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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难受着,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喊道:“陆小娘子,歇息了么?”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嗓门大,听起来有点耳熟。
陆浅葱本混混沌沌的,顿时被吓清醒了。她胡乱拍了拍脸颊,掩盖住眸中流露出的脆弱,轻手轻脚的走到门板后听了片刻,犹疑道:“哪位?”
“孩子别怕,是我,隔壁家的刘大娘。”刘大娘又拍了拍门,嗓门洪亮道:“方便开门么,大娘给你送些东西来。”
陆浅葱拆下一块门板,只见刘大娘果真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腋下夹着被褥、枕头等物,正慈祥的看着她笑。
陆浅葱一惊,忙把剩下的门板也拆下,道:“大娘,您快些进来。”
“不打搅了,你把东西接进去。”伞沿上的雨水滴成一条线,大娘笑出满脸辛劳风霜的痕迹,将被褥递给陆浅葱道:“天这般冷,我想着你定是来不及置办被褥,正巧家中有用剩下的,旧是旧了点,但好歹能御寒,你勿要嫌弃,快看看有没有淋湿!”
犹如雪中送炭,冰凉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回暖。陆浅葱将被褥等物放置在破旧不堪的八仙桌上,回身时绊到了凳子,差点摔倒。
大娘担忧道:“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不点灯?”
陆浅葱笑笑,没好意思说自己无灯可点。她从怀里摸出一钱银子递过去,道:“多谢大娘,这个,请您收下!”
“吓!”刘大娘忙摆手,“我这点破东西哪值这多么,快收回去!”
陆浅葱执意道:“大娘雪中送炭,浅葱感激不尽。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不用就是不用,勿要再提!”刘大娘将她的手推回去,忽的惊道:“你的手怎么这般冷?天愈来愈冷,小娘子要多穿些衣物才是!钱你收好,给自己买件暖和的衣裳,买点好吃的东西,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独自出来闯荡不容易。”
见大娘态度坚持,陆浅葱也不再强求,只点头称是。
刘大娘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又道:“你天黑才回,定是没用晚膳,这里两个窝头是剩下的,你将就一下填饱肚子……对了,我家大姑娘有几件秋衣穿不得了,你若不嫌弃,明天大娘给你送来!”
看到刘大娘,陆浅葱想起了逝去了一年多的母亲,不禁心中又酸又暖,忙道:“不必了大娘,衣服我有。”
刘大娘点头:“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让你爷娘担心才是。”走前又补充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陆浅葱忙应了,将刘大娘送出门去。
直到刘大娘回了屋,陆浅葱才进屋,重新关上门板。
屋内的炭火劈啪作响,终于给这个萧瑟的深秋镀上了一层暖意。陆浅葱看了看桌上堆着的棉被,确实很旧了,约莫是下雨的缘故,还有些微微的潮湿。
陆浅葱就着一碗热水啃完两个窝窝头,冷硬的干粮划过喉咙,她却如品珍馐,异样的满足。吃着吃着,她忽的流下泪来,又被她很快用手抹去。
“阿娘……”她对着无人空荡的房间唤道,回应她的,只有空寂的余音。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大亮了。
陆浅葱梳洗完毕,请了两个泥瓦匠去修补屋顶。其中有一个泥瓦匠叫宋忠,年约三十上下,身量不高,长相平平,不只是他本人太过热情还是怎么的,宋忠有意无意总爱与陆浅葱搭话,问了一堆杂乱无章的问题。
陆浅葱一开始还耐心的回答他两句,后来见他言语有些轻佻,心中反感,便不再搭理他了。
屋顶修完,陆浅葱给他们结账,那叫宋忠的男子盯着她看了半响,说:“小娘子以后有需要,便来东边那棵大柳树下的院子来找我,宋某人定将竭力相助。”
男人对女人太过殷勤,多少有些不正常。陆浅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妄自揣测,只淡淡道:“那如何好意思。”
宋忠依旧看着她:“勿客气,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陆浅葱不再搭话,笑了笑便转身回自己屋里了,宋忠只好悻悻的走了。
陆浅葱很快将宋忠抛在脑后,挽起袖子开始制作酿酒的重要原料——酒曲,从小麦磨粉到拌曲,压制,晾晒,发酵……一切都凭着少年时母亲传授的经验一步一步来,虽然累了点,好在进行得十分顺利。
又过了两天,到了邻镇赶集的日子,陆浅葱天刚蒙蒙亮便起床,跟着刘大娘等几位妇人徒步赶往邻镇,好在人多,一路上家长里短的倒也不无聊。
走了一个多时辰,陆浅葱腿都酸了,这才赶上邻镇的集市。
刘大娘她们去买零嘴、布料等物,陆浅葱在当地人的指引下直奔陶瓷匠人的店铺,买了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酒坛,店主是个年过花甲的老翁,人很好,见陆浅葱下的单子大,便让自家孙儿拉了马车过来,亲自帮她把陶罐送回乌山镇。
说是马车,其实也不过是两匹瘦马拉着的简易板车而已,不过总比走路强。陆浅葱坐在一堆的陶陶罐罐间,叮叮咚咚的一路颠簸,总算赶在天黑下雨前回到了家。
之后陆浅葱花了一两天的时间把铺面打扫整理了一番,该上漆的上漆,该修整的修整,又添了柴米油盐桌椅板凳等许多用品,房间里总算不显得那么空旷了,倒有几分家的温馨来。
十一月初一,秋风和煦,天气晴朗,适宜酿酒。
陆浅葱一大早便在后院搭好了土灶,劈柴烧火,将浸泡好的高粱米上蒸桶蒸熟。高粱蒸熟后,再放在院中铺好的竹席上摊平,放凉后均匀掺入酒曲,将拌匀的高粱饭密封在大酒坛中,接下来便是等待漫长的发酵过程。
陆浅葱看着地窖中密封的五只大酒坛,揉着酸痛的肩,抻了抻腰背,然后趁着土灶里的红炭火还热乎着,埋了两只地瓜在灶里,这便是她一天的饭食了。
为了筹备酒肆开张之事,陆浅葱已基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酿出来的第一批酒肯定是赚不到钱的,若不是刘大娘偶尔接济她一番,陆浅葱现在可能连半个地瓜也吃不起了。
闲来无事,在等待发酵的十天里,陆浅葱向隔壁刘大娘家要了一些萝卜白菜的种子,在后院开了一块不大的菜园,将蔬菜种子撒了进去。
十天后,高粱米发酵的不错,入窖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陆浅葱便开始着手蒸酒。
蒸出的第一道酒入口辛辣,虽具有较浓的粮香,但只要饮上一口,浑身寒意驱散,暖洋洋的,最适合秋冬季节了。
将蒸过的高粱渣滓拌上谷壳冷却,再加酒曲发酵十余日,蒸出来的便是第二道酒。较之头酒,这第二道酒便显得温和细滑许多,色泽透亮,酒水醇香,能卖上稍高一点的价格。
陆浅葱对自己的这批酒水十分满意,跟母亲当年有胜之而无不及,思来想去,可能还真多亏了后院的那口古井了。那井中的水干净澄澈得无一丝杂质,虽是霜花凌寒的深秋,井水却温暖如玉,酿出的酒也格外透亮甘醇。
这日,陆浅葱正在勾兑头酒,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说是敲门,倒不如说是有人在用重物狠狠的捶打她的门。
陆浅葱忙出门一看,只见一个鹤发鸡皮、浑身褴褛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正用乌黑瘦削如枯枝的手掌使劲的拍打陆浅葱的木门,干瘪的嘴唇叽叽咕咕的张合,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这个人陆浅葱是认得的,她的铺面右边住着刘大娘一家,左边紧挨着便是这老婆婆的破木屋子。
她不知道这浑身脏兮兮,疯疯癫癫的老婆婆姓甚名谁,只知道她孤身一人,无夫无子,神智有些不大正常,别人都叫她疯婆子。
她问:“婆婆,请问何事?”
老婆子骂骂咧咧,间或夹杂着当地的方言,陆浅葱只隐约听清了几句,大约是她在铺子里酿酒,浓郁的酒香飘满了街巷,这个老婆子不喜欢酒味,便上门来闹了。
老婆婆粗哑的叫骂声很快吸引了附近的乡民来围观,陆浅葱一时有些窘迫,见老婆婆颤颤巍巍的住着拐杖,她便上前扶了一把,道:“婆婆,外边冷,您有什么话进来好好说。”
她本是一番好意,谁知她刚碰上老婆婆的手臂,那疯癫的老人家便一把使劲把她推开,陆浅葱本就身形单薄,这连日的操劳又让她瘦削了不少,被老人家全力这么一推,竟然踉跄了好几步,腰背磕上门板,顿时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陆小娘子,你没事罢?”刘大娘冲出人群,搀扶着陆浅葱,担忧道:“小脸都疼白了,快进屋去,大娘给你上药推拿一番。”
这个疯婆子神志不清,跟附近所有的乡邻都闹过矛盾,身上也总是臭哄哄的,故而大家都不喜欢她。有几个看热闹的乡民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疯婆子闹事,有几人甚至示威的扬起镰刀锄头,要将疯婆子赶走。
疯婆子见状,干脆一拍大腿便坐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天抢地的撒泼,口水眼泪糊了一脸,周围的人见了都‘噫’了一声,纷纷躲开。
刘大娘安慰陆浅葱:“陆小娘子,你勿要跟疯婆子计较。她以前也是个勤恳老实的妇人,嫁了一个花心的丈夫,好不容易生了一个漂亮如仙女似的女儿,日子眼看有了些盼头,可惜那小娘子在出嫁前不久生病死了。
她丈夫嫌她人老珠黄生不出儿子,便休了她另娶了个年轻的老婆,将她扫地出门。孰料灰溜溜回到乌山镇后,娘家人也不准她进门,不久她就疯癫了。也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的,你多担待些才是。”
丧女之痛,众叛亲离……陆浅葱有些心酸,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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