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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极为漫长的一天。
昨天夜里的篝火晚会,以围着火堆跳贴面恰恰舞的几头丑恶大蜥蜴颓然倒下为终结。突如其来的跨越世界、被晶壁门洞一口吞下去、像倒挂金钟一样甩了个头昏脑涨,结果终于落地了之后,斯内普又立刻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和看起来最靠谱的那两个——该死的、伟大的、邓布利多校长,以及异世界的精灵王子、莱戈拉斯,所分离,留给他作为梅林的附赠品的,只有两只十一岁的、才刚刚上了霍格沃兹一年级、空空如也的脑袋瓜里只塞了几条恶作剧魔法的小巨怪;以及,极度危险——名叫萨菲罗斯的那个年轻人。
几乎从萨菲罗斯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面,那种仿佛钝刀子撕扯着神经的危机感,就一直在折磨可怜魔药学教授的脑袋。
这种危机感,是“异质”的。
“非人”的、“超脱人类”的、“与人类完全不一样的某种存在”,冷冰冰的隔膜感。
哪怕这年轻的男人可以更换一身属于巫师的魔法袍,可以学会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可以在被鲁莽不长脑子的救世主狮子拽住衣角的时候、低下头来,听他叽叽喳喳的讲话、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斯内普依旧忘不掉——永远也忘不掉,在感受到霍格沃兹的防御系统被触动、邓布利多紧急召集全部教授赶到禁林的那个晚上。
沐浴着月光的年轻人,一手拎着救世主和小马尔福的领子,就这样把他们抛过禁林前的那片空地。
下一秒,细长的刀刃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杀戮’是什么景象呢。不是‘杀害’,不是‘杀死’,是无意义的‘屠戮’。
是啊。无意义。被救世主当做英雄、救下了对魔法界至关重要的黄金男孩,是无意义的。杀死异世界的怪物同拯救哈利·波特一样,在那个名叫萨菲罗斯的男人心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经历过伏地魔统治的那个时期的、其余的教授们不会明白,斯内普却异常清楚。并不像必须同极度憎恶、想要‘杀死’这样心情挂钩的阿瓦达索命,使用冷兵器的那种观感,刀刃是手臂的延伸,黏糊糊的鲜血、破碎的脏器,那种“伤害了什么人”、“亲手扼杀了什么生命”的感受,是直观的。
可是,萨菲罗斯,是怎么做得到,把其余什么生命、那样漫不经心的,切割成一地碎块的呢?
就算是异世界的怪物也好。他——“它”,是人形的。
并不是斯内普在同情敌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并不是第一次使用阿瓦达索命咒。只是那种非比寻常的残忍毕竟留下了太过于深刻的印象,深深残留在地窖蛇王的脑袋里面,以至于等到后来看见自己的同事们能够面带微笑的、邀请萨菲罗斯加入一场下午茶会时,斯内普不得不使用了大脑防御术,才得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这世界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人。
超绝于人类的美型,可怕的杀伤力,内蕴的傲慢,从不掩盖的残酷。
以及,足以迷惑人的温和。
被这样一双莹绿色的眼睛安安静静的注视着,似笑非笑的倾听着谈话,哪怕其实只是居高临下的、毫不在意的俯视,也带来一种宛如被重视着的错觉。
甚至,因为明确的知道了这个人其实有多么残忍——
近距离的接触凶兽,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足以割断自己脖颈的爪尖,因为凶兽正懒洋洋的闭上眼睛沉睡就去撩拨。这样把生命悬之于一线的刺激,反而带来宛如心动的倒错感。
……人类的心理,真是难以估摸。
身为纯种的斯莱特林王蛇,斯内普遵循了血液里尖叫的“危险”预警,始终极为小心的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限度。
邓布利多那个变异狮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身为霍格沃兹教授和魔药学大师的一面能够理解。未知的异世界是危险。保护魔法界是必要。关闭上那个可恶的晶壁门洞是理所当然。所以才自然要招待好客人,通过等价交换,得到那个世界的消息,最后——把危险关在门外。
可是身为前食死徒和斯莱特林的自我保护本能,让斯内普永远在萨菲罗斯面前放松不了神经。
他做不到像校长一样面色泰然的推荐什么黄油啤酒,也没法在对方懒洋洋的仿佛放下了武器之后,就跟那些没有大脑的一年级小鬼那样,亲亲腻腻的凑上去亲近。
——梅林知道,在看着救世主——莉莉的儿子,还有他唯一挚友的继承人,都围着史前凶兽前后打转,压根不知道只要他想——只要萨菲罗斯想,连眨眼的工夫都不要、就连拔出魔杖的机会都不会赐予,就能把这些稚嫩的生命掐灭。
他要耗费多大力气,才能忍耐住向他们怒吼、扔一打清泉如水让这几个小鬼清醒清醒的冲动。
……
现在好了。
陌生的、连精灵他们原初的世界都不是的,另一个时空里。
他,西弗勒斯·斯内普,带着两个大脑空空如也的小巨怪,和另外唯二靠谱的两个人分散开,又要怎么带着霍格沃兹的学生、活着回去?
而且,为了能得到武力值最高、也是最残酷的那个强者庇佑,他还要努力取悦对方、避免萨菲罗斯随手把那两个小鬼干掉?!
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卑微的魔药学教授而已!
***
打探消息的过程并不顺利。
倒不是说斯内普面前的这三个人有着过人的心理素质、能在魔药学教授的黑脸面前也面不改色,而只不过因为,好不容易遇见的这三位,能够用语言沟通、听得懂人话的,居然没有一个是可以让斯内普心平气和交流下去的人。
坎德人泰斯,就是用一把只能杀死兔子的小刀、在萨菲罗斯剁掉那几只龙人之前,一直拼命保护了自己同伴的那个,从身高上来看,大约只有人类小孩子那么高。——也就是说,和哈利·波特、德拉科·马尔福的身高,并没有相差多少。
他的性格也同小孩子相似,不,简直活像是得了多动症。时刻热情洋溢的代价就是,他的注意力几乎难以从感兴趣的地方移开,同时却又特别容易分散。更让魔药学教授决定从今以后保持距离的,是泰斯那一手炉火纯青的偷窃技术——不不不,怎么能叫偷窃呢?绝对不能把坎德人叫做小偷!他们只是惊讶的发现、总会有漂亮的东西“神秘”出现在自己口袋里而已。
人类战士卡拉蒙·马哲理,据说是——泰斯一直强调,是参加了□□之战的英雄。然而战争过去了,无论斯内普用怎样挑剔的眼光去看,也只能看见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一个满口胡言的肥壮大汉。
溪谷矮人噗噗,比泰斯个头更矮的那个。说实在的,斯内普压根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而介于噗噗从头到脚裹着破旧的衣服、浑身看起来像是刚从泥水里滚过一样,口齿不清、难以交流,并且始终绕着萨菲罗斯的脚下打转,一直开心的念叨着“漂漂人”,斯内普就从善如流的把噗噗扔给了萨菲罗斯烦恼,并且在心底隐藏得很隐晦的一角,幸灾乐祸的想象着噗噗一头撞在萨菲罗斯腿上的场景。
……
其实还有一个人的。
一个本已经死去的女人。克丽珊娜。善良神帕拉丁的牧师。躺在冰冷的地上,泰斯好心的拉开她的兜帽、替她挡住一点光亮。
她本来已经死掉了。斯内普以自己前食死徒的身份发誓。可是溪谷矮人噗噗从她自己那个庞大又无用的袋子里掏出一只死蜥蜴,然后——斯内普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女人活了过来。尽管她只是维持着最微弱的呼吸。但她毕竟是“活着”的。
坐在冷冰冰的石块上,斯内普把两只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像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的小鬼扔到篝火边打哆嗦。龙人的尸体——尸块,被稍微清理到一边,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无视了它们。
酒鬼卡拉蒙正坐在克丽珊娜旁边嚎啕大哭,而坎德人坐在他旁边,刚刚从得知异世界的消息里缓过神来、终于露出了一脸疲惫的神色。
萨菲罗斯依靠在树上。他的视线刚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收回。他神情冷淡,又带着一点叫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斯内普让自己的视线别往那边看。
他依旧没想好该如何做,才能让萨菲罗斯加入他们、找到走散的两人,以及——保护哈利·波特和小马尔福。
他对自己的安危全然不在意。虽然或许无法在梅林的世界安眠是个遗憾,但是,死亡对于斯内普,早已经变成了一种救赎。
——假如、假如,那两个该死的小崽子不在这里的话。
斯内普第一百零一次磨了磨牙。
他仍旧想不到该如何讨好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男人。
像对待黑魔王那样卑躬屈膝吗?不。他不认为萨菲罗斯会吃这一套。
***
等到卡拉蒙终于安静下来,斯内普调动了自己对待全年级“T”等级作业的耐心、忍受黑魔王钻心剜骨的毅力、替邓布利多熬制护齿魔药而不是去齿魔药的自制力,从卡拉蒙和泰斯嘴里,挖掘出了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是个真真切切、有神明存在的世界。
最初的最初,这个世界只是一片混沌。
神上之神从混沌中苏醒,打败了混沌之神,然后创造了最初的三位神明:
善良之神帕拉丁,中立之神吉立安,邪恶之神塔克西丝。
三位神明又各自创造了自己的从神——中位神,倒不如说。其中的一位,叫做李奥克斯的那个,铸造了一柄强力的神锤。他用神锤敲击混沌,于是出现了现在这个世界——克莱恩。
接下来,善良之神和邪恶之神共同创造了最初的五色巨龙:红龙、绿龙、蓝龙、黑龙、白龙,然而在帕拉丁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塔克西丝把邪恶的气息注入了五色巨龙的体内,他们就变成了邪恶巨龙。
而为了安慰帕拉丁,李奥克斯用金、银、青铜、黄铜、铜,制作了五条金属巨龙。帕拉丁把善良的气息注入金属巨龙体内,这就是最初的善良巨龙。
紧接着就是第一次巨龙战争。等神明停止战斗之后,克莱恩形成了完整的善良、中立、邪恶三方,十八位神明的系统,而就在这时,克莱恩出现了生命的迹象。
为了争夺控制权,神明又爆发了全圣之战,等到战斗结束,神明们承诺不再直接干预克莱恩的发展,而最初的种族,精灵、人类、食人魔族,诞生了。
……之后就是各种各样的争端、战斗、纷争,属于不同种族的时代更迭,梦幻之年代、创立之年代、光明之年代、精灵之年代、魔法之年代、人类之年代,紧接着是正义、骑士,力量、教士,巨龙出现。——泰斯所说的“□□之战”,就是这第五次巨龙战争。
就在斯内普眼前的,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个子、和醉得直打鼾的大汉,居然是曾经彻底摧毁了邪恶之神塔克西丝回到克莱恩世界的道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英雄。
——斯内普的心里当然还满是怀疑,不过凑在篝火边听传奇故事的两个小鬼,早已经是满脸崇拜了。
斯内普很怀疑,假如不是他还坐镇这里,那两个早就把初来乍到时的恐慌扔在脑后的芨芨草小怪物,大概已经扑上去欢呼了。
再一次恶狠狠的、恨铁不成钢的怒瞪了两个男孩一眼,斯内普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目前最重要的地方上来。
“龙”。
“龙人”。
被偷走、被污染的,善良之龙的龙卵孵出龙人,而刚刚在他们面前散落一地的那些就是。
这至少说明,泰斯所说的传奇故事里,有一部分是可信的。
斯内普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世界居然不仅仅存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种族——当然他们的世界也有一堆巨怪啦、巨人啦、狼人啦什么的,可是,毕竟是普通人类居多。而且,是绝大多数。
更关键的是,这些高危的物种,居然还很是活跃。
光是他们所亲身经历的,就有龙人举着武器毫不留情的追杀了。
那么,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呢?
会不会有那些邪恶巨龙在肆虐这个世界?会不会刚刚走出这片森林,就被食人魔族逮到、把两个皮肉鲜嫩的小鬼填进肚子里?更令人厌恶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像邪恶之后塔克西丝,居然还始终孜孜不倦的试图侵略这个世界。
危险性,何等之高。
斯内普已经在心里把克莱恩的危险等级上升到最高,不知道还能够再怎样高危警示了。
当然,他更关注巫师的状况。
——“法师”,应该说。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依旧是有魔法的。魔法也依然是那样美妙、神秘、令人无法自拔。
可是不幸的是,这里的魔法,居然有诸多限制。
大约是在第二次巨龙战争的时候,象征着后来白袍、红袍和黑袍这三派法师的三位神明,因为利用魔法干预了战争、被诸神放逐,魔法因此从克莱恩的世界中绝迹。
不过后来这三位神明制作了灰宝石,欺骗李奥克斯丢入了克莱恩。……当然,这颗灰宝石最终被发现、释放出了魔法的能量,它导致的新种族的诞生不必赘述,说实在的,坎德人泰斯也不是很能说的清楚。然而,这意味着,魔法,再一次卷土重来。
总之,天上的三个月亮,这是三个魔法之神在天空的样子。银月索林纳瑞——代表善良,红月努林塔瑞——代表中立,黑月努塔瑞——代表邪恶。
每个月亮的盈亏能够反映出每种阵营的,法师力量的强弱。正如黑月在天空成为新月的时候,黑袍法师们就是最虚弱的时刻,其余同理。而当三个月亮都是满月、并且排成一列的时候,所有法师都会处于自己最强盛的阶段。
而在克莱恩,释放魔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释放者使用完魔法之后,就会遗忘掉它,直到下一次再背诵以后。——斯内普打心底里感激梅林,毕竟,他完全不能想象,黑魔王手里捏着纸条,一边背诵一边对手下甩“钻心剜骨”的样子。
而且,尤其是,日常生活的魔咒。一旦使用就会被遗忘的铁律,也实在是太过于苛刻了。
关于这一点,坎德人泰斯描述得实在是结结巴巴。
倒不是说他讲其他故事的时候就是如此。就像回忆自己□□之战的英姿时,泰斯眉飞色舞、吸引的两个小男孩聚精会神的绷紧了脸。可是一谈到魔法——和法师,他就犹犹豫豫,踟蹰起来。
“你知道的……”他忐忑的看了眼卡拉蒙。这曾经的英雄,已经瘫成一团、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了。泰斯难过的叹着气:“卡拉蒙的弟弟,雷斯林·马哲理,他也曾经是我们的同伴。”
斯内普对这个名字皱起了眉。为了引导泰斯继续说下去,他耐着性子搭腔:“然后呢?‘曾经’?他背叛了你们?”
“啊,不。也不是。”泰斯小声说,像是在讲一个天大的秘密,“雷斯林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吧?总之,卡拉蒙总是相信雷斯林的。而我们相信卡拉蒙。”
斯内普已经有点习惯他总是找不到重点的说法方式了,他默默咀嚼着这句话,“所以呢?”
“雷斯林……他伤了卡拉蒙的心。”泰斯轻声说,“卡拉蒙非常、非常的难过,每天都喝个烂醉。真的,卡拉蒙以前是最伟大的战士,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雷斯林原先是红袍——说真的,你们那个世界里,真的所有法师都是黑袍的吗?——我们都搞不懂他。雷斯林真的很聪明,又强大。可是我们不理解他,他也总是嘲笑我们。”泰斯啰啰嗦嗦了一堆,终于说了一句让斯内普打起精神来的话:“现在,雷斯林换上黑袍了。”
斯内普瞬间想到了曾经的死敌,啊,是的,“劫道四人组”。那只背叛了斯莱特林家族、投奔格兰芬多蠢狮子并且找到自己栖息地的蠢狗。“雷斯林·马哲理”,这个人的转变阵营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和小天狼星相类似的地方。斯内普决定假如有机会的话,他会默默对雷斯林表现出来的机智赞赏几句。如果红袍——中立阵营类似于格兰芬多的话,斯内普默默的想,他也绝对会穿上黑袍的。
这一次,不用斯内普催促,泰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雷斯林啊,他的身体一直挺虚弱的。卡拉蒙一直照看着他。哎,大个子真的很爱他的弟弟。可是雷斯林写信回来说不再需要他了……你知道法师的试炼吗?”泰斯恐惧的打了个哆嗦,“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啦,不过谁让我们是快乐的坎德人。四面八方的消息都喜欢往我们耳朵里头跑。雷斯林好像是二十一岁就去进行法师的试炼啦,真可怕、太可怕了。自从他从法师塔里出来,雷斯林的皮肤就变成了金色,你知道眼睛里有个沙漏是什么感觉吗?而且他更虚弱了。卡拉蒙都心疼坏啦。”
斯内普眉头拧得死紧。……法师塔?法师的试炼?沙漏??这都是什么?
陌生的名词越来越多,可是泰斯正说的起劲。为了防止坎德人自动把话题带远,斯内普选择闭上了嘴巴。
“哎、哎……雷斯林现在变得多么强大呀。可是他穿上了黑袍,还让卡拉蒙伤心成这个样子。他现在住在克莱恩最邪恶的地方,那里有这个世界唯二的法师塔的其中一座。曾经有法师从塔顶一跃而下,诅咒、诅咒——”泰斯打了个哆嗦,更近的向篝火堆靠拢。“那片森林真是邪恶。我这辈子都不会乐意过去的。可是牧师小姐为什么要过去呢?哎。克丽珊娜现在也丧命了。不,她还没有死。可是,你看,她的皮肤多么冰冷,眼神如此僵直!但她居然还有呼吸——”泰斯恐惧的喃喃着,“为什么她一定要去找雷斯林?为什么她非得去威莱斯森林不可?雷斯林就在那里经历了法师的试炼。可怕、特别可怕。”
小个头的坎德人把手撑在身后的地上。他仰着脸。天际边缘已经开始泛起了一点点白光。——天要亮了。
两个霍格沃兹的小鬼,早已经相互挤挨着,在篝火边睡着了。来到异世界、又经历了逃命的奔波和光怪陆离的传奇故事,没有人能够苛责男孩们保持清醒和理智。这种时候,学院间的争斗已经算不得什么。斯内普曾有几分钟呆呆愣愣的注视着十一岁的男孩们肩膀靠着肩膀,因为靠近火堆沉睡、脸颊泛出一种健康的潮红色。他的头脑也忍不住陷入一种安宁的空白里,他放任自己恍惚了一会儿,让那些在头脑里横冲直撞的信息沉淀下来。他什么也不想,手指静静地藏在袍袖里、捏着魔杖。
然后——泰斯突兀的尖叫起来!
“卡拉蒙!卡拉蒙!醒醒——求你快点醒一醒!”坎德人蹦了起来,疯狂的用手推搡着醉汉,“你看一眼!拜托了,卡拉蒙!你看一眼!——这是不是威莱斯森林?!”
……
森林,改变了。
围绕着四周的树木,原本是核桃木、松树、白杨树,树梢是翠绿的颜色,野花靠近树根,茂密又生机勃勃的生长。
而另一边——另一边——
树木枯朽,不祥的浓雾在林木下端环绕,遮盖住了光线。它们看起来是这样扭曲又空洞,——而更怕的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森林里走来走去,却让人无法看到。
***
萨菲罗斯稍微侧过脸去。
坎德人已经把人类战士拼命从地面上拖拽起来了。就两个人的体格对比来说,这的确是一件难度以上的事。
溪谷矮人噗噗恐惧的打起了哆嗦,尖叫一声扑了回去,一把拽住了卡拉蒙的脚踝。——卡拉蒙同时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尖叫。毕竟噗噗的指甲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有修剪过。
被倒霉卷进异世界的霍格沃兹魔药学教授,用和他发黄的不健康脸色完全相反的矫健动作,迅速从石头上跳了起来,而魔杖眨眼间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起来!波特!马尔福!握住你们的魔杖——该死!”斯内普压低声音咆哮着,同时一抖魔杖,两股小型的清泉凭空出现在空气里,把两个依然睡眼惺忪的小男孩从脑袋上浇了个通透。而这个无需念诵咒语的神奇场面,就算在这么叫人紧张的时刻,也得到了泰斯瞪大眼睛惊叹的一小会儿凝视。——他甚至还想伸手摸摸黄金男孩可怜巴巴被水浇湿的金贵脑袋。嗯。谁让落在哈利·波特脑袋上的清水尤其的多呢。
视线从一片混乱、态度各异的场面上瞥过,萨菲罗斯的唇角,无声掠过一点笑意。
接下来,他懒洋洋换了个姿势,悠闲环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盯着威莱斯森林的最深处。
是啊。克莱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被他杀死的龙人、法师塔、魔法森林,还有——金色皮肤、沙漏状瞳仁的黑袍法师,这些信息,他也听见了。
萨菲罗斯从来不会看轻信息的收集。倒不如说,在并没有足够蔑视一切的实力之前,忽视关键信息,绝对是导致战争失败的必然因素。
尽管萨菲罗斯一时想不起这种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思路是怎么一回事,听起来就好像他自己曾经亲自率领过无数战争一样?不过这种足以令其余任何人困扰惊慌的、对自己记忆的怀疑,很快就如同之前任何一个相类似的时刻一样,被萨菲罗斯坦然的忽视掉了。
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能够拥有甚至能毁灭一个星球的力量、也丝毫没有夺取其他人生命时的负罪感?这些问题,足够让任何人坐立不安,但在萨菲罗斯这里,就仿佛初春的微风吹拂过湖面一样,浅浅的波纹过去之后,几乎溅不起什么涟漪。
他坦率的接受自己的一切。曾经的萨菲罗斯,是英雄也好,是罪人也好,他决意给自己宽恕,他承诺自己曾获得的一切荣耀、允许自己曾造就的全部血腥。萨菲罗斯宽容的对待自己,——就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人这样对他一样。
所以萨菲罗斯从不在意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是感谢那个所谓的“系统”的。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除了单纯的“活下去”之外,自己还应该再做些什么了。
他也走过四个世界了。可是萨菲罗斯对它们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世界继续存在下去了?那很好。萨菲罗斯还记得第一个世界里,不同国家的瑰丽景色、人类精心折腾出来的美食,还有奇异的、好看的死气火焰。他也记得自己在第二个世界里交到了朋友,神色傲慢、但总是在他面前带上笑意的精灵王,还有对待真心相处的朋友时,热情又开朗的莱戈拉斯。
可是,假如世界毁灭了,那对于萨菲罗斯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真的并不介意。白兰说要送他一个礼物,他看到了。可是挑动人类的劣根性来毁灭一个国家?那也太过于小家子气了一点。萨菲罗斯就召唤来陨石。盛大的毁灭,必然是最适合一个世界的死法。
……无趣。
他挑起战斗。不是大型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那只不过是无谓的杀戮而已。他去挑衅孤山的那头龙,故意放弃防御,与灼灼的烈火擦身而过,享受一种迫近死亡的美妙错觉。他喜欢鲜血和死亡——那让他感觉自己依旧活着。
萨菲罗斯甚至刻意培养自己的兴趣,曾有一段时间,时钟般规整过自己的每天日程。他安静的阅读,听许多古老的音乐,坐在人类社会的那栋别墅里、后来坐在辛格精灵的王宫中,享受美味的食物、旁人的亲近、一场彼此都心满意足的谈话。萨菲罗斯竭力追寻着自己心底微弱的一点兴趣,就像在早已经熄灭的篝火堆里、去寻找那么一点儿火星一样。
萨菲罗斯发现,除却身周的氛围更加平和、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小动物,更加敢于亲近他之外,——他失败了。
不。他其实并不感兴趣。
有意思的书籍,他阅读了,也因此微笑。恢弘的音乐、巍峨的建筑,他观赏了,也具有挑剔的眼光,和精准犀利的审美观。
但萨菲罗斯并不因此感到愉快。
他感觉自己身为“人”——他是人吗?还是怪物?——假如他是人,那么他作为人类的那一面,已经被抹消……恩,“擦除”了。
他从世界上走过,像一个旁观者。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啊啊,真是无趣透了。
萨菲罗斯冷漠的站在一边,看着泰斯劝说卡拉蒙改变了主意,噗噗在一边埋头翻找着自己那个巨大又累赘的包裹,摸出一只死老鼠。
到最后,萨菲罗斯发现,漫长的时间之下,唯有人性,是最能够带来乐趣的。
不同的境地、不同的选择。他听系统说过那个。黑魔王的预言故事。对那样一个荒诞的预言,这个魔药学教授的选择,是背叛朋友、追求野心呢?还是放弃生命呢?亦或是用剩下的生命赎罪呢?萨菲罗斯觉得这很有趣。虽然还不至于亲自在别人的人生里摆出这样的障碍来,但看着对方挣扎在天平的两端,每一刻的选择都可能是至关重要、生死攸关,他觉得这个有意思极了。
啊——还有那种,明明自尊心很高、又偏偏为了学生的性命可以把膝盖低到尘土里面去的决绝。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个人,为了把学生活着带回自己的世界、究竟会怎样讨好他呢?萨菲罗斯可是相当期待的。
年轻的男人无声笑了笑。他站直了身子,用手指拂开肩上墨绿色的精灵斗篷,扫去一片微黄的枯叶。萨菲罗斯头也不回,直接走进了威莱斯森林。
“…………”
短暂的沉默过后,脚步声,跟了上去。
一个是富有战斗经验、极力放轻、又时刻充满警惕的。两个还不习惯在林木中间行走、踉踉跄跄、属于小孩子的。还有突然发现异世界的客人都敢往可怕的魔法森林走,赶快追上来、充满极大好奇心的、坎德人的脚步,拖拖蹭蹭、甚至还拉拽着那个大包裹的溪谷矮人,以及因为过于肥大的体重、实在没办法掩盖住自己足迹的,人类战士的脚步声。
随着他们的踏入,整座森林都发出敌对的声音。
阴暗的浓雾缠绕上来,似乎是有翼类哺乳动物的生物发出扇动空气的扑簌声,枯败的枝干毫不留情刮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两个刚刚从禁林里捡回一命、又被可怕的树枝追赶过的小男孩害怕的小声抽着气,在斯内普不耐烦的催促下,用汗湿的手掌握紧魔杖,念出了“荧光闪烁”。
对这么点儿威吓,萨菲罗斯半点不为所动。他笔直的、仿佛能够在黑暗里视物一样的向前走,垂到小腿的银发飞快掠过草尖,却没有一根枯枝有胆量缠绕上去、阻挠萨菲罗斯的脚步。他很快走到那一星光亮之前——
等等,光亮?
斯内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空中骤然响起的美妙音乐却绝对不能使他感到放松。他既做不到像卡拉蒙一样感动的泪流满面,也没有萨菲罗斯那个实力停下脚步静静欣赏!斯内普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下遭受突然袭击时最佳的躲避角度,粗鲁的揪着两个小男孩的学院围巾,把他们向远离树枝的地方拽了拽。
下一秒,就好像那种神迹降临一样的夸张场面,浓雾散去、枝叶复苏,花苞和嫩叶重新舒展在树木枝头,无忧无虑的鸟鸣也再一次回荡起来。
斯内普本来不想腹诽这种戏剧性的场面,然而他敏锐的注意到两个穿白袍的巫师——“法师”,向这里走过来。他真的无法不联想到诸如下马威之类的词汇。
他们的长袍直接垂落到地面上,戴着的兜帽也压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从唯一露出的下巴和嘴唇上看,这两个陌生的、按理来说是善良阵营的法师似乎是想要微笑,却因为太过于紧张,到最后徒劳的紧抿了起来。
斯内普忍不住动作轻微的抬起了魔杖。
……毕竟他——和那两个小巨怪,都穿着霍格沃兹的黑袍。面前可是这个世界天然的敌对阵营,然而他居然半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两个白袍法师走到克丽珊娜,那个身躯濒临死亡的、可怜的女牧师身边,把她的身体撑了起来,然后冲卡拉蒙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微微伸出手去,这是一个似乎每个世界都通用的、“请”的姿势。
“呃,去啊。你们去吧,走啊,”酒醒的大汉结结巴巴的说,“把克丽珊娜带走——她本来就要来这里的,现在已经到了。你们走吧。”
卡拉蒙瑟缩着推拒。他害怕再一次来到威莱斯森林,他害怕魔法,也不信任法师。然而他再一次到这里来了,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魔法,可是这次,雷斯林,他的弟弟,小雷,并不陪伴在他身边。
白袍的法师依然沉默。泰斯开始把他往前推:“得啦,卡拉蒙!这可是威莱斯——威莱斯!我们到这里来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怎么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一看?”
可是。卡拉蒙在心里反驳。他来过,也看过的。从这里出来,小雷的身体就变得更糟,也更加尖锐,拒绝依赖他这个哥哥。
“看一看嘛,卡拉蒙,”泰斯依然乐天的说着,“我还从来没——喂!你们去哪里?”坎德人突然大惊小怪起来,“哦对,我还没向你们介绍过!嘿,这是异世界来的客人,你们肯定从来都没——”
坎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听上去像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
其中一位白袍法师,那两个中的一个,轻轻把克丽珊娜推到同伴的怀里。
然后无声走到萨菲罗斯面前,肃穆的、敬畏的——恐惧的,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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