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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试一试 “你先吃点东西吧, 绝食不好。”谢凌云放下食盒,“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谢萱斜了妹妹一眼:“你帮我?呵, 你又能帮我什么?在咱们父亲面前求情?还是直接替我出嫁?”
“啊……”谢凌云的脸腾的红了,“我后天才满十岁,不能替你出嫁。不过, 求情的话我讲过了,爹爹不听我。你要逃婚么?或者让孙家退亲?要是孙家退了亲, 爹爹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逃婚?”谢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一个弱女子, 你让我逃婚?逃哪里去?还让孙家退亲?好不容易攀上县老爷, 他们会舍得退么?”
她这么一说, 谢凌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谢萱盯了妹妹一会儿,勾唇一笑, 尽显讥诮:“你口口声声说帮我, 也不过如此。”
这话听在耳中,让人不大舒服。谢凌云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想主意么?要不, 就说你脾气极差?或者得了重病, 会过人?要不, 就说你克夫……”思来想去,让对方主动退亲, 无非就这几个法子。
谢萱只静静地盯着她,眼中似有碎冰浮动。
“要不就说这是父母之命, 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你心中另有所属, 希望那个孙公子成全?”谢凌云记得,那日在母亲房门外,听父亲说什么私定终身。大姐姐不愿意出嫁,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了吧?
谢萱看着妹妹,半晌才冷笑出声:“这就是你的主意?”
“我只能想到这么多……”谢凌云如实回答,“那你说怎么办?”
谢萱垂眸不语,也是,跟人家没关系,人家怎么可能为她尽心尽力?她本来就不该奢求太多的。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回去吧,我去找父亲。”
“哦。”谢凌云只得道,“那我走了,你多少吃点,别饿坏了身体。”她轻手轻脚出去,顺便掩了门。
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谢萱扫了一眼食盒,不为所动,她径直走向梳妆台边坐下,慢慢地拿起了眉笔。
谢芸所谓的主意,没一个靠谱的。这件事,只能她自己来了。
好好收拾了一番,确定毫无憔悴之态,谢萱施施然出了房门,向父亲的书房走去。谢律正好就在书房。
谢萱盈盈施了一礼:“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要是想一哭二闹三上吊,趁早回去。”谢律语气冷漠。
谢萱身子微微一晃,轻声道:“按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萱儿不该不满,只是萱儿实在不想后半生独在异乡,连父母的面都见不着……”她说着泪珠滚滚而落。
谢律双眉紧蹙:“你什么意思?”
“父亲后年就会调回京城,萱儿嫁到孙家,以后山高路远,要见父母的面,该有多难……”谢萱泣道。
“后年回京?”谢律脸色难看,他哪里还有回去的机会?
“是的,后年太子继位,顾念少年时的情分,会召父亲回京,委以重任……”谢萱一咬牙,说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谢律勃然变色,心里砰砰直跳,口中呵斥:“混账!这等胡话也敢说的!”
——初时他也想过此等情景,然而随着一年又一年的蹉跎,魏王年纪渐长,东宫地位岌岌可危,他哪里还敢做这样的梦?今日被女儿说出心里隐约期盼又不敢深想的愿望,他兴奋而不安。
谢萱面上毫无惧色:“萱儿不是胡说。从小,父亲就夸萱儿聪明早慧,其实不是萱儿聪明,而是萱儿自小得神仙点化,能预知将来事。”看着父亲惊疑不定的脸,她自嘲一笑:“看来,父亲还是不信……”
谢律震惊了,他缓缓吸了口气:“你这番胡话,我不相信。不过倒也难为你能扯这一大篇谎话来。”
“萱儿说的都是真的!”
“你能预知将来事,那你就没预知到你这婚事?”谢律嗤笑,“你既与孙九郎私定终身,又何必哭哭啼啼,做尽姿态?”——他是突然察觉到不对的。
“私定终身?”谢萱茫然,“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哪里来的私定终身!”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咬牙道:“是有人害我,肯定是孙家想骗父亲同意亲事,才会如此下作。”
——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谢怀信和冯姨娘有关,虽然那天他们含糊其辞。她不能说,她只能往孙家身上推。
谢萱眼泪顺着腮边流下:“萱儿自幼得父母教导,何曾有一刻逾矩?父亲宁可相信外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谢律将信将疑,那日黄媒婆的话以及冯姨娘的反应,他还记忆犹新。谁害她?她姨娘会害她么?不对,冯姨娘好像并没有十分明确的说女儿与孙九暗许了终身……
先时他恼恨她不守规矩,怒气消退,他倒是又想起她是他疼爱了十多年的长女了。
谢萱还在哀哀哭泣,谢律心烦之余,又生出一丝心疼来。看着女儿满是泪水的脸,他心想,莫非这中间的确有误会?若真是孙家刻意想让他误会,那可真是其心可诛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萱郑重点头:“是真的,都是真的。父亲后年回京是真的,从没见过那个孙九郎,也是真的。”
一旁安安静静的谢蕙抬起头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复又低下了头。
谢凌云盯着宁夫子,心头乱糟糟的,怎么会是大齐呢?她记得很清楚啊,师父讲过很多次的,大兴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胸怀天下,试图以一己之力救人民于水火。当初天辰派有位师祖还曾救过太.祖皇帝的性命呢!
宁夫子只道这位三姑娘是从哪里混听了一句,或是记岔了,也不以为意。她笑吟吟道:“自然是大齐,三姑娘回去问一问令尊就知道了。”
“没有大兴?”谢凌云追问,“以前也没有?”
“自然没有。莫说我中土,即便是边陲小国,也没听说过大兴的。”宁夫子看她脸色实在不好,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只说道,“你若累着了,就先回去吧。今日这拜师礼也拜过了,等再长两岁,为师再教你好了。”
谢凌云不说话,心里如同乱麻一般,耳畔反复回响着夫子的话:“莫说我中土,即便是边陲小国,也没听说过大兴的……”
怎么会这样?若是没有大兴,她又是来自哪里?
刘妈妈见她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连唤了几声“姑娘”,也不见她有丝毫回应,吓得慌了手脚,一把将其抱起,去找太太。
宁夫子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不安。又过得片刻,才渐渐恢复了正常。她寻思着约莫是小孩子身体娇弱,说到底还是年龄小呢。
定了定神,宁夫子打起精神,将今天原本要讲的忠孝节义讲完。
那厢刘妈妈抱着谢凌云,奔向薛氏的院子。
谢凌云早回过神来,擦拭着刘妈妈脸上的汗:“刘妈妈,我自己走。”
芸姑娘终于回魂了,刘妈妈叹一声“神天菩萨呦”,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然而刘妈妈并不肯如谢凌云所说,放她下来,反而抱她抱的更紧了。
所幸书房离薛氏的院子也不甚远,再走几步就到了。
女儿今日拜师,不知是何缘故,薛氏心里并不安生。她本想做会儿针线的,却两次扎伤手指。她索性放下针线,静静地等女儿回来。
刘妈妈刚抱着阿芸进来,薛氏就迎了上去,连声问:“怎么样?阿芸今天可还听话懂事?夫子没有惩罚你吧?”
谢凌云离开刘妈妈的怀抱,抱住母亲,轻声呓语:“阿娘,夫子说大齐高祖……”
薛氏微微一怔,反手抱住女儿,笑道:“嗯,阿芸好厉害,还知道大齐高祖!高祖皇帝是个大英雄,真豪杰。”
谢凌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出来:“阿娘,阿娘……”
宁夫子说的是真的,是大齐,不是大兴!不是大兴,没有大兴。那她到哪里去寻仇?她对自己说,可能在离大齐很远,有一个大兴,只是宁夫子没去过,也不知道。
但是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声音:真的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都有绥阳、都有一样的文字、一样的语言么?这是不可能的吧?不同的国家,文字语言都不一样的。
不!一定是有大兴的,若没有大兴,她过去的十多年又算什么?
女儿神情怪异,脸上犹有泪痕,薛氏吓坏了,连声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了你的气受?谁打骂你了不曾?”
薛氏以眼神询问刘妈妈,后者却只是摇头。
忽然想起了什么,刘妈妈道:“姑娘今日不小心从椅子上掉下来了,可能是这个缘故。”
薛氏不辨真伪,忙去查看女儿身上可有伤痕。
谢凌云不愿母亲担忧,忙说:“阿娘,我没事,不疼,一点都不疼。”
饶是如此,薛氏仍是放心不下,确定女儿的确没有受伤后,才又哄着女儿吃下一盅鸡蛋羹,哄她睡了。
谢凌云躺在床上,可是又哪里能睡得着?她从小有意识地调整呼吸,虽时日尚短,内力不显,但也略有作用,至少此刻她的听力很好。她能听到母亲和刘妈妈有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刘妈妈正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薛氏。
薛氏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一个都不能让我放心。若他们兄妹能平安顺遂,我就是少活十年……”
“太太说的什么话?”刘妈妈打断了薛氏未尽的话,“三少爷会好好的,姑娘也会好好的。太太等着享福就是。”
谢凌云听着两人的对话,大为震动。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薛氏待她很好,她从薛氏身上感受到了母爱。母亲对她好,她也要对母亲好,不能让母亲担心。
至于大兴到底在哪里,等她长大了,自会去探个究竟。现下她要做的,是听话懂事,不让母亲担心。——当然,她不会荒废武艺。
谢萱和谢蕙日日跟着宁夫子学习,谢凌云因为年纪小,得以留在母亲身边。她有时也拿着小弓箭、小刀剑比划。薛氏只当她是好玩儿,就随她去了。
谢凌云发现,她想练外家功夫并不容易,母亲宠爱她,除了刘妈妈,还将身边的大丫鬟派给她,照顾她生活起居。她现在的年龄,单独行动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有次跟母亲提起想习武,吓得薛氏当即变了脸色,连声说要收了她的弓箭。至此她再不当着母亲的面习武了。
没奈何,继续练内力吧。反正只要方法得当,睡觉时都能涨内力。至于招式,她烂熟于心,等长大一些再练吧。——师父说,真正内力高深的人,飞花拈叶皆可伤人。
谢凌云四岁的时候,父亲谢律仍是绥阳令。她开始同两个姐姐一样,正式跟着宁夫子读书学规矩。
三人年龄不一,进度不一。宁夫子在课堂上对谢萱多有夸赞,称其聪慧,但对谢蕙就很少评论。谢凌云因为是新去的,也得到了宁夫子的不少关注。
谢凌云至此方知,父母唤她的是阿芸而非阿云。
一字之差,区别甚大。
这一年,谢家发生了不少事情。
起先是岳姨娘身体不适,大夫诊脉后,竟然十分遗憾地说是小产。她什么时候有了?又怎么就小产了?一向寡言少语的岳姨娘疯了一般,痛骂冯姨娘,说是冯姨娘害的。
冯姨娘十分委屈:“你怀了身孕,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还去害了你?咱们姐妹多年,我害你做什么?”
岳姨娘有孕后,一直是瞒着众人的。这几日,冯姨娘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与她一起做针线,一起吃饭。她当时不疑有他,现在想来冯姨娘定然是藏了坏心的!
当着谢律的面,岳姨娘咬牙发狠道:“怪不得你突然改了性子一样,给我送吃的送穿的,还跟我一起做针线。你的心真黑,害了我肚子里头这个,你的怀信就是老爷跟前唯一的孩子了?你可别忘了,京城老太爷身边还有一个呢。那可是太太生的,比从你肚子里头爬出来的要尊贵的多……”
谢律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厉声呵斥:“胡说什么!好好养着身体是正经!”
家里四五年没有喜事,这回岳姨娘刚有孕事就小产了,谢律心情不佳。然而还未来得及安抚小产的岳姨娘,这两个妾室倒先吵闹争宠起来了。
不用说,这中间定是有猫腻。岳姨娘有孕后隐瞒不说,未必没有坏心思;岳姨娘指责冯氏也肯定不会毫无道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岳姨娘的胎儿没了,冯姨娘又是他一双儿女的生母。为着怀信的名声,此事必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家要想和睦,就不能太较真。
唯恐再旁生枝节,此事谢律不打算让妻子插手。听了两个姨娘的辩白之词后,又查看了所谓的冯姨娘送的衣料香囊,谢律很快结了案:“海棠那些食物确实是孕妇禁忌,但芙蓉也太不小心,连自己有孕都不知晓吧。这样,芙蓉好好养着身体,就罚海棠禁足三个月吧!”
谢怀礼在信中说,若是一路顺利,或许能赶上妹妹的生辰。
谢凌云巴巴盼着,直到十月初九傍晚,谢怀礼才堪堪赶到。甫一见到父母,他便拜了下去。
薛氏自收到儿子的信起,就紧张期待,只盼能早日母子相见。如今儿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悲喜交加,唯恐仍在梦中。好一会儿,她才伸手拉起儿子,尚未开口,已泪如雨下。
谢怀礼顺势站起,本要宽慰母亲,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母亲离京时,他六岁有余,许多事情自是记得:“孩儿不孝,十多年来未能承欢膝下……”
薛氏摇头:“这哪里能怪到你头上去?”
谢律咳了一声,插口道:“礼儿不必自责,你在你祖父身边,也算是替父尽孝。今日咱们一家团聚,且不必提那些旧事……”
“是,我儿一路奔波,想必早就饿了。娘让人带你休息一会儿,再给你准备些吃的……”薛氏收敛了戚容,命人自去忙活。
谢凌云在一旁看着,觑着空,才上前厮见:“哥哥。”她打量着他,这个哥哥挺好看的,身形修长,眉目清俊。
谢怀礼一怔,颔首笑道:“妹妹。”顿了一顿,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发顶,又很快收回手去,笑道:“是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还好我及时赶到了。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待会儿打开箱子好好看看。”
老实说,谢凌云对礼物的兴趣不大,比起礼物,她更想对这个哥哥多点了解。她兴致勃勃地听父母与兄长说话,想象着哥哥在京城中的时光。
薛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菜为儿子接风洗尘,她不无歉意地说:“娘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谢怀礼笑笑:“合我的口味,我爱吃。”
薛氏莞尔一笑,眼中泪光闪烁。
因着谢怀礼的到来,这夜谢家齐聚一堂,同桌而食。见他们母慈子孝,一派和乐,谢怀信不由得撇了撇嘴:他们母子团聚,他姨娘可还在西跨院待着呢。这般热闹,还记得昨日绝食的萱儿么?
他就知道,没人真把他们娘仨放心上。
瞧一眼妹妹,见她正盯着谢怀礼。他冷哼一声,有什么可瞧的?
注意到谢怀信的目光,谢萱默默垂下了头,心下叹息,她哥哥还是与谢怀礼相差甚远。她也曾努力劝诫,也请父亲延请名师,可是,怀信也只是比那一世稍微好了一点。
或许他脱胎换骨,功成名就只是她的梦。
谢萱心事重重,多饮了两杯酒,很快醉意袭来,告罪离去。
她走后,其余人等仍在继续。薛氏对儿子有说不完的话,恨不能立时将这十多年补回来。但终究是心疼儿子奔波不易,让儿子去休息了。
夜里,谢律看着妻子微红的眼角,笑道:“要真舍不得他,就叫他留下吧。”
薛氏横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倒是想。可老爷子老太太能同意么?心肝儿一般养大,又刚定了亲……”
“也是。”谢律讪笑,当初他刚被贬到绥阳时,原是要携妻小一同前往的,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琬琬来绥阳时,也没能将礼儿带来。
猛地想起萱儿的话,他张口说道:“别怕,咱们很快就能回京了。到时候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
薛氏一怔,诧异地看着丈夫。上个月他不还说再也回不去了么?这才多久,就如此笃定说能回京?她没接他的话,只试探着道:“说起来,我想着要不这回,我随礼儿一同回京吧……”
“你说什么?”谢律霍的站起,沉着脸,“又在胡说了!我在这里,你能去哪里?”他火气上涌,伴随着酒意,声音低沉:“你先歇着。”言毕,拂袖离去。
他不能多待,他怕他多待一刻就会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他的妻子,委实让他失望。他今日的好兴致给妻子那番话浇得干干净净。
这一夜,他宿在了书房。
次日,谢律使人请了孙万斗过来,满脸歉意,言辞恳切,说是长子从京城来,他才知道父亲在京城给孙女已经定了婚约,跟孙家的婚事只能作罢。好在孙家与谢家也只是交换了庚贴,知晓两家正在议亲的人也不算很多。此举对两家不会有太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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