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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的声音兼着雨声来,仿佛隔着重重远山,送到他的身边。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止,万物细无声,春雨敲打石阶绽出连番开过的一朵朵水莲花。
“怎么停在此处了?”有事耽搁了一阵的荀子邡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荀子邡在看到站在门外的郑长素时脸上有些惊讶,随即看到她全身上下狼狈的样子,脸上立刻沉敛!
“跑的太急了,一不小心就拌了一跤,又不巧的的碰到山雨,所以……”郑长素讪笑,抬手指了指头顶灰蒙蒙的天,顺便赶忙把单脚立变成双脚立,并迅速把沾上污泥的裙摆面不改色的整理整理,盖住大部分的泥点。
“雨天寒凉,郑姑娘还是尽快换身干净衣裳,若是染上风寒就得不偿失了。”温润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就像软绵的丝线在郑长素耳畔绕了一圈钻进耳窝,墨瞳在郑长素身上稍作停留后便转开,就是这一瞬间的停留,让她牢牢的捕捉到这样幽深如庭院的眼神,只觉得心口漾起一缕缕的熟悉却又陌生的矛盾情感。
“还愣着做什么!”荀子邡看见郑长素一副呆愣的样子,凤眼圆睁眨也不眨的近乎固执的看着他身边的白衣男子,荀子邡内心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后吩咐了书童,随即转身向里走去。
“小师叔,衣服已经备好,请随书墨来。”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小童走过来,双手平举,公公正正的对郑长素行了个礼,小脸上一本正经,却明显稚气未脱,这连番的动作做下来,让郑长素忍俊不禁,忍不住走上前,跨到门里,素手在书墨的小脑袋上揉了三下,然后弓下腰,笑意盈盈:“小书墨,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每次见到我就行礼,礼节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们自家人就别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了,多显生分。”
书墨平整的头发被郑长素揉的乱糟糟的,他赶忙向后退了两三步,然后开始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小脸上并端着十分严肃的表情,正正经经的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对郑长素说道:“小师叔,你、你下次别这样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方才逾越了!”
“……”郑长素突然就无话可说了,看着一脸认真的书墨,明明这小子刚刚来门中的时候也是个活泼性子,怎么跟师父呆久了,越发就像个小古板了。
郑长素直起腰,向来灵敏的鼻底嗅到一缕悠然的梅花香,余光中一抹飞白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回转足下,伸出手就直接抓住那一方飞白,上等绸缎料子特有的丝滑在指腹间恋恋不舍,还兼着有如蚕丝一般的凉意,萦绕心头。
被抓住袖摆的男人,回过身,诧异的看着她。
“郑姑娘?”低沉的声音就如同这山雨间的淡墨轻彩,掀起一抹惊鸿。
郑长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突然扯住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袖子,攥着袖尾的手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白皙的脸上也升腾起潮红,脚尖点地又放下,反反复复的动作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即便这样,郑长素也没有放开手里的袖摆,时间一分一厘的从两人之间溜走,冰凉的衣料早已被她手心里的温度暖热,不复寒凉。
“这会儿雨这么大,你怎么也不带把伞?要是被淋湿了可怎么办?”郑长素抬起头,一双凤眼里水泽闪动,含着无限勇气和面前的男人对视,却未察觉自己出口的话,确是只有熟悉的人才会问的语句,这份熟稔,在两人之间有些突兀却又奇异的相称。
“也是。”薄唇开合间,淡淡的,浅浅的。
“要不,你再进去坐坐,说不定一会就风止雨歇了。”郑长素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提议道。
男人眉梢微挑。
“难道你有急事?那,你就等一小会行吗?”郑长素踌躇了一下,手指举在眼前比划着一个微小的距离,再次提议。
男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好。”男人终于颔首点头。
“真的?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伞!”郑长素笑的眉眼弯弯,喜悦快乐在她身上每一寸间跳动着,感染着周围,她掩饰不了自己雀跃的心情,脚下甚至不可抑制的跳动着,跑到院中的时候,郑长素又突然回身,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刷的跑回来,站到白衣公子面前,背着手说话,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带着江湖儿女的几分豪气。
“我叫郑长素,你那?”凤眼中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在下沈清之。”淡凉的声音响起。
郑长素暗暗呢喃着这个名字“真好听,很配你!那,字那?”
“云止。”沈清之负手说道。
“沈氏清之,字云止。”郑长素歪着头,他的名字在她淡色的唇齿间流转。
“我记住了,你在这等我!”郑长素说完就蹬蹬蹬跑开,还不忘拽着一旁的书墨,脚下生风的奔跑在回廊上,然后一把推开木雕的门扉,进去后又后仰着身子,探出头对书墨交代:“小书墨,你去帮我取两把伞来!”说完后心思一转,随即又改口:“还是取一把吧!”
书墨看着紧闭的门:“……”
郑长素进了房间,拿过天青飞白的弟子服饰,转过屏风后,手脚麻利的把脏衣服换掉,然后一边快速的将腰间衣带系出一个漂亮的结扣一边向门口走,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师父的背影,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师父?”郑长素一眼就看到荀子邡手边摆放的油纸伞。
荀子邡闻声转身,负手开口,话语刻薄,可这语气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你是将为师此前同你说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长素眼中闪动一下,然后摸摸鼻子,期期艾艾的开口:“此前说的什么啊?弟子愚笨,居然全然想不起来了!”
荀子邡默,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细细端详着郑长素,看她确实一脸的茫然,不像是撒谎,倒像是真的不记得了。
“门口的男人,便是你的未婚夫君。”荀子邡淡淡的语气,吐出的话却像一道惊雷。
“……”被雷劈的恍恍惚惚的郑长素。
“不过方才为师看你主动地样子,竟是十分满意?”
“……”
“那想来,你想必是及其愿意嫁过去的!”
“……师父?!”
“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大弟子了……”
“这关大师兄什么事?”
“呵!为师此前还以为你心悦你大师兄,想来为师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心悦大师兄了?!!见鬼!这是谁造的谣?”郑长素瞪大眼,一口否决,腮帮子鼓着气。
荀子邡经历世间三十载,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这小弟子也是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平日里有个什么小心思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丫头,明明对叶君然动了几分情,只是情谊尚浅又有几分懵懂,自己方不自知,这样的懵懂情谊,来的浅淡,自然也就易被扼杀。
如今,这副矢口否决的样子,倒真是不见那份懵懂的情谊,想来是断了。
荀子邡叹了口气,敛声说道:“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我只是觉得我和清之好像认识了好久一样,就算此前我分明就没有见过他,可……师父你知道吗,我特别的……”郑长素急的原地转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心中所想。
她只觉得和这个男人像是阔别好久一样,在朱红色的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她说了什么那……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句话脱口而出,郑长素便平静下来。
我见到了我的意中人,我的心中一片欢喜,这就是她此时此刻内心所思所想。
……
荀子邡摇摇头,最终转身离开。
郑长素拿起搁在一旁的油纸伞,隔着树影斑驳,她撑开伞,远远地,就能看见沈清之微低着头,站在原地。
郑长素合上伞跑过去,站到沈清之跟前,跑的太急呼吸有些微喘:“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郑长素说着跨过门槛,撑开伞就下了一个石阶,然后转头看着他。
“那个,只有一把伞了,委屈委屈你呗,和我同拘在这一方小天地。”郑长素说道。
沈清之没有回答,低头俯身走到伞下,顺手便自她手中接过伞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
两人并肩走在石阶上,郑长素寻了个话题:“清之,我听师父说,你是来娶我的?”
沈清之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胆大的姑娘。
“……难道你不是来娶我的?”郑长素看沈清之这样的表情,心里没了底。
“是,我是来娶你的。”沈清之薄唇轻勾,带起一抹笑意。
“只是,方才荀先生同沈某说,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姻缘难得,沈某自然不会误了姑娘的姻缘,婚约一事,也可以作罢。”
“别啊!别作罢啊!那是我师父试探你来着,男人嘛,要有担当不是!更何况,我的意中人可不就是……”郑长素面不改色的胡诌,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脑子和心口突然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便听道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郑长素,醒过来!”夹着冰屑的声音,仿佛有着撕裂一切的力道,将编织出的梦境撕个粉碎,扼候的痛,灭顶的窒息,让郑长素两眼一翻,直接就从石阶上滑落,向下跌去……
意识混沌的时候,一柄油纸伞,和那伞下的人顷刻化为泡影……
“郑长素!”
谁?你是谁?
“醒过来!!”
你到底是谁啊……
……
“你冷静一点!你是要杀了她吗?!”莫三看着一脸疯狂的沈清之,迅速将他抓在郑长素脖子上的手掰开。
“放开!”以往暮霭沉沉的瞳孔此刻遍布猩红色,仿佛吃/人的/兽!沈清之一把甩开莫三,强大的内力将莫三激的接连后退数十步,被身后的阿辰扶住。
沈清之将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放到那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脖颈上,怀里的女子睡得安稳,沈清之身体压下去,两人身形交叠,她的鼻息只剩微弱的一点,气若游丝。
“郑长素,醒!过!来!”沈清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在郑长素耳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每一字砸下,放在脖颈上的手便收紧一分。
疯狂向出/闸的野/兽,将理智淹没。
他会杀了她的。
那就杀了她。
指节一寸一寸收紧,疯狂扼候间,怀里的女子却在此时突然嘤/咛一声,沈清之浑身一僵。
紧接着,纤长的睫毛颤动,她满身疲惫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眼睛开出一道缝隙,又转而阖上。
在她手腕命脉上停留着一只蛰伏的蓝紫色斑斓蝴蝶,色泽艳丽惑人,这么美丽的事物,确是吸食着郑长素生命的罪魁祸首。
入梦蛊,凡中此蛊者,均会陷入无止境的沉睡,蛊虫会在中蛊人血液里不断释放有致/幻作用的汁液,不可借外力强行拔出,若是强行拔出,蛊虫会迅速释放瞬间使人致命的毒液。
入梦蛊,正如它的名字,让中蛊者停留在梦中无法自拔,丢了自己的卿卿性命,这种蛊会让种蛊者在梦境中达到心中最希望的且未达成的所想,而唯一的解蛊之法,便是中/蛊者靠自己的毅力,走出这重重美好而圆满的梦境。
“我陪着你,若你醒不过来,我便亲手杀了你。”沈清之说着,眼中的猩红隐在浮动的墨色下,他愿意在等一等她,我的姑娘,别让我失望,别让我亲手杀了你。
周围一片死寂,莫三和阿辰站在沈清之身后,两人都没有在上前。
下玲珑塔之前,他们便预料到苗王恐怕会向郑长素下手,只是,他们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准备,却也没料到,塔中塔层居然是活动的,他们四人便被活动的塔层分别隔离开,之后便被机关人拖住了时间,等解决完一切后,找到郑长素的时候,她已经身中入梦蛊,不醒人世……
……
“谁!”莫三突然厉声,眼利如刀,便看见无尽的黑暗中,一团暖黄色灯火徐徐亮起,紧接着走出来一个带着诡异面具的高大男人。
“吾名‘岂’,是玲珑塔七层的守塔人。”带着面具的不速之客声音嘶哑,不紧不慢的说道,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淡淡的扫过一边的郑长素,然后又说:“入梦蛊便是我下于这个姑娘的,此蛊,不知殿下还记否?”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的沈清之。
沈清之反倒像是没听到一般,置若罔闻。
“你想怎样?”莫三长刀翻转,寒光爆破。
“太子殿下,应该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就不该给自己留下弱点,如今,不如就让这位姑娘在此香消玉损,入梦蛊不会让她有任何痛苦,正如您的母妃一样,死在睡梦中。”
“闭嘴。”莫三怒喝一声,手腕一转,提刀便朝‘岂’冲了上去,阿辰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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