爹娘,我这不适合你多呆。”
她说完就从床上下来,拉了铃让侍女进来,朝她们指了下也跟着她下床的幼童,“人从哪来的,给本宫带回到哪里去。”
侍女不知那孩子是何时进来的,更是惶惶不安,伸手就去拽那孩子。
等那孩子被带走,竹猗就又想起来还有些后续没解决,也迈步出了房门,径直进宫见了小皇帝。
次日早朝,小皇帝就将胆敢欺辱他皇姐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通,又明令监察百官家中私事,若是发现家中有被逼迫纳为妾室的,轻则革职,重则流放。
此事在纠缠整个早朝之后,最后定下由宰相和帝师共同负责纠察。
百官中涉案的竟有十分之一,连崔家都牵连了两个,惹了长公主震怒,悉数发配充军,自避于宫中,杜绝了所有前来求情的人。
种种皆因一人,成我一世所敬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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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行宫的冬日,冷得像是一把结冰的刀在慢慢地刮着骨头。
且东南人民喜湿,皇家又无冬日居于长宁行宫的惯例,因而行宫在建造之初,并未铺设地龙。冬日一来,便是在房中摆了七八个火盆也不甚温暖。
宋槿正如往常一般,坐在窗边,翻着匣子里的东西。
他不过二十五岁,在镐城时还是家家有女家家求的少年宰相,绝美的容颜不知折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上花轿嫁予旁人之时,红盖头下哭得撕心裂肺。
便是去年他离镐城之时,往来相送的香车挤到了城门外,大将军家的幼女骑马追了他二百里,都未见马车中的人掀帘看上一眼。
而如今,他坐在窗边,细细地捧着手里的布老虎如珠似宝,那垂在手边散开来的头发,却是比那如玉的手的颜色还要更白上几分。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芫荽推门进来,将手里端着的参汤放到一旁,伸手就去关窗,“小公子也不知疼惜自个,这般天气,还对着窗吹风。”
宋槿连头都未抬,只伸手又推开了窗,一天未说话的嗓音有些干涩,“无妨。”
他捏着手中的布老虎,检查完上面并未有掉线和破碎,转头去看窗外正对着的一棵桃花树,柔和了眉眼朝那棵树笑。
芫荽却差点被他那笑笑得掉下眼泪来。
她比长公主还大上几岁,如今已是四十二之龄,可那头上的白发,也不过是稀稀拉拉的几束,比不得宋槿满头霜花。
通徽十七年春日,长公主是弯着嘴角死在睡梦中的,她受病痛连累多年,虚弱时连个杯子都握不住,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而她按着长公主的懿旨,将其葬在了长宁行宫的后山,扶着衣冠椁去了镐城,见过泪流满面的宣帝,才拿着长公主给的包袱,去了宋相府见抱病的宋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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