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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 所有的星辰都在这月圆之夜退出天幕,不敢媲美它的明亮。
孥孥的眼睛, 亮过天上的明月, 更像太阳。传说中,眼瞳象征着光明,而重瞳, 是日神的恩顾。孥孥的左眼, 比常人多了一个瞳仁, 有着太阳一般的宽和和温暖,即便,刀尖就在眼前。他还不认识刀锋, 他只认识拿刀的男人。他的双手是他第一张温床,将他放入浴盆, 刮净胎毛, 裹进襁褓……
一刀刺破温馨的幻网, 刀未入肉, 已先入心。
孥孥还不会说话,迫切而稚嫩的‘呃、呃、呃……’
刀尖越来越近。
孥孥在笑, 花一样, 一如既往。
“不——”她想喊,却发不出声, 憋闷地几乎窒息, 一下子醒过来。
没有人, 没有刀, 掀开床幔,窗外一轮圆月。
圣旨下到昆明,原布政使常德寿卸任待审,擢张允随为新任布政使,即日上任。
于杨名时而言,前门拒虎后门引狼,仔细想想,好像算漏了什么……
鄂尔泰笑着拱起手来:“恭贺新任藩台,张大人。”
张允随笑着摆手:“连你也开起老夫玩笑。只怕常大人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一力讨好,怎么就丢了官呢?下一个,怕是要轮到臬台大人了吧?”
鄂尔泰喝茶,摇头。
张允随道:“当日酒席,张大人是头一个就茶耗向你发难的人,你不在意?”
“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各省外官私纳耗羡以为贴补,是前朝积弊,张大人就算顽抗也是情有可原。臬司管刑狱,臬台是否称职,不在顶不顶撞上官,这次借着审查常大人,夫子正好替我看一看这张大人办案的手段。”
“那,那位郝大人呢?”
虽明知郝玉麟也是个口蜜腹剑的,鄂尔泰却无奈:“皇上虽然谕旨提督听命于巡抚,可就官阶而论,撼他不易,一旦开罪了,以后阻挠重重。他吃的是军饷,与耗羡关碍不大,暂时,也只能避轻就重了。”
“长远看来,改土归流,势必要剿抚并用,滇军军纪如此涣散,怎么能对抗这里兵强马壮的土司呢?”
“云南提督一职,我心中其实早有人选,只不过,他职位尚低,只能假以时日。”
鄂尔泰说着,看向门口,张允随也看过去,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刚进门的哈元生一身崭新官服,躬身道:“末将见过两位大人。”
鄂尔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哈元生递上一张纸:“这是云南六镇、三标之中所有游击以上的武将,有些跟末将深交,有些神交,有些打过交道。末将就所知、所闻,对每个人的才能人品做了一番简评,都记下来了。”
鄂尔泰接过来先简单过目:“我看过你命人绘制的云南河道图纸,发现经过今春春汛,很多河流已然改道,趁着这次正好重新规划整治,需派一个得力之人。另外就是遍布云南六镇的苗族、彝族、傈傈族、摆夷族、纳西族……几大土司的领地,一定要有干将镇守,以待时机。”
哈元生道:“只等大人安排,末将即去向郝大人提调。”
“此事需在我离开昆明前办妥。”
张允随问道:“你当真要走?”
“有夫子坐镇昆明,我可以安心而去了。”
“去哪里?”
“高黎贡山。怒江正是从贡山改道,水势浩大,致使下游多处堤坝摧毁,农田淹没,可是有一点奇怪,没有百姓损伤。”
“想必高黎贡山峡谷险峻,那里人迹罕至,到了决堤之处,水势已弱,所以只是淹没了农田、宅邸,人、牲得以逃离。”
“据报,发水之前,三江流域流言纷纷,都说龙王发怒,要水淹云南,近江的百姓信了传言,纷纷迁徙,才躲过一劫。”
“怪阿。乱神之说不足采信,倒像是事先知情……阿绣?”
阿绣忙进来:“奴婢端茶来,见大人们谈话,没敢打扰。”
张允随拿起一杯茶,笑呵呵的:“真是心思细腻,辛苦你了,姑娘,你来之后,这府中内外井井有条。”
“哪里辛苦,大人从不曾指派差遣,每日也是闲着。”
“闲不了几时了,鄂大人的公子不日就到,那孩子……哈哈哈,到时候,就有人缠磨你了。”
哈元生道:“三江堤坝的重要防段,虽名为花岗岩,其实多为石子、砖瓦、甚至泥沙稻草,当日大人离开云南时,言明堤坝之重,杨大人也曾想补救,可杯水不能救车薪,才酿成今日祸患。”
“杨大人明知如此,面对言官弹劾,可有举措?”
“这……属下也曾将利害阐明,至于杨大人有何举措,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驻河的下属们传言,曾有官兵进入患区,将大量杂物运出,大概是为销毁证据。”
张允随闻言看向鄂尔泰:“你猜的不差,以薏苡充明珠。”
哈元生体味着:“当日马瑗运薏苡回京,梁松诬告其为明珠,今日杨大人运石子丢弃,就有人诬告其为墨翠。”
“当真高明。”张允随一击掌,“马瑗运薏苡,是光明正大,杨大人运石子,本就见不得人,所以才有口难言。这诬告之人,又高过当日梁松几分。”
鄂尔泰道:“到底是什么人从中构陷?”
张允随道:“当是杨大人的对头仇家。”
几人几乎同时而笑:“杨大人的对头仇家,也太多了些。”
哈元生道:“高黎贡山上,怒江和澜沧江,是傈傈族的封地,康普千总脱不了干系。”
鄂尔泰道:“所以,我必须去一趟贡山。”
哈元生惊道:“大人来云南后可曾听说,贡山的鬼谷之闻?多少探寻贡翠之人只要一进鬼谷就是有去无回,据属下推测,就算没有鬼怪,也是山路奇险,猛兽出没。”
鄂尔泰道:“略有耳闻。”
哈元生还想劝阻,却没有说出——鄂尔泰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多说无益,当即道:“大人若执意,末将不敢阻拦,只请求随行护卫!”
哈元生走后,张允随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是这两天。人走流言散,也好把容安接过来了。只是我不在,他少不更事,又是头一回出门,还烦张夫子代为管教。”
傍晚时分,集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绣停在一个菜摊前,这样挑挑,那样看看。
卖菜老汉叼着水烟袋:“这香椿、树头菜,都是山里种山里长,鲜,姑娘买点儿回去尝尝。”
“我想要干菜。”
“干菜?有,后头晾着呢,阿玉,阿玉——”
一个少女应声而出:“诶——”
老汉道:“带这姑娘到后头挑菜去。”
少女引着阿绣往后面走了。
一大片空场,风吹起晾着的菜干,阿绣看别无旁人,拉住那少女的手:“玉兰姐。”
“思源——”玉兰握着阿绣的手,低声问:“有没有人欺负你?”
阿绣摇摇头:“请转告夫人,不必为奴婢担心。”
玉兰一笑:“谁让你生得这样水灵,怎么教人不担心?这些官老爷的德性,咱们平日里见多、听多了,还不是一个胚?就像那位杨大人。”
“鄂大人不一样,他是君子。”
“伪君子罢了!夫人说了,‘他不是标榜什么清心寡欲么?不是跟那位鄂夫人伉俪情深么?,绝不会打一个年轻姑娘的主意’。只是你也要小心,别惹人起疑。你都听到些什么?”
“今天来了一位哈大人,同鄂大人、张大人谈了很久,说起怒江泛滥的事,怀疑起贡山来,鄂大人准备亲自去一趟。”
玉兰得意道:“这些夫人早料着了。就让他们跟傈傈族斗个你死我活去。还有呢?”
“还有就是……也不知算不算事,鄂大人的公子几日后就到了。”
“他是带了家眷来?”
“没听说有旁的家眷。还听说,鄂大人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娇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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