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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矜,为何辞官?”御书房内,段翎挥手遣下所有随侍,自主位跑下,拽住顾矜的官袍,不解的望着他。
顾矜不着痕迹的挣开段翎拽住他袖角的手指,俯身叩首,“如今肃清朝纲,国家安定,除割据江州的淮阳王外,大梁再无忧患,臣辅佐陛下十年,有些累了。恳请,告老还乡。”
“淮阳王狼子野心,你若走了,我如何应对的过来?”段诩连忙要把顾矜拉起,却被顾矜躲开。
“现国家安定,淮阳王刚受重创,纵然盘踞江州,也无力踏过寒蹊江一步,朝廷可安定十年,十年内,陛下若励精图治必然能与之相抗。”顾矜仍旧垂首,半响,他道,“陛下,臣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身边,陛下总该学着长大,这大梁宗嗣,已经只剩下陛下你一条血脉了。”
段诩闻言,终是缓缓直起身子,“你还是忘不掉皇兄吗。”
顾矜微微一颤,却是不语。
“还是在想,别人?”别人那两个字生生自段翎口中咬出,带了丝咬牙切齿。
顾矜仍旧不语,只是低垂的眼睫中染上了丝丝温和的笑意。
段翎缓缓将自己去扶顾矜的手收回,背在身后,握拳,指骨泛白。“顾矜你非要走吗?可是,我舍不得你。”
“……”
“恳请,陛下成全。”顾矜仍旧跪在段翎的脚下,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静默,死寂的静默。
半响,段翎勾唇,“好,朕准了!”
“只是送行那天朕怕是不能到场,饯别酒便在今日赐下吧。”
段翎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般,笑的很开心,亲自去库房取来一壶酒,倒入玉杯中,酒水有如胭脂般透红。
亲手递与顾矜,段翎笑,“还请爱卿满饮此杯。”
顾矜垂眸,看着玉杯中有如胭脂般的酒水,接过,一饮而尽。
“就此,别过。”
段翎笑,“就此,别过。”
顾矜走出宫门,眼角开始渐渐染上薄红,销魂醉,销魂蚀骨,一醉不醒。皇家秘药,段翎倒是挺仁慈,没打算让他受多少苦痛。
呵,自己养的小狼崽子算是长大了。
只是,如今怕是赴不了约了。
感觉,总是在负他呢。
顾矜执一杯茶,半靠在亭榭,手中握一卷经书慢慢翻看。今年桃花开的迟,已是四月末,方才显出丝丝颓色。风过,桃瓣片片坠下,垂眸,看着杯盏中深碧色的茶水,其中映出自己一张脸,鬓角霜白,面容冷肃,清冷的眼角却诡异的染上一层薄红。
桃花被风卷落,落入杯盏,绯红在杯中洇开,慢慢的显出粘稠成血的艳红。
顾矜伸手,指尖触进杯中,玉色的指尖却被上空掉落的血滴染上朱红。他像是现在才发现般,伸手,想要抹掉自嘴角滑落的血渍。
墨色的衣袍被血液沾染,凝成深色的渍。
手指颤抖,他垂眸,像是终于受不了杯盏的重量般,茶杯倾斜,自手心滚落。
“嘭”的一声茶杯摔在地面,破成数瓣。
天际下起绵密的雨,卫皎在等人,渡口泊一艘商船,船家看着卫皎被雨水沾湿的衣角,不由得唤道,“这位公子,不若到船上来等等吧,你都站了两个时辰了。”
卫皎摇头,一身红衣在黛青的山水间像团正在燃烧的火。
“不了,我要亲自看他来。”他道,声音中是说不出的眷绻。
船老大了然一笑,“公子可是在等心上人?”看着竹骨伞下卫皎半露的一张脸。船家在心中轻叹,如此佳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佳人值得他等这么久。
“是啊,心上人,被我装进心尖上的人。”
雨脚逐渐细密,卫皎的声音都像是被蒙上了层温柔的水汽。
木屐踏上青石板,扣出清脆的声响。卫皎抬首望去,手中的伞面微转,雨水沿伞骨滴落。店家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何处的美娇娘。
却见雨中一粉衣的小女娃淋着雨往这边跑来,头上的金玲叮当作响,船家险些瞪出自己的眼珠子。
我的天,那小女娃约莫只有十岁出头吧,这公子的年纪起码可以当那女娃的父亲了。他长的如此招人,莫非是诱/拐了谁家的幼女,两人准备私奔?
这时却见卫皎执伞上前,“琉璃,你家大人呢?”
琉璃双眼无神,只是紧紧护着怀中什么东西。听得卫皎口中“大人”二字,她方才回过神来般,“哇”的一声哭出来,“大人进宫一趟,回来后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让你不要等他了,他也不要我了,还让侍卫把我丢出门去,呜。”
“信呢?”卫皎摩挲着伞柄,指骨微微泛白。
琉璃将怀中的信递给他,信封被雨水浸的有些湿了,墨渍微微晕开。
卫皎一目十行,看完整封信,勾唇,笑。
“顾矜啊顾矜,你可真是个笨蛋!”将纸团成一团,卫皎一把将琉璃打昏,抱与船家,“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了,我估计得搭下一趟船过岸,劳烦船家先将她带去江州,到了江州渡口自有人接她走。”
船家被卫皎昳丽的眉目惊的一震,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忙不迭的接过琉璃,“好好好,你放心。我办事牢靠,绝对帮你把人安安稳稳带到江州。”
“嗯,多谢。”卫皎笑,转身就朝那女娃的来路而去。
卫皎挺拔的身影融进雨里,背影孤寂。不知为何,船家忽然觉得明明还是那一身红衣,此刻却显出几分颓意来,像是火焰烧败后积结的炭,黯淡却烫人。
雨水像是冲刷掉这世间所有的印记,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卫皎踏过漫漫长路,带着寒意的雨水被风吹进伞内,浸湿他的眉眼。
推开顾府的门,他像以往一样,熟练的走进一方半敞的楼亭。果然可见灼灼桃瓣中孤坐了一人,墨发散落,头颅低垂,手侧一卷经书随意的散落在地,被风吹着,一页页翻动。
他像是睡着了。
卫皎勾唇,像往常一样收伞,抖落衣上的水渍,缓步往顾矜靠近,像是怕惊醒了他般,从背后搂住他的身子。
“顾大人,我来找你了。”
卫皎笑,笑容纯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地面上滚落的茶杯和书页上那滩干涸的血渍。只是半搂着顾矜,将脸埋进他的颈间,“每次都失约,会伤人家的心啊。”
“……“
“你就是恃宠而骄,知道我喜欢你,所以肆无忌惮的利用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时也是很痛的啊。”
“……”
卫皎轻叹,伸手,转过顾矜的身体,用衣袖擦拭掉顾矜唇畔的血渍。
顾矜的眼眸半垂,眼睫卷翘像一只坠落的蝶。
卫皎抬起顾矜的下巴,勾唇,俯身吻向他的唇,辗转不休,舌尖撬开顾矜的牙关,卷走其内残留的血渍,咽下。
“真是乖。“轻啄,卫皎勾唇,眼角却开始渐渐染上糜丽的绯红。
伸手半搂起顾矜,卫皎向门外走去,顺手抽出伞柄内的长剑。
雨水铺天盖地的压下,将剑刃刷洗得银白。
不知何时,院落内出现数列黑甲士,沉默的围住这方小小的亭榭,腰间的禁军令漆黑,而手中的剑刃泛着寒光,半映出自亭中缓步而出的红衣美人。
美人乌发如云,一张脸艳丽的惊心动魄,高挑,纤瘦,身后背着一人。手中的长剑被雨水击打,发出清吟声响。
“乱臣贼子,你还不伏诛!”
卫皎踏进院落,桃瓣仍在不知疲惫的坠落,带了点不死不休的意味。
卫皎对满院的禁军卫视而不见,只是单单的自言自语。
“本想带你看江州的莲池,百倾荷塘,风过时荷叶像被打翻的盘盏,里面充盈的水珠被吹出来在叶面上弹跳。还有碧绿中偶尔半露出的莲花,白的像你,红的像我。”卫皎亲昵的偏头蹭了蹭顾矜冰冷的脸。
“陛下有令,不得伤丞相大人遗体一毫,其余人,杀!”
禁军统领一声令下。
黑甲士蜂涌而上,像一片漆黑的潮水。腕间剑转动,卫皎一剑横扫,势若千钧,直接削掉一人头颅。
艳红的血炸开,却被卫皎以内力震开,溅了其余人一脸,将不少人震慑。
“你我乘着乌篷船,在莲池泛舟,密集的莲叶把我们围在荷塘中,那里天地静谧。我想如何对你便如何对你。”卫皎勾唇,像是想到了什么旖旎的场景,舐唇。他眼角一抹绯色更重了,像涂上了胭脂,更显勾魂。
美人如花,却是朵霸王食人花,没人敢欣赏。禁军严阵以待,卫皎却是转动着手中长剑收割一条条的生命,似要给自己开出一条通往幻象中的道路。血将院落的地面染的通红。
“呐,我还没能把你咽下腹呢,你怎么能这么走了?”卫皎委屈的轻叹,一双桃花眼都几乎盈上了泪,自带几分楚楚可怜的风姿。“你这样做,我多吃亏,好便宜都被段诩那个臭小子占了,你还要我的命。”
卫皎剑意摄人,可唇畔却开始涌出赤红的血,一滴滴溅在衣襟上,“呐,生不能相守,我们死在一起,也许不错?”
禁军统领骤然挥手,“停!那贼子中毒了,待他毒发身亡再上前。”
禁军顿时停住,围成一圈,看着卫皎背着顾矜朝顾府大门走去。
唇畔的血一股股涌出,卫皎的脸上却像是施了胭脂,薄暮般的红。
卫皎笑,“死了好,下辈子早点遇见你,早些把你抢过来绑在身边,一辈子离不开。”
禁军卫始终离卫皎三尺远,看着他迈出顾府大门,挺拔的背像是瞬间佝偻,终于,他像是承受不住般跌跪在地,长剑半支,其上的血渍被雨水冲刷,缓缓流落。
“顾大人,我爱你。你,可曾有一点点爱过我?”
卫皎将头靠近顾矜脸侧,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风寒凉,终于,卫皎像是凝固般,再也不动了。
自江州来回要三个月,船家泊岸,听来来往往的脚夫闲谈,据说是造反的淮阳王的嫡子伏诛了,一颗头被晾在了城门口三个月。只是可怜了丞相大人,被那乱臣贼子害死,皇帝悲痛不已,一月不曾上朝用以悼念帝师。
还听说,淮阳王大怒,发誓此生定要踏平京都,将圣上千刀万剐。
另有人可惜,传说中那淮阳王的世子有天人之姿,可那头颅上的一张脸却被划的七零八落,瞧不出什么样子。
船家闻言,却是莫名想起三月前那个红衣的公子,那才是神仙般的模样,只是不知有没有同他那心上人赶上下一趟商船?
船商往来,船家余生在京城和江州之间往来千百趟,直到垂垂老矣,京都被淮阳王的后人攻打下来,圣上自尽于丞相府,天下动荡,改朝换代。
可他却是再未见过那般姿容的人物,亦再未见过那般灼艳的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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