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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试一试 谢萱早听说了岳姨娘小产一事,又惊又怒。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生母!屏退下人,谢萱直截了当:“姨娘好糊涂啊!”
冯姨娘有点懵,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一脸无辜,直说自己冤枉。
“姨娘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你就不能给我们兄妹积点德!”谢萱气急了,真希望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生母,“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做蠢事,你怎么还……”
冯姨娘一愣,眼泪便掉了下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你当你爹这几年为什么看重你们,不就是因为信儿是他儿子么?若是那岳芙蓉肚子争气一点,哪里还有你们兄妹的活路啊……”
老爷对怀信很好,各种用度不比嫡出的差;可若是老爷身边不止一个儿子,他还能有这种待遇么?
姨娘又哭又闹,谢萱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脑袋,内心充满绝望。这样短视无脑而又狠毒的姨娘,她和哥哥真的能过得好么?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没什么用了。她不再说话,直接转身出去了。
冯姨娘越发委屈,她这么做可都是为了谁啊!
岳姨娘的事情闹得动静大,薛氏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谢律还是又亲自对她说了这件事。
谢律用简短的、带有强烈个人情感色彩的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复又旧话重提:“琬琬,你也看到了。怀信需要一个更好点的母亲,你就辛苦一些,多教导教导他,将来他跟礼儿也好互相帮衬是不是?”
薛氏一脸为难:“按说怀信叫我一声母亲,我教导他也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谢律脸色微沉。
“岳姨娘刚失了孩子,咱们再大张旗鼓地说去重视怀信,她心里岂会好受?再者,阿芸就够让我操心了,我哪里还有精力去照看旁人?”薛氏又道,“依我看,冯姨娘把怀信教的很好,记在我名下,倒显得我霸道,见不得他们好了。我既是他母亲,自然随时都能教导他,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惹他们娘俩不快?”
谢律沉吟半晌:“你真觉得冯姨娘把怀信教的很好?”
薛氏点头:“是很好。”顿了一顿,她又道:“怀信和萱姑娘都很好。”
谢律想了一想,知道妻子是真的不愿,就换了话题,暂时不再提及此事。
这一年,谢家的事情不少。岳姨娘小产后数月,谢怀信竟出了天花,虽然最后脸上留了几个麻点,但好在性命无碍。
冯姨娘堵在岳姨娘门口连哭带骂,被谢律给呵斥了回去,只得在房内暗暗诅咒岳芙蓉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诅咒真起了作用,岳姨娘的确没活过这一年的冬天。
——自小产之后,岳姨娘的身体就不大好,又郁结于心,在床上捱了大半年,便抛下年仅六岁的女儿,撒手而去。
岳姨娘下葬后,薛氏将谢蕙接过来抚养。
谢律对此不置可否,他为薄命的岳姨娘伤感了几日,就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谢凌云年纪小,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没有人告诉她。她只知道怀信病了又好了,只可惜脸上多了几个点点;岳姨娘没了,阿娘要养蕙姐姐了。
谢蕙是个很安静的小姑娘,谢凌云也很喜欢她。两个人作伴,日子过得相对要快一些。
年龄稍长,谢凌云发现,官家小姐的生活并不轻松。白天她要跟着宁夫子学读书写字、学规矩礼仪;还要跟着母亲学其他本领。晚上她练习内力之余,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手轻脚离开房屋,在花园练武。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天薛氏感叹着该给十四岁的谢萱相看人家了时,谢凌云才惊觉,她自己已经十岁了。
她更惊讶的是,才十四岁就要相看人家了么?江湖儿女,十八.九岁还未出嫁的大有人在啊。
九月初,绥阳县搬来一户姓陈的人家,就在县衙的临街。谢律去拜访陈家家主,带着一身酒意回了家,拉着妻子的手:“琬琬,咱们回不了京了,回不了京城了……”
薛氏一面安抚他,一面轻声询问,方知这位陈家家主是太子太傅,坚定的太子派,不知什么缘故,竟告老还乡了。
还能有什么缘故?肯定是太子一派已经毫无希望了啊。
薛氏柔声安慰丈夫,心里却想,大不了不做官就是了,难道辞官之后,还不许他们回京么?但这话自然不能对喝醉了的丈夫说。
这些年,谢律多方运作,想调回京城去。然而可惜当日是圣上金口玉言,说他的才能只堪为绥阳令。十五年过去,他连调任都不曾。当初他是太子伴读,如今太子屡遭圣上训斥,储君之位也不知是否能保住。这回谢律自己都死心了,可能他就是一辈子的绥阳令了。
谢律清醒后不再提此事,只叮嘱妻子早些给萱儿相看人家。
谢萱已经十四岁,耽搁不得。
薛氏应承下来,她首先考虑的就是陈家儿郎。谢家与陈家交好,又同属太子一系。陈大人膝下有两子,长子任礼部侍郎留在京城,次子携家小随父亲回了绥阳老家。这位陈二老爷膝下可就有几个跟谢萱年龄相当的儿郎呢。
没几日,陈家二太太就递了帖子请薛氏过去喝茶。薛氏想了一想,带着三个女儿一同前去。
陈家二太太娘家姓汪,四十来岁,相貌和善。她拉着谢家姑娘的手,左瞧瞧,右看看,喜欢得不得了。
谢凌云被她揽在怀里,充分感受到了这位陈二太太的热情。
陈二太太还褪下了手腕上的玛瑙镯子,硬要往她手上套。
谢凌云不敢运内力相抗,就巴巴地看向母亲,见其点头,才收下道谢。再一看两个姐姐,手上或是头上,也多了些首饰。她们站在一边,听陈二太太回忆还在京城时与薛氏交往的趣事。——谢凌云不解她们为何发笑,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啊。
薛氏有些不自在,其实在京城时,她与陈二太太交情只是泛泛;细算起来,勉强沾亲带故。然而听陈二太太的说法,仿佛两人是闺中密友一般。不过,她们这也算是他乡遇旧友了。
两人叙了一会儿往事,陈二太太忽道:“妹妹瞧我这记性,这么久了,竟然忘了让孩子们来拜见婶婶。”
“使不得,使不得……”
陈二太太按了按薛氏的手,笑道:“妹妹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自家亲戚,也不用避讳。”说着她扬声叫丫鬟去请少爷小姐们过来见客。
不多时,厅堂内便多了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仿佛有一束炫目的光照进了厅堂,谢凌云清楚地看到她的长姐谢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谢凌云顿感诧异,难道这三男二女五个少年人中,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为什么谢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又细细看去,仍是不解,这几个人毫无特殊之处啊。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右边那个身形瘦高的少年对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谢凌云一怔。
怀信是个好孩子,人又聪明,可惜就亏在了出身上。若是记在薛氏名下,岂不比养在冯姨娘身边强上很多?
谢律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要细说,却一眼瞥见妻子脸色不对。妻子蓦然变冷的神色让他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轻声问了一句:“琬琬觉着怎样?”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失态是谢律的错觉。她慈爱地摸着女儿的脸颊,好似没听懂丈夫的话:“什么现成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咱们阿芸,是个姑娘,什么时候变成儿子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凌云忙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阿娘……”
“嗯。”谢律应着,女儿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干坐着有点尴尬,他便探了探身,去摸女儿软软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放在女儿头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温热,谢律不由得心中一荡。他倾身靠向妻子,声音低沉暧昧:“阿芸也一岁了,我们该给她添个弟弟了……”
窝在母亲怀里的谢凌云愣了一愣,继而尴尬袭来。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亲的脖颈:“阿娘……”
薛氏莞尔一笑,眼波流转,口中却道:“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来……”
“嗯?”谢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什么事?”
“是萱姑娘,说是今儿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儿?”谢律皱眉,想到大女儿白生生的小脸,他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那我去看看吧。”
他本欲起身离去,眼光微转,见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他得说些什么再走,他笑道:“你这做母亲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罢,就去转一圈吧。这孩子聪明心细,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
薛氏只是笑:“相公但去无妨。”
谢律这才离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凌云很奇怪,看起来恩爱的父母,为什么相处得这般奇怪?
略一思索,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父亲与母亲之间尚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畸形的关系怎会不奇怪?
母亲只有父亲一个,父亲却不止母亲一人。
谢凌云望着这辈子的母亲,心里酸酸的,她知道,这种情绪是心疼。
薛氏抱着女儿,轻声道:“阿芸,娘只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好好的。你哥在京城,有你祖父祖母护着,会过得很好吧?”
谢凌云大力点头:“嗯嗯。”
有湿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她又惊又怕:“阿娘,阿娘,不哭……”
她心里惶恐,若是薛氏委屈,等她再大一些,就带母亲离开此地。
薛氏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娘不哭,娘有阿芸呢。”
谢凌云不说话,她要练好武功,去报仇,去光大天辰派,也要保护母亲。
今日薛氏原本兴致极高,直到她看到怀礼送来的信。想到不能相见的长子,她自是难受。想到那四年,丈夫被贬,她独自一人,上敬公婆,下养幼子,还要与应对妯娌小姑。种种艰辛,只能自己一个人扛。而丈夫却接连多了三个庶出子女,她更觉得窝火。
然而她不能哭,不能闹。世情还要求她要将那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她连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自照顾,为什么将旁人的孩子当成骨肉?
今夜丈夫的提议她不是不懂,但她绝对不会答应。谢怀信由谢律亲自教养,日常用度几乎要与嫡出比肩。若真记在了她名下,将来这府里哪还有礼儿的立足之地?
况且,她自己有亲生的儿子,没必要抢别人的。谢怀信都五岁了,也记事了。这事,她是不会做的。
谢律借着月光走向西跨院。十月初的夜里,冷飕飕的。他走得快,很快就见到了西跨院的灯光。
他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
冯姨娘正在委屈,万没想到谢律此刻会过来,她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老爷……”
谢律摆了摆手,一脸关切:“萱儿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
“她累了,歇着了。这丫头,心里头有事呢。”冯姨娘忙捧了茶过来。
“哦?”谢律失笑,“她心里头能有什么事儿?”
“看见芸姑娘抓周呗,她那时候小,也没……”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谢律皱眉打断了冯姨娘的话,“她那时才一岁,能记得什么?抓周这种事,又不能补上。”
冯姨娘美貌温柔,偏偏因为出身所限,显得太小家子气。这一点,她远不如薛氏。
冯姨娘更委屈了,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小声道:“蕙姑娘也有,就萱儿没有……”
谢蕙周岁时,薛氏刚从京城过来,就下帖子请了几位太太。谢蕙的抓周仪式虽然比不得谢芸的隆重,但也颇为热闹了。
谢律听见冯姨娘的话,不免又想起初到绥阳的不易。若不是念及谢萱真的受了委屈,他都要出声呵斥冯姨娘了。
他刚拧了眉,却见萱儿走了过来。可能是刚睡醒,脸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些乱。他慈爱地道:“怎么不去歇着?起来做什么?”
“听见父亲的声音,萱儿就过来了。”谢萱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这眼神看得谢律舒坦极了。三个女儿,这一个最得他心。毕竟是他第一个女儿。
“父亲,萱儿方才做了个梦。”谢萱奶声奶气,神情却十分郑重。
“哦?”
“萱儿梦到,哥哥读书中了状元,咱们还去了京城呢……”
回京城是谢律这几年来最想做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小小年纪,也知道什么是状元?”
“读书好,文章做的好,就能中状元,当大官!”谢萱仰着脸,继而又怯怯地道,“父亲,哥哥能中状元吧?”
谢律笑了一笑,心说童言童语,倒也质朴可爱。
谢萱又道:“父亲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教哥哥读书,哥哥肯定能中状元。”
谢律心里一动,在家的时候?看来,是时候给信儿找一个正式的夫子了。
“萱儿也想读书呢。”谢萱忽然说道。
谢律笑了:“你又不考状元,读什么书?”
是啊,她又不考状元,读什么书?谢萱心中酸涩,她努力睁大眼睛,生怕眼泪掉下来,口中说道:“读书使人明理。”
她不要做别人眼里的草包。
女儿倔强而认真的样子,惹人怜爱。谢律笑道:“好,也给你找个女夫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谢萱心头巨石落地,她长长舒了口气,谁又比谁差到哪里去了?
给谢怀信找夫子是挺容易,很快就寻了一位姓吕的举人。这位吕夫子也曾入仕,但性情耿介,没几天就挂印离去,做了教书先生。谢家给的束脩丰厚,态度又诚恳,他便答应做谢怀信的开蒙夫子。
但谢萱的夫子就不大好找了。谢律请薛氏帮忙,他也不说是给谢萱找,只说先找着,给阿芸备着。
他们夫妻多年,他的心思,薛氏岂会看不出来?然而,他既然如此说了,薛氏便也就顺水推舟:“那我留意着就是了,阿芸还小呢,不急,慢慢找。要找个好点的。”
不过她心里清楚,她身为嫡母,庶女的教养问题,自然是要上心的。
谢律一噎,也不好再反口,只能一笑,说道:“先找着吧。”
薛氏应承下来,但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心神。
京城遥远,给京城各亲眷家的年礼都得提前备着。来往官员上下级的礼品,也该准备了。
只有谢凌云不大明白,她才一岁,就要请师父了么?
上辈子,她六岁才开始习武啊。
官家小姐果真与江湖中人不同。
看来,她得再努力一些了。赶紧长大,赶紧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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