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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要坚持住,要让她感激涕零,他表现得很霸道,“观沧海早知道你我有婚约,连嫁妆都替你准备好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无方怔了一下, 沙舟是嫁妆?那也太儿戏了。
看看这令主, 乌漆嘛黑一团, 只有拎起朏朏的那只手短暂显露过。无方缓缓摇头, 她没想嫁人, 就算要嫁, 也不是面前这样的人。
“婚嫁讲究你情我愿,还请令主见谅。”
令主急起来,“我不见谅, 你必须嫁给我。”
这是打算强娶吗?朏朏在她怀里躁动, 她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它, 还是那句话, “婚嫁讲究你情我愿。”
怎么办,令主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识抬举。他是刹土霸主, 连酆都老鬼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她凭什么不肯嫁给他?令主觉得受到了无比的伤害, 他本以为她会喜出望外的……
看来要使杀手锏了, 他把涌上来的老血吞了下去, 勉强憋出个平淡的语调告诉她, “娘子,我觉得咱们的婚姻本就你情我愿。你还记得那对血蝎吗?那是我寄放在森罗城的聘礼。既然你拿了,就是我的人,现在悔婚,为时已晚了。”
话虽不客气,但终于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令主看着她花容失色,心里得意得哈哈大笑,拿人的手短,没话说了吧!他知道自己娶媳妇比较费事,梵行的女妖他看不上,外地的姑娘又不愿意嫁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他只好使点诈,生米煮成熟饭,是他的鸭子,怎么都跑不了了。
她显然是不情愿的,看着交头接耳的众妖,心沉到了地心。回想一下观沧海当天的话,确实有可疑之处,现在血蝎已经用了一只,就算要退也来不及了。
可是她强撑,“森罗城主没有向我言明,令主不觉得骗婚可耻吗?”
令主瞬间结巴起来,“那……那你的意思是要退婚?”
她昂着脖子,输人不打算输阵,“确有此意。”
令主更慌了,他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怎么又要退婚呢?这一个两个的,什么缘故都瞧不上他?
他也赌了一口气,负手哼笑道:“我堂堂的魇都令主,从不强人所难。娘子要退婚可以,聘礼请原样奉还。我还要我那对血蝎,分毫不能差,要一样的角须,一样的耳朵。”
无方讶然,“蝎子哪里来的耳朵?这还不是强人所难?”
令主说不管,“反正我的血蝎就是有耳朵。你要是能还一对一模一样的,这门婚事就作罢,要是不能……”他桀地一笑,“别说我仗势欺人。魇都从来不干丧良心的事,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他说完,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抖了抖黑袍哗啦一下转身,大步流星往车辇上去了,留下他的新娘子瞠目结舌……连吃惊的模样都那么好看和可爱!
该璃宽出场了,他谄媚地搓手游说,“魇后,这下您总算知道属下为什么一路跟随您了吧?属下一片丹心,就是为了护送您安全抵达魇都,全须全尾和我们令主成婚啊。您看我们是诚意满满的,观城主给我们传信那天起,我们就着手准备婚礼了,务求令魇后满意。我们的令主,制霸一方,神功非凡,一身是胆……嫁给他,您会很幸福的。”
无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是想不通自己万里迢迢,怎么就成了送嫁。她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暗亏,一辈子就这么葬送了,实在不甘心,匀了两口气道:“我想和令主单独谈谈。”
谁知辇车里伸出一只手来,胡乱划拉了两下,璃宽耸肩表示令主今天累了,不打算详谈,有什么话可以留在明天洞房里商量。
拒绝沟通,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令主还是很渴望和未婚妻单独相处的,但又怕自己的交际能力太差,万一说错话,会陷入不可挽回的绝境。所以要藏拙,善于藏拙的人才是聪明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是多难能可贵的丈夫,将来一定爱惨他。
璃宽还在不遗余力地示好,“魇后,如果您觉得没问题,今晚就随令主回魇都吧,那里才是您的家。咱们别学娑婆世界那套,非要成了亲才同住,提前一点,方便联络感情嘛。”
无方说不,她对爱情没有什么期望,但也绝不随便。看看那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老树上停着一群乌鸦。她闭了闭眼,实在看不下去了。
“魇后……魇后,您睁睁眼啊。明天属下等会送嫁衣过来的,天黑即行大礼,礼成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璃宽还没说完,那边辇车调转了方向。然后狂风又起,昏天黑地里那些抬辇的人凌空而起,如同半空中有隐形的阶梯,大队人马飘飘忽忽,渐渐去远了。
来去须臾之间,排场又大又豪华,但透着森森的鬼气,只会让人心生恐惧。魇都的人都离开了,众妖才回过神来,有人摸索着重新点亮灯笼,大家看他们师徒的眼神很复杂,说不清是种什么感想,似乎半带畏惧,又半带怜悯。
麓姬艰难地比了个手势,“艳姑娘,没想到令主要娶的人是你。”
无方苦笑,“我也没想到。”
讨了对血蝎,就把自己聘给人家了,这婚事来得也太简单了。
“我先前说的话……就是有关魇都令主的……”麓姬难堪地绞着手指,“请你不要怪罪。”
怪罪什么?怪罪她说了令主的坏话?她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说得对,魇都令主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妖怪。”
麓姬看得出她不怎么高兴,试探着问:“灵医接下去怎么办?魇都的人明天就来接你了,你真打算嫁给令主吗?”
嫁过去,这一辈子和一个没脸的老妖怪混在一起,再也看不见太阳了?这么一想,当然不愿意,觉得自己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全糟蹋了。
她转过头去问振衣,“你觉得师父该嫁吗?”
振衣略挣扎了一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听你的。”
我啊你的,真够没礼貌。她叹了口气,看看四周,妖魅们直勾勾盯着她。她觉得很难堪,低声道:“先回去吧,回去了再说。”
可以说愁云惨雾地到家,洞府里的火把也照不亮阴霾丛生的心。
“我拿了他一对血蝎……”她垂头丧气,“还不出来,没别的办法。”
振衣蹙起了眉,“是那只用来给我拔毒的血蝎吗?”一面说,一面愁上眉梢,“又是为了我。”
麓姬一听却有了主张,“谁用的,谁去还不就好了。艳姑娘不过是接了接手,就要肉偿吗?血蝎是小公子用的,欠令主的是他,又不是灵医。你不用怕,我有个好办法,回头把小公子打扮打扮,塞进花轿。你呢,趁此机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他找不见你,就不会再动脑筋了。”
可这办法一听就不靠谱,无方摇头,“惹恼了他,我徒弟在他手上,他一气之下把他宰了怎么办?”
麓姬一门心思想让令主的婚事告吹,不光她,这也是全体阴山女妖的共同心愿。要想魇都的男人渴求她们,继续保持现在的局面就好。如果让老妖开了眼界,找到了模子,捏出来的女偶一个个都长得像艳无方,到时候她们怎么办?
先前打探这位未来魇后的下落,已经打探了个把月,结果毫无头绪。魇都的婚礼就像办着自己玩儿的,无媒无聘,没有新娘。站在远处的树枝上眺望,只看见魇都令主天天举着个鸡毛掸子,出来掸花轿上的灰。发现有人偷看,定定立在那里,深深的帽口对准你,仿佛下一瞬就会把你吸进他肚子里似的。
每次去,都冒了极大的风险,简直九死一生。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灵医就是他相中的新娘子。不过可怜的新娘子显得很落魄,看这精神头像准备下河喂河伯的童女。
麓姬拍了拍她的肩,“艳姑娘你放心,我已经联合了山中女妖,你躲你的,到时候我们会趁着令主离开的当口,集众妖之力把小公子救出来,送去与你汇合。”
无方依旧摇头,谁知振衣却站了起来,朗声道:“师父别怕,我觉得麓姬姑娘的办法很好。他总不能时刻盯着花轿,只要我寻着机会就逃出来,咱们回钨金刹土,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里长还在发愣,她告辞退了出来。出得门槛,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她已经不记得艳无方上次出现在街市,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瞿如停在她肩头,她从集上走过,魔魅的相貌太出众,引得众人侧目不已。没有谁认得她,不久连那个守塔的阿鹤也会被忘记。无方想,如果能从魇都平安脱身,就找个山洞住下来静心修行,等莲师返回刹土,便上吉祥山拜师。出身选择不了,常怀一颗祈愿修成正果的心,也是好的。
她慢悠悠,和人潮错身而过,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细语:“好好享受这日光吧,以后未必见得着了。”
她一惊,回身张望,人来人往,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奇怪……”她喃喃,难道还有别人知道他们要去九阴山?瞿如原形时候的脸是平板的,没有鼻梁。她呆滞的大眼睛看向她,张嘴怪叫了声“瞿如”,拍动翅膀,冲上了云霄。
振衣立在庙门前等她们回来,他的伤基本已经痊愈,可以自由走动了。褪尽浮肿的脸,五官深刻,无方很喜欢他的眼睛,像天池的寒泉,因为深邃,黑得如同墨一样。不平庸,难免气势凌人,有时候她会生出奇怪的错觉来,即便他俯首帖耳,她也觉得他有反骨,将来必不服管。
当然相处这么久,他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真面目,年轻的公子忽然面对绝色,又惊又慌不知如何是好。无方踏上石阶揶揄:“怎么?不认得为师了?”
他站在高处,她在山门外,仰起的脸,在阳光下变得玲珑剔透。振衣很尴尬,匆匆退到一旁,垂手道:“我找到了九阴山南北五千由旬①的地图,魇都在阴山以北。瀚海东南一角,正好勾勒出了森罗城的地貌。”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她也曾担心,看先前那些陪同来的女妖,好像没有一个愿意说出实情,想请她们指路,必定诸多推诿。既然有地图,那就好办了。她把图接过来,在牛皮一角找到了森罗城,出城往西是瀚海,再过铁围山,山的那边就是另一重梵行刹土。
她的指尖在山峦叠嶂上轻轻摩挲,“原来魇都离酆都这么近,难怪那里常年没有日光。”
振衣说不,“照不见日光,并不是因为离酆都近,是因为铁围山。铁围山入水三百十二由旬,出水亦然。山太高,日月被其遮挡,所以魇都终年不见天日。”
无方哑口无言,发现这徒弟在某些方面确实比她精明些。其实她这人一向不太认路,当初上吉祥山,能够看得见山貌的距离她都走迷了好几回,如果当真只有她和瞿如上路,恐怕走上一千年都到不了那里。
“山高三百十二由旬,翻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咱们可以绕行,山体宽广也是如此,但平地上行走,远比攀山省力得多。”
瞿如对他表现出了五体投地的敬仰,她在院里大喊大叫:“啊,师弟真聪明!师父放心,有他在,我们一定能顺利到达阴山。”
无方不置可否,突然问:“你被猫丕吸走的功力,应当还有恢复的一天吧?”
他沉默了下说是,“只要把猫丕杀了,我的功力就会复原,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跟师父一同去梵行刹土的原因。”
果然这样才说得通啊,无方点点头。各有目标,但路线统一,还是可以齐心上路的。
她留给里长的十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里长终于带来一个僧人,有些年纪了,她看得穿皮囊,那是个人。
她把庙里唯一的一把钥匙交给了僧侣,向他嘱咐守塔事宜,里长掖着袖子道:“鹤小史……啊不,是灵医。你守这塔已经五十余年了,没有人比你更加稳妥。我把你卸职的情况呈报了城主,城主的意思是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事,但事情办完后,可否复职?这位法师是暂且接替你的,待你折返,他还要回自己寺里去。”
无方终究没有答应,“我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是请城主另觅一个可靠的人吧。”
再也留她不住,她交代了一切,便携瞿如和振衣上路了。
向西走,当然不会只靠双腿。无方会腾云,瞿如有双翅,只有振衣是肉体凡胎,这皮囊行动起来是个拖累。瞿如自愿背他,但对于妖,背一个人有如背一座山,因此走走停停,半个月才达刹土边缘。
站在森罗城外向西北望,瀚海莽莽,赤红的沙滩和沙丘绵延不绝,仿佛连接向世界尽头。如果先前的戈壁还可以忍受,再往前就是成倍的痛苦。没有城池,水源稀缺,踏进那片地域,危险也就蔓延上来,随时会没过头顶。
她拧起了眉,“徒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振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退缩,他凝眉看向远方,“我这一生本就是个错误,如果拼上一拼,也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无方看见他眉眼间流露出绝决,知其命,生死不能易其心,那种执念真是强大得可怕。
好吧,既然无怨无悔,那就出发吧!她两指一挑,挑起轻如蝉翼的鲛绡嵌在耳后。正欲举步,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回身一看是森罗城主,穿一身天青,称得那面孔愈发阴郁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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