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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试一试
他正对小女儿说着哥哥小时候如何聪明, 长女突然不经通报就直直闯了进来,一脸怒容。谢律脸色一沉:“萱儿这是做什么?”
他对长女是很失望的, 他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是最孝顺的也就罢了,还做出与人私定终生的事情来。
谢萱见他们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这么一桩婚事,心里又酸又痛, 但还是勉强施礼:“父亲, 母亲, 萱儿有话要说。”
谢凌云看看爹娘:“爹爹, 阿娘,我……”
谢律道:“你先在这儿待着,听你姐姐要说什么。”小女儿虽不及长女聪明早慧, 但却是最贴心的, 只有她,无论做什么, 都能想起他这个父亲来。相比之下,长女让他寒心。
谢萱咬牙:“敢问母亲,为什么给女儿选了这么一桩婚事?萱儿年幼, 长兄未娶,怎么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认真而努力, 不成想却是这样的命运。她不甘心。
薛氏皱眉。谢凌云看在眼里, 忙拉了拉母亲的手。
谢律喝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为什么定下你的婚事?你心里不清楚?”——萱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别的不说, 这桩婚事跟琬琬又有什么相干了?
“女儿不清楚。”谢萱目光灼灼,直视父亲,一字一字道,“还望父亲说个清楚明白。”
“你长兄的亲事,你祖父祖母已经给定下了。至于你次兄,他与你一样的年岁,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议亲,也在情理之中。”谢律不愿讲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回去好生待着吧。”
“为什么是现在,我才十四岁,就不能多等两年?父亲,把婚事退了吧,萱儿还小……”谢萱强忍着眼泪,“再等两年……”
谢凌云看不得她哀伤至极的模样,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愿意这婚事,那就退了吧!反正还没有……”
“阿芸不要胡闹!”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儿,“你先回房去。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谢律亦皱眉:“阿芸回去!”复又转向谢萱:“把妹妹都带坏了!”
谢凌云见阿娘似命令、似恳求,心下一软,哦了一声,默默离去。她没走太远,就站在门外,屏息听着房内动静。
她听见了谢萱的哭声,很压抑,很绝望,她听着听着,心也揪成了一团。她心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儿女的意愿不是吗?
可是,很明显她爹爹并不这么想。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这回固执的很,说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备嫁。
谢萱哭着冲出来,看也不看谢凌云一眼,就掩面奔走了。
谢凌云待要追上去,却听到房间爹爹指责阿娘:“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她惯坏了!私定终身,还有脸在这儿闹!”
薛氏并不辩解,心说这件事肯定有问题。若那谢萱果然与人有私,婚事成了,她应该趁意才是,怎么会这般坚决地反对?但是这些,她并不想主动告诉谢律。
婚事是谢律定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礼儿此番到绥阳来,不会久留。她左右是要同儿女一道离开的,没道理多生事端。
听不见阿娘的回答,谢凌云一阵心慌,也不多想,当即走了进去:“爹爹,阿娘!”
谢律瞧她一眼,不想在女儿面前教妻子太过难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谢凌云拽着阿娘的衣袖:“阿娘,别生气。”
“娘不生气。”薛氏笑眯眯的,“你哥哥就要来了,娘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谢凌云左看右看,阿娘的确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虽然费解,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谢萱回去之后就质问冯姨娘事情的缘由。冯姨娘起先指天发誓,说全然不知情,被逼的狠了,才含糊说是操心她的婚事,让怀信帮忙云云。
“你害死我了!”谢萱内心充满了绝望,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害死我了!”
她不知道孙九是谁,但是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绥阳城的富裕人家,再富裕又能怎样?这婚事成了,她真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绥阳城了!
不能,不能这样。
谢怀信这两日理亏,不敢去见妹妹,他原本打算让谢芸与孙九一对呆瓜眉来眼去产生感情,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不过孙九家境勉强还算可以,言语之中对萱儿也颇痴慕,或许这婚事还不算太坏?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闹一闹也就认了。
所以,当听说谢萱绝食抗议时,他震惊之余,倒也没多紧张。别人不了解妹妹,他还不了解么?她不会寻死的,于她而言,绝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冯姨娘哭天抹泪,谢律怒气更甚,自己跟人定下婚事,还在家里做尽姿态,真是枉费他十多年的疼惜。
薛氏作为嫡母,命人准备了膳食,给谢萱送去。
谢凌云接过了给姐姐送饭的任务。她对谢萱的房间不大熟悉,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她扬声道:“大姐姐,我进来了?”手上用力,推开了门。
谢萱长发散着,歪坐在桌前,眼睛红红的,像是在看谢凌云,又像是看着远方。她身上的生气似乎短短几日间完全消失了。
谢凌云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心中一酸,声音哽咽:“大姐姐……”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此刻,谢萱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带着妹妹们向陈家人行礼。
官家小姐的礼节与江湖中人大为不同。谢凌云很熟悉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场面话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
是了,那个十四五岁、冲她眨眼笑的少年是陈家四少爷陈峥。
这边都是女眷,陈二太太不好让他们久留,厮见过后只留下陈家两个女孩。其余三子,陈二太太便命他们下去了。
这两个女孩一个叫陈清,一个叫陈溪,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陈清圆圆的脸,右颊有个酒窝;陈溪则是容长脸,肤色白净。
谢凌云忽的心中一动:哦,这两个女孩儿一样的年岁却不是双生子,又都是陈二太太的女儿,只能是因为她们的生母不同了。
陈二太太笑着对女儿说道:“你们好好招待谢家姑娘,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又转向薛氏:“让她们自己去转转,小姑娘家家的,想必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薛氏含笑点头,客随主便。
陈清正欲引谢家姐妹出厅堂,谢萱却道:“妹妹们去吧,我不去了,就在这儿陪会儿母亲。”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陈清笑容僵在脸上,脸蛋儿也胀红了。
陈二太太当即笑道:“萱姑娘是个孝顺的孩子,一会儿都离不开母亲呢,那就陪咱们说说话吧!”
“是极孝顺。”薛氏神色平淡,“萱儿就先歇一会儿。”
这一小插曲很快过去,谢萱留在两个太太身边,而谢蕙和谢凌云则随着陈清、陈溪走出了厅堂。
一出厅堂,陈清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话也突然多了起来:“阿芸,我能叫你阿芸吧?我听谢四太太就是这样叫你的。你们在绥阳,平时都做什么?绥阳有好玩儿的么……”
“我们平时?跟着夫子读读书、写写字,也学管账和针线。绥阳好玩儿的……”谢凌云心说最好玩儿的就是晚上练武了,要瞒着家人,不给人知道,可不大容易,但是这万万说不得。
想了一想,她续道:“绥阳好玩儿的很多啊,重阳登高,冬日赏雪,都是好玩儿的。你们从京城来,京城什么最好玩儿?”
——以前小师叔教过她,与人谈话时,最好以问句结束,好让对方有话可答,不至于冷场。
然而陈清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十分怅然的模样:“京城啊……罢了,不提京城了。我们现下不都来绥阳了么?”
谢凌云点头,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老实说,她对爹爹念念不忘的京城,没太大兴趣。她一时倒也想不出旁的问句,遂不再发问。
陈清带着谢家姐妹走走停停,直到陈家的花园。此刻已是九月,花园里秋菊盛开,丝毫不显颓态。
县衙官邸小,也没有这么大的花园。谢凌云已经看到谢蕙眼中的欢喜了。——谢蕙一向是喜欢花卉的。
谢蕙笑道:“这花儿开的挺好。”她苍白的脸色因为欢喜而多了点红晕,粉粉白白,煞是好看。
“你真觉得挺好?”陈清神色古怪,“这宅子虽大,可设计的一点都不精巧,也就个园子将就能看看,偏偏这园子里的花儿还这般俗气,难得你还夸它好。”
“姐姐……”陈溪嗔怪,用手肘杵了杵姐姐的胳膊。
“啊——“陈清像是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一脸诚恳地道,“是我错了,不会说话,该打,该打!”
谢蕙的脸腾的红了,热浪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仿佛还带着痛意。她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嫡母跟前,恪守本分,不多言,不妄语;虽然不大受人关注,但这样被人当面羞辱还是头一遭。
谢凌云轻拍谢蕙的胳膊,看着陈清,一字一字道:“没关系,知道错了,下回改正就行。我二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
陈清一噎,本欲呛回去,但与谢凌云目光相对后,她又息了这心思。
陈溪噗嗤一声笑了。
瞪了妹妹一眼,陈清又转向谢家姐妹,问道:“问句不该问的,两位妹妹定亲没有?”
“啊?”谢凌云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蕙。
“你——”谢蕙脸上红云褪去,瞬间血色全无。
闺阁少女平日里听到“定亲”之类的字眼,都要掩耳疾走。哪有人会大喇喇地问一句“你定亲没有?”谢蕙也曾跟着薛氏出去做客,因为是县令家的千金,她们姐妹常常是受人追捧的。陈清一而再地出言不逊,让她难以忍受。她扯了扯一脸懵懂的妹妹,准备离开。
陈清忽的笑了:“诶,不要生气嘛!这儿又没外人。看妹妹的反应,那是没有定亲了?唉,可惜了,我们家那几个兄弟不是在京城有了婚约,就是先立业后成家的,不然,倒也算……”
“姐姐,不要乱说。”陈溪打断了陈清的话。
陈清做恍然大悟状:“也是,不管怎么样,母亲都不会……县令之女……”
她声音含糊不清,谢凌云却听得明白“不会让陈家少爷娶县令之女的”。她听清但没听懂。什么叫不会娶县令之女?谢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啊!陈家辞官之后还是白身呢?这个陈姑娘在得意什么?再者,她和谢蕙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陈清对她们说这些做什么?是警告她们不要打陈家男儿的主意么?!小孩子的心思还真奇怪。
谢凌云感受到了从谢蕙身上传来的颤意,姐姐小手冰冷,双目赤红,身子也在发颤。她心里一惊,暗暗将真气灌入谢蕙体内,待谢蕙手心转暖才停手。
谢蕙不知其中关窍,只道是妹妹给自己暖手。她心中暖流涌动,反握住妹妹的手,微微一笑。过得片刻,定下神来,才转身对陈家姐妹道:“今日多谢款待,万分感激。”她捏了捏妹妹的手,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这就走了么?谢二小姐不看花了?”
谢蕙仿似没有听到,拉着妹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她终于知道陈家姐妹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哪里了。真以为她们家弟兄人见人爱么?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疾行数十步后,谢蕙鼻尖冒汗,呼吸不稳,再看一边的妹妹,小脸红润、呼吸均匀,毫无疲态,不由暗暗称奇。
谢蕙停下脚步歇息,叹道:“早知道她们瞧不起咱们,还不如不随她们过来呢……”
“嗯,可能大姐姐就是这么想的。”谢凌云随口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蕙脸色变了几变,她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自从岳姨娘过世后,谢蕙一直跟着薛氏,与谢萱相处也只有在课堂上。谢萱平日里颇有长姐风范,可是谢蕙心里对冯姨娘及其所出子女不是没有芥蒂。
姨娘过世时,她六岁,虽然年纪小,但也记事了。她清楚地记得,姨娘说是冯氏害了她。
这些她牢记在心,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嫡母和小妹。
谢蕙带着妹妹回厅堂时,神色自若,绝口不提方才之事。谢凌云瞧她一眼,也乖乖没有开口。
也是,小孩子吵架,总不好向大人告状,而且那些话也不方便说出口。不过,回去以后,她得告诉母亲,陈家人并不欢迎她们。
期间,冯姨娘曾送来小儿衣物向薛氏示好。可惜她刚离去,薛氏便命人丢掉了这些东西。
岳姨娘的事,薛氏还记得清楚。
又两日,冯姨娘身体不适,请了常来看病的祝大夫给开药方。
冯姨娘对旁人不放心,教儿子怀信亲自去药房抓药,还特意叮嘱儿子,她前几日,不小心撞到桌子上,身上青了一大片,问问药房的大夫需要什么药,带回来一些。
谢怀信挑了挑眉,拿着药方离去。
取了药后,冯姨娘也开始日日让人在厨房守着药炉煎药。有时,她还会亲自去看看丫鬟是否偷懒。
谢家的厨房这下有两个炉子煎药,一个是太太的安胎药,一个是冯姨娘治病的药。
听说冯姨娘也每日煎药,谢蕙思索了许久,终是悄悄去找了薛氏,说道:“母亲提防些,当初我姨娘就是……”
说起早逝的岳姨娘,她心中黯然。
薛氏轻轻拍拍谢蕙的背:“蕙儿放心,我心里有数。”
其实自冯姨娘病后,薛氏就没再喝过大厨房煎的药。——大夫说,她这一胎极稳,没必要喝安胎药,喝多了反而对身体不好。但是这药嘛,自然还是要煎的。
冯姨娘暗地观察打探了几日,发现给薛氏煎药的人由原本的刘妈妈变成了谢蕙。她先是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谢蕙这丫头,是在讨好巴结薛氏呢。也真是蠢,难道尾巴摇的欢快些,薛氏就能给她找个好婆家不成?
姨娘不是好东西,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
冯姨娘不待见薄命的岳姨娘,对她女儿自然也没多少好感。她暗暗琢磨了一阵子,心说,或许还能一箭双雕呢。
谢蕙给阿娘煎药,这让作为亲生女儿的谢凌云感激而惭愧。按理说这事应该由她来做才是。
“算了吧,你才多大?我还怕烫着你呢。”谢蕙道,“阿芸,你就别跟我争了。你陪母亲说话就好。要是我姨娘还活着,要是我姨娘还活着……”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低头掠头发之际,擦拭了一下眼角:“你就当是我为娘做点事吧。”
谢蕙说的含糊,谢凌云心里也酸涩。她心说,那就由二姐姐去吧。可是,二姐姐也才十二岁啊,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完全放心的年纪。
谢凌云将自己的担忧说给母亲听,薛氏只笑了一笑:“阿芸长大了,知道担心娘了。”
“怎么能不担心?”谢凌云嘀咕,阿娘这个时候怀着身孕,不比平时,丁点马虎不得。她轻声道:“那阿娘喝药前我得先看看。”
她勤修内力,五感灵敏,阿娘喝的药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她记得很清楚。——刘妈妈不止一次念叨,说安胎药很重要,不能有分毫差错。既是如此,那肯定得万分小心啊!
薛氏笑吟吟地看着女儿,点头道:“行行行,听你的。”
阿娘这态度,分明是把她当小孩子,谢凌云很发愁。她是认真的,安胎药送来,她要先研究一下。
这一看不要紧,还真给她发现了问题。黑乎乎的汤药,看着跟以往没分别,不过气味可就不同了。
“阿娘,这药不对!”
薛氏笑容收敛:“什么不对?”
“药啊,药的气味不对。”谢凌云很笃定,“这回药的气味,跟平常的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上辈子她跟着师父,也只简单认识几种草药,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其他事可以马虎,可这药关系到阿娘的身体,不能大意。
“这话什么意思?这可是你二姐姐亲手煎的药。”薛氏面色微冷。
“我不是说二姐姐不好,我是说这药不大对劲儿。”谢凌云认真道,“或许是这回没煎好,或者是火候不对呢。阿娘,再重新煎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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