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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从附近超市买完东西往回走, 刚掏出门卡刷开小区大门, 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沐沐。”
许沐没有立刻回头,但人已停住脚步, 没再往里走。身后那人走过来,那是一张年轻清俊的脸,浓眉毛高鼻梁,干干净净的平头,人高腿长, 穿着笔挺, 看上去沉稳又成熟。
“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恪轻轻地问, 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
许沐转过身, 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前几天”, 又问, “找我有事?”
她说这话时眼底一片平静,对他的出现丝毫不感到讶异。
这是时隔多年, 两人第一见面。没有故人相见的激动,也没了当初分别时的剑拔弩张。平平淡淡, 倒更像是——陌生人。
周恪看着眼前的姑娘, 明明脸没有什么变化,可身上那股劲却和过去大相径庭。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的场景。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二十岁,正在上大学。许奶奶带着刚初中毕业的她来到周家找赵婧,那个慈祥的老人软声软语地跟赵婧说着话,几近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能够把许沐留在周家,给她提供好的教育环境,老人家希望自己的宝贝孙女能够学业有成,尤其舍不得因为自己的穷苦埋没了她在美术这方面的天分。千思万想,最后还是忍痛想让许沐跟着赵婧,说,无论怎么样,许沐都还是她赵婧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当时的许沐,长得非常瘦弱,穿着很朴素的白色裙子站在许奶奶的身后,小手揪着老人家的衣角,眼神怯怯的,但神情倔强,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劲让他也免不住内心小小震惊了一番。
后来她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许奶奶走的时候,她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佝偻的背影,小肩膀却在轻微的颤动。周恪站在她身后,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面前的人忽然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送我奶奶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也是这么多年来仅有的几次,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对他表现出少有的依赖。
“周恪。”
许沐不耐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周恪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可触到她冷漠的眼神,喉咙像被梗住了,发不出声。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换手机号了?”
上次电话打通还是她在拉萨,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抗拒,所以总不敢太过频繁的联系。后来估摸着她回来的时间,再打,就变成了空号。
说不挫败,那是假的。
他一直自信地以为在她心里,他该是占有一定地位的,即使她后来拼尽全力想与周家,想与赵婧脱离一切干系,周恪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也被她隔绝在世界之外,并在他想要靠近之时,毫不犹豫地竖起了身上所有的刺。
直到现在他依然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嗯。”许沐神情有些淡,轻皱的眉头无不昭示着她心底的不耐烦。
“那……”他作势要掏出手机,然后手刚有动作,就被她冷淡地打断了。
“不必了。”她说,“周恪,我们真的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如果你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当真是打定了心思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和疏离也不是装的,周恪晃神的一瞬,她已经利落转身要走。
周恪赶忙叫住她,待她回头,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这是之前承诺过要给你的礼物。”
“周恪。”
“你先打开看看。”
他难得强硬了一次态度,那双眼沉沉地盯着她,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许沐踌躇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来,当着他的面给打开了。
那是一对古老的翡翠玉镯,色泽暗沉透着一种神秘的气息,看上去就像是有些年岁的老古董。
许沐盯着盒子里的东西,鼻子发酸,眼睛也胀胀的。
这对镯子对她来说太熟悉了,它们原本是许奶奶的东西,是很多年前许爷爷年轻的时候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是真的翡翠,价值也很高。这本是许奶奶想留着等许沐嫁人时,送给她和她的丈夫,但是后来为了让她留在周家,许奶奶便把这对镯子送给了赵婧,但赵婧并未重视,转手就送给了别人,几经辗转,后来就失去了踪迹。
周恪找到它,其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喜欢吗?”
许沐深吸了两口气,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周恪,谢谢你。”她没抬头,事实上是因为眼前晃着水雾,怕动一下就会流出眼泪。
后来他还想婉转表达出想叫她除夕夜回去吃年夜饭的意图,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怕一说又触到她的禁区,挥挥手就转身走了。
——
到达苏禾老家时,天色刚暗下来,农村里过年的氛围比城里热闹太多。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灯笼,亮着灯火,有些家里有小孩,就会在院子里放烟花,‘砰砰砰’的响声震耳欲聋,可天空也是绚烂多彩的。
两人刚一进屋,就看到客厅的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苏母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许沐,眉开眼笑地叫了声沐沐。许沐放下东西也走过去倾身抱了抱她,说了句‘阿姨新年快乐’。
厨房里还有几盘菜没端出来,两人洗了手帮忙把一切准备好。
苏禾刚要坐下先尝一口红烧肉,就被苏母赶着去房里叫苏父,苏明升。
苏禾冷笑:“叫他干嘛?出来发酒疯?”苏母作势要打她,“大过年的说什么瞎话?他是你爸!快去!”
气氛僵硬,苏禾再不情愿到底还是去了,但出来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苍白,额角红红的,像是被什么砸中了。
“他不吃。”
苏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到苏禾额上的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吃完饭把东西收拾好,三个人守岁到凌晨,直到苏禾打着哈欠说自己撑不下去真的想睡了,苏母才放她们两个回房。
苏母一早就为许沐收拾了一间房,农村条件不如城里,装修很土气,但却有种家的温馨。苏禾的房间就在她隔壁,许沐开门时,她也跟着闪身进来了,人往床上大剌剌一趟,偏头看她:“先聊会天再去睡。”
许沐白她:“确定?我怕你话说一半就直接趟我这睡着了。”
“那就一起睡呗。”苏禾在床上滚来滚去,“说起来,咱俩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过了吧?”
印象中是的。
以前年纪小,互相留宿的时候两小姑娘都是同睡一张床,大晚上的灯一关,被子一蒙头,两人头靠着头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分享各自的小秘密,那时候的日子多单纯,多纯粹。
哪像后来,越长大遇到的人愈多,顾虑也就越多,人心隔着肚皮,表面嘻嘻哈哈客套友好,内里到底如何,谁也看不透。
许沐也被她这句话说得心头感慨万千,脱了外套往她旁边一躺,盯着天花板出了神。
想她这些年一路走来,能够真正让她放下心底所有戒备的人,也只有苏禾一人了。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苏禾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摔了,还伴随着一个男人声音粗犷的骂骂咧咧。两人对视一眼,‘腾’地一下从床上起身。
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就听到苏母低低哀求的声音:“我求你别今天闹行吗?小禾带沐沐那孩子回来了,大过年的,你稍微克制一下,过几天再出去赌不行吗?别把孩子们都给吓到了。”
“你给我滚开,那死丫头呢?回来了怎么一分钱都没拿给我?我养她这么多年是喂了狗?现在风光了就不认祖宗了?要不是老子她会有今天!”
“别,你不要进去。我这有钱,小禾刚给了我钱,我拿给你。”
……
外面终于消停下来。
许沐站在苏禾身后,看她手握着门把低着头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叫她:“苏禾?”
“习惯了。”她突然笑了起来,转身,脸上一片漠然,靠在门板上,看着许沐:“有烟吗?”
许沐从包里翻出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根给她点上。苏禾接过来毫无技巧地猛吸了一口,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许沐看得不忍,伸手要去夺,被她躲开,又用力吸了几口,泄愤似的,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许沐蹲在她面前,看她歪头磕在膝盖上,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你知道吗?每次我回来,只要他在家,这个场景就会上演一遍。
有时我妈阻止不了,他就会冲进来跟我吵,翻我的包,还打人,下手忒狠。
有一次我妈过来劝,被他一手挥开,头磕在墙上被撞破了皮。我气不过,就跟他还手了,那一次打得可真解气呐,真的,我一直觉得那天是我/他/妈这辈子活得最硬气的一天。”
说着说着,她突然捂住脸,憋着气从喉咙里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他/妈/的就是一个疯子。”
许沐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苏禾家里的情况她一直都知道。过去的苏家一直是她所期望和羡慕的那种家庭氛围,母亲慈祥,父亲严厉,虽然偶有争吵,但大部分时候父母恩爱,相处融洽温馨。
这种温馨一直到苏禾刚上高中,苏明升染上赌博的恶习后,彻底被毁灭。苏明升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对家庭不管不顾,整日沉迷于赌博带来的快感中,不仅把家底输光了,还跑到外面去借高利贷。脾气也变得特别差,每次回家就是要拿钱,喝醉酒之后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
人人都期盼家和万事兴,但无奈现实却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
大年初五,许沐接到一个越洋视频电话,是她在国外的邻居,糖糖的新主人。
回国快两个月了,当初把糖糖送给他们时,她哄着糖糖说自己要出去办事,让它乖乖地等自己回来。她俩在一块久了,糖糖似乎也能听得懂她的话,在她拉着行李箱走的时候乖乖的蹲在院里没跟着跑出来,就这么端坐着看她离开,等她回家。
许沐走出去很远,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润。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陪着它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事实上领养的时候确实是抱着这种决心,未曾想自己也会因为现实而当了那个抛弃它的人。
最初回国后的那段时间,为了让糖糖放心,她会固定时间和邻居视频,糖糖就在电脑那头盯着屏幕里的她,偶尔叫两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视频的次数越来越少,糖糖似乎也感应出来,许沐不会再回来了,自此就开始变得病殃殃,整天不吃饭,前段时间生了场病,也不肯吃药,兽医说要再这样下去,它真的要不行了。
邻居不忍,于是打电话把糖糖的情况告诉了许沐,希望她能回来一趟。
许沐心疼得不行,挂了电话后二话不说当下就订了机票,第二天就飞了过去,那干脆利落劲,就连苏禾看了也忍不住唏嘘,送她去机场时还忍不住酸了她一句,说是不是现在那只叫糖糖的大金毛已经重要过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许沐难得严肃了一次,认真地看着她说:“不夸张的说,糖糖它,就是另一个我。”
——
在那边呆了半个月,最后回来时,许沐到底还是把糖糖给带在了身边。
刚回去看到了无生气的小家伙时,许沐的心像被人闷闷打了一拳,愧疚痛苦各种情绪一下涌上心头,喉咙梗塞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带它去看兽医,每天陪在它身边,给它喂药,陪它说话,渐渐的,小家伙身体就好了,恢复成过去活泼好动的样子,整天围着许沐转。
像是怕她会再次丢下自己,小家伙只要一看不到她,就会发疯似的在屋子里乱跑大叫。有一次她出门买东西,路上耽搁久了,一进门就被糖糖扑倒在地,它趴在她身上,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亲眼所见,并非夸大其词。
坐飞机之前,糖糖乖乖呆在她身边,被送去托运时也不吵,仿佛知道它是要跟着她去到他们的另一个家。
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糖糖倒是一点不适应的样子都没有,从行李托运处出来,就跟在许沐身边慢悠悠地走,偶尔会停下来往四周张望几眼,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跟人的表情出奇一致。
等到了小区门口,苏禾打来电话。她停下脚步,松开行李箱掏出手机接听,糖糖乖乖的蹲在她旁边等着。
正在这时,旁边的停车场里开出来一辆银白色的奥迪,许沐无意间瞥了两眼,莫名感觉有点眼熟,但那车很快开远,消失在长长的车流中,她便没当回事。
——
几天后,许沐接到景阳公司HR的电话,通知她第二天早上九点去面试。
景阳是B市最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里面不仅人才济济,接的项目都是非常有名的,像目前许沐住的这个小区,就是景阳设计和注资建造的。
面试的人很多,一个几十平米的房间里站满了穿着西装和工作装的年轻人,手上拿着简历在认真看,偶尔跟旁边的人低声交头接耳两句,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许沐大概扫了一眼,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立刻凑了过来,热情的跟她攀谈。
女生名叫李惜萱,刚大学毕业半年,前期在另外一家公司做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辞了职,于是想来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景阳工作。
李惜萱这人很自来熟,话也多,介绍完自己,就开始噼里啪啦问许沐,姓名啊,是不是刚大学毕业啊,是哪里毕业的各种问题,有着想交朋友的意思,但更多的,似乎是想了解了解同是竞争对手的许沐到底有何背景和实力。
每个行业都是如此,并不缺少人才。找工作时能通过第一步简历的筛选那是运气,能通过面试那是最基本的能力,后期在公司里能干到什么地步,那才是硬实力、真本事。
许沐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小姑娘的心思,淡淡一笑,简洁回了她一句:“不是毕业生。”便不再说话,脸上表情清冷,透着一股疏离。
李惜萱讪讪一笑,也不再问了,低头翻着自己的简历,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准备着等会进去面试要说的措辞。
一直到助理进来叫号,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李惜萱再转头一看,许沐还是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不慌不忙地看着手里的书,她瞄了一眼,没看到书的封面,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和图案,像是建筑类的书。
终于到了许沐。
她收起东西起身往外走,经过李惜萱的身边时,看到对方友好的朝自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笑了下,开门出去。
门一合上,女生的脸色就变了,不屑地‘嘁’了声,嘴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装逼。
——
三天后,许沐就接到电话,说她通过了景阳的面试,明天早上八点记得准时来上班。
她应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电话那头的男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听到过。
晚上九点,许沐先收拾东西给糖糖洗了个澡,帮它吹干了毛发,确定不会着凉感冒,才准备去阳台收衣服打算洗头洗澡。
结果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裙子不见了。她借着自家阳台的光亮往四周瞧了瞧,最后在隔壁阳台的地上看到了,只不过……她好像爬不过去啊。
一寻思,她索性披了件长羽绒服,开门,走到对面,抬手按响了门铃。
按了大概有两三分钟,还没人来开门。
难道没人?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许沐搬到这也有一段时间了,除去过年在苏禾家和后来去国外看糖糖的半个多月,她住在这也有快两个星期了,但对于这唯一一家邻居,却是到现在都没见过,对方是男是女,是一大家子还是单身一人,都不知道。
她刚想放弃转身回自己家,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许沐抬起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的衣服被吹到你家阳台了,能让我进去捡一下吗?
后面的话在看清屋里的人后,被硬生生憋回肚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无声的——
我X!
陆景琛斜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情毫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对面的人是她。相较之下,许沐就没法淡定了,这他/妈是在跟她上演狗血剧情大戏吗?为什么她的邻居会是陆景琛?!这不是在搞事情吗?!
这个认知信息量太大,饶是一向冷静淡然如她,也在一时之间无法彻底消化这个事实。
其实陆景琛也是在前几天才完全确定,对面新搬进来的人原来是许沐,当时他的心情——大概跟现在的许沐相差无几。
早在出发去昆明前,他就听说了对面这屋被人租了,不过似乎不太满意里面的装扮,租客没有立刻搬进来。后来走的那天,陆景琛就看到有工人提着工具进到对面,开始进行重新装修和粉刷。
记得当时他还在心里嗤笑道,幸亏对方是在他出远门才开始装修的,要是换做他还在家,估计就直接去投诉了。
从西藏旅行回来后,陆景琛就立刻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本就临近年关,他又出去了快半个月,堆积的工作又都是需要在年前就完成的,经过了几天在公司加班加点,作息颠倒的日子,最后到底还是在除夕前夜给全部完成了。
对面那家已经装修好了,除夕前夜他回来拿东西,准备回陆宅陪陆怀承过年,就听小区保安说那人也搬了进来。
年后他回这边住,有天早上,他开车从停车场准备去公司,经过小区门口时,无意间瞥到那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旁边还蹲了只大金毛。
当时他觉得对方看着有点眼熟,只不过那人侧对着自己,车子开远之后也看不清脸,所以并未太在意。
直到几天前,在阳台——
那天下午他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头疼得厉害于是提前下了班,窝在家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习惯性的打算去阳台抽支烟。
他刚拉开推拉门,人还没出去,就看到隔壁阳台站了个女人,正在晾衣服,她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羽绒服,长长的卷发披在脑后,那只大金毛依然乖巧的蹲在她脚边。
似乎有所察觉,大金毛回头朝他这边吠叫了两声,跟着,那女人也转头看了过来。明知他站在门里对方根本看不到,可陆景琛还是条件反射性的往里退了一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躲。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竟然真的是她?!
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两人真的再见面时的场景,事实上在那晚之后,她离开拉萨,陆景琛心里就有种预感,他们之间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此陌路天涯,甚至,他很期待重逢的到来。只不过……他皱了皱眉,垂眸看着面前站着的人那一脸惊悚而后悔的表情,胸口像是瘀积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有事?”
他突然的出声打断了许沐的思绪,她再次眨了几下眼,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陆景琛而不是她的幻觉后,差点没忍住想爆粗口。良久,她才压下惊讶,面上佯装平静地问他:“你住这?”
“嗯。”
“多久了?”
“跟你有关系?”陆景琛挑挑眉,换了个姿势靠着门,“反正,比你久。”
言下之意,我对你没兴趣,别多想。
许沐被他怼了一下,这会儿反倒是真的镇定下来,无所谓地笑了下:“嗯,确实没关系。而且我也就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干嘛?”
陆景琛面上一僵,别开脸冷哼一声,生硬地开口:“说正事。”
他差点忘了,这个女人一向伶牙俐齿,有的是方法反将你一军,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在口头上占上风?
被他这么一提,许沐这才想起自己敲门的目的。
“我有件衣服被吹到你家阳台上了,麻烦你帮我捡一下。”
陆景琛抱着手臂往旁边一站,侧开身,一脸嫌弃:“自己去捡。”
许沐也不扭捏,径直走进去直奔阳台,走得那叫一个目不斜视,倒是跟在她身后的糖糖像个小孩子一样,摇着尾巴,不时停下来往四周打量。
陆景琛这边的布局其实和她那边差不太多,甚至连装饰的风格都一样,很简约的黑白配。只是到底男女有别,他的屋子里明显看得出是很典型的单身男人的公寓。
许沐捡完衣服就走了出去,经过站在门口的陆景琛时,还特别'真诚'的对他说了句'谢谢,打扰了'。
陆景琛没搭理她,等她快走到自家门口,他才突然出声叫她:“喂。”
许沐回头。
他玩味地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来日方长,以后,多多指教呵。”
说完,不等许沐有任何回应,人已利落的关了门。
许沐对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泄愤似的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等胸口那股郁结散去,才终于消停下来。
来日方长?多多指教?
呵呵,你想多了吧亲?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才终于知道,到底是谁想多了。
——
第二天,许沐准时到达景阳设计部报道。
这次招聘,设计部总共招了三个人,许沐算一个,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叫张玮,最后一个,就是那天面试时主动和许沐攀谈的女生——李惜萱。
许沐今天的装扮很简单,白色衬衫搭黑色外套,一身标准的职业套装,头发高高绑起,露出光洁高挺的额头,脸上未施粉黛,就简单画了个眉,擦了个唇膏。但她底子好,即便没化妆,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还是吸引了里面绝大多数男性的目光。
简单的跟大家打了下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大副组长安晏清便开始分配小组人员:“小季,你带张玮,薇薇,你带李惜萱。”
“好。”
“行,没问题。”
景阳设计部一共分为三个小组,平时都是一起共事,但承担和负责的项目会有不同。小季和薇薇是其中两个组的副组长,而第三组,也是设计部的王牌组,副组长是安晏清,而组长,就是本部的项目总监。
张玮和李惜萱都有人带了,安晏清一转身,对许沐微微一笑:“跟我来。”
“嗯。”
两人一走,底下坐着的员工立刻炸了,迅速围在一块窃窃私语。
“天,那个新来的竟然进了总监那组!这人什么来头啊?”
“我听说好像是清姐把当时几个候选人的简历拿给总监看,总监钦点,让她进大组的。”
“这人是真的厉害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昨天去给清姐送资料,在她办公桌上看到这几个新来的简历,就刚那位叫许沐的,Q大建筑系毕业,留过学,别看她今年才23岁,其实已经硕士毕业半年多了,更重要的是,她还获过金块奖!”
学建筑的大概都知道,金块奖就相当于建筑业的'奥斯卡',能获得这个奖项,还这么年轻,当真是了不得。
“艹,这么牛逼?”
“难怪人一进来就直接进大组,要我说,她呆在咱这,完全就是屈才了好伐?“
……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而许沐那边却是安静得很。
她跟着安晏清往里走,一路走到里层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安晏清敲响玻璃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这才打开门,带着许沐进去了。
“总监,人我已经帮您带来了。”
“嗯,你先出去吧。”
“好的。”
许沐适才一直跟在安晏清身后,进来后也很礼貌的没有四处张望,一直微低着头,等到安晏清转身离开,她才微微抬头,面带微笑叫了声:“总监你……”好???
Excuse me?!!!
陆景琛低着头,抿唇一笑,刷刷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把笔往桌上一扔,人也跟着往后靠在老板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早已目瞪口呆的人:“你好,许小姐。”
许沐看着那人嘴角笑意渐浓,颇为得意,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是哔了狗吧?!
怎么走哪都能跟这人撞上?
莫非她上辈子真的是欠他钱了?!
还是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怨,上辈子没解决完,要留到这辈子来算账?!
——
一直到分配完今天的主要工作,许沐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安晏清走过来给她送东西,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还以为出什么事,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是怎么了。
许沐回过神,摇头说自己没事,等安晏清走了,她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起身去到洗手间,翻到昨天通知自己面试了通过的那个手机号回拨过去。
“嘟嘟”响了几声,电话被接通,许沐还没开口,那头果真传来那人一本正经的声音:“上班时间拨打私人电话,看来晏清给你的员工守则,你还没有完全记牢,嗯?”
许沐终于憋不住了,压低嗓子对着电话骂了句:“陆景琛你他/妈的故意耍我玩呢!”
她啪啪挂断电话,抬手按着突突跳的眉角,慢慢理着思绪。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她要来这边上班,成为他的下属,昨天也是,他早就知道她就是他的新邻居。
想到这,许沐不仅不气了,反倒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上司?邻居?嗯,很好,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那她也没必要慌了,反正躲也躲不掉,大不了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者那天晚上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只要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就相安无事了。
她的办公桌斜对面就是里间的总监办公室,不过那玻璃门是特制的,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所以就算她抬头,也看不到里面那人。
虽然一大早就受到这么大的惊吓,但好在一天下来一切如常,除了下午开会时又和陆景琛照面了一次,之后就再没见着了。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主要的工作就是先熟悉环境,了解部门以往的一些项目,从而能够更好的调整状态来接洽今后的工作,所以任务并不是特别的重。
到了快下班的时间,安晏清突然走到办公室中央,用力拍了拍手,“大家先停下来,听我说件事。”
安晏清脸上带着笑,部门里的老员工一看就猜到大概是什么好事,放下手头上的事转头聚精会神地听她宣布。
“为了欢迎咱们部门今天新来的三位同事,咱们陆总监决定,今天提前下班,他请大家去饭店搓一顿!算是欢迎三位新同事,也算是犒劳其他同事这一段时间里的辛苦工作。地方已经订好了,大家可以现在就出发,总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会过去。”
部门里除了安晏清和另外几个稍微年长些的组长副组长已婚,其他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单身。
大家一听可以提前下班,总监又慷慨请吃饭,全都兴致高涨,高喊着“总监万岁”,旋即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许沐慢腾腾地收着文件,其实要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推掉,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只可能会让陆景琛觉着她是心里发虚,在故意避开他。比起他正面交锋,被他看扁这件事,更让她没法容忍。
到了饭店,陆景琛还没到,大家就先点了些饮料和饭前小吃,边吃边聊天。
因为有几个新人同事,所以大家话题基本都围绕在他们身上,一会儿问年龄,一会儿问有没有男女朋友,加上李惜萱性格活泼,跟谁都聊得来,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气氛热闹而融洽。
反观许沐,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她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人靠着椅背,安静而沉默,只偶尔有人问她问题,才会礼貌的回一两句,不生疏也不过分热情。
部门里单身小伙占多数,恰好李惜萱和许沐两人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长得也都好看,性格虽迥然不同,但各有特色。
后来不知在起哄,有人叫着许沐的名字。
她抬头,循声望去,表情疑惑。
对面安晏清旁边一小伙脸涨得通红,安晏清笑着问:“大家都在讨论情感问题,所以想问下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包厢的门被推开,地上出现一道黑影,但没人察觉。
许沐挑了下眼角,视线从门口很快掠过,“没有。”
“真没有?”安晏清问。
“嗯。”她动了下身子,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不带疏离的笑容:“清姐是想给我介绍吗?”
旁边那小伙脸涨得更红了,众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刚要起哄,突然不知是谁叫了声总监,大家立马噤了声,纷纷扭头看着门口,一个接着一个叫着“总监好”。
陆景琛淡笑着点头回应,视线不经意扫了一圈,看到许沐时,略作了几秒停顿,很快又移开了。
他穿着修身的西装,一身正式而又笔挺的装扮,比旅行中那个随意穿夹克和羽绒服的人气质完全不一样。那时的他,无论怎么看,身上都有股痞气,更贴近平常人,现在的他,却更成熟稳重,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沉稳的魅力。
陆景琛坐下,问大家:“刚我好像听到,谁说要清姐给介绍男朋友来着?”
有人迅速回答:“咱们的新同事,许沐呀。”
“哦?”他挑了下眉,视线随意一转,落在许沐脸上,嘴角挂着淡笑,人往后靠着椅背,一只手玩着面前的空杯子,半开玩笑地问:“那你看,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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