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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舒妍被一场噩梦惊醒,神情恍惚,受了不小的惊吓,直接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便要出去。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舒妍如遭雷劈,明眸含泪,抓着胸口,道:“可是,翊儿现在很痛。”
“娘娘,不会有事的,再怎么说七皇子都是皇子,王上对他的生死不管不顾的。”夏荷扶着舒妍走回床上,递上一杯温水,“没事的,您先冷静下来。”
舒妍依言坐下,美目中映出摇曳的烛火,却硬是无法将眸色调和出一丝怒意来,她应该气洛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可是,她恨不起来。
夏荷依旧轻声安慰道:“娘娘早点歇息,明日我再差人去打探打探。”
这些年,舒妍的苦,舒妍的累,没有人比她清楚,对亲生骨肉故作不闻不问,心上人冷眼相待,这样的折磨让人痛得深入骨髓,哪个女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不,你派人通知爹爹,让他去查查究竟是何人伤了洛君岩。”舒妍顿了顿,已然恢复了平静,“洛君岩受伤,翊儿进水牢,下一个对付的人怕是辰儿,多派些人手暗中跟着辰儿,还有,翊儿在水牢一事,万万不可让辰儿知道。”
“奴婢这就去办。”
夏荷不敢耽搁,欠了欠身便打着伞出门。
舒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谦和殿方向,冥思苦想,洛君岩既不参与夺嫡,又不被洛靖看重,那么,他受伤的理由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嫁祸。待他清醒之后,嫁祸得人除了辰儿,怕是不会有别人了。
歹毒的一石二鸟之策,利用韩暮云的献身先让洛靖起疑洛君翊,再利用洛君岩受害者的身份来绊倒洛君辰,果然好计谋!
不过,这样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就这样发生的。惨白的手指紧紧攥成拳,离歌,既然你想玩,那么我便让你玩火自焚,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次日一早,舒妍便起了大驾,风风火火地去了锦源殿,唯恐他人不知道一般。
“舒妃娘娘到。”
静嫔闻言,身子一颤,慌忙出门相迎,毕竟,如今的舒妍今非昔比,依旧是洛靖最宠幸得女人。
舒妍和煦笑笑,忙扶起静嫔,道:“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多礼?”
静嫔摸不透舒妍的目的,只能陪个笑脸:“妹妹说的是,只是你今日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
舒妍已经走到了床边,洛君岩依旧在沉睡着,看似无奇:“姐姐这话说的未免见外,王上日理万机自是没空,王后又掌管六宫而不得空闲,妹妹我倒是清闲之人,所以特地来这里看看岩儿。”
静嫔松了松心:“妹妹能挂念岩儿,姐姐深表感激。”
“姐姐,妹妹不才,有些事情想不通。”舒妍拧着眉,虚与委蛇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倒不如直接一些,“岩儿的武艺虽说不得高超,但是也不弱,这箭从前方射来,他又怎会没有察觉?”
静嫔被噎住,只能胡乱的搪塞:“这,这,这孩子可能是太不小心吧。”
“姐姐的意思是说岩儿不懂得‘身体发肤源于双亲精血’,当小心呵护吗?这样说来,岩儿按罪当罚呢!”舒妍自顾走到桌边坐下,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这是基本的孝悌之道,而岩儿将它抛之脑后,你说当不当罚?”
“这......”静嫔再次结舌,硬着头皮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岩儿也不是故意想受伤的。”
“姐姐,听说您的舅舅污了七千两的灾银被国舅爷知道了。”舒妍释然一笑,愈加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那层薄膜,“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了,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姐姐还是三思酌情的为好。”
静嫔闭上了眼,无力地扶着床框,是了,洛君岩的伤是自己刺进去的箭所致的,为的就是能够封住国舅的嘴,嫁祸于洛君辰,只是,她着实想不到此事竟让舒妍知道了去。
“姐姐好像累了,妹妹就先走了。”舒妍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衣袖,“该舍弃的人便该丢弃,不要老是强留着,拖累了自己,伤着了孩子可就不好了,这彦香虽然可以让人昏迷不查,可是对身体的损害也是极大的,姐姐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伤重了还嗅着此香呢?”
“你要我怎么舍弃?舅舅将我抚养成人,此恩我如何能不报?”静嫔低声抽泣,“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我得不到王上的宠爱,为了在后宫保命,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伤害岩儿吗?你以为我的心不会痛吗?”
“今日来,我便是来救你。”舒妍将帕子递给静嫔,坚定道,“姐姐,你可知道国舅爷好色一事?”
“这,这.......我当然知道。”静嫔有些不解,此事众人皆知,舒妍怎会特地提起。
“前天夜里,他在掖庭里对一个宫女做了不伦之事。”舒妍明眸含笑,浅笑,“夏荷,把她带进来。”
一女子,生的眉清目秀,瘦瘦小小,倒是真的惹人怜爱。
静嫔显然觉得此计不行:“光凭她的一面之词,国舅很好脱身。”
舒妍将一块玉佩交到了静嫔手中:“那如果王上亲赐的玄玉掉在了掖庭呢?”
静嫔愣了一瞬,会心一笑:“姐姐明白,多谢妹妹。”
舒妍笑意更深,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姐姐能明白自是最好的 。”
“这女子日后便是我的贴身侍女了。”静嫔扶起地上的女子,熄了炉子里的彦香,又对舒妍道,“妹妹日后有何事情需要姐姐帮忙,尽管开口便是了。”
舒妍满意地笑笑:“多谢姐姐,那么,妹妹先走了。”
夏荷依旧有些担忧:“娘娘,这个静嫔真的可信吗?”
舒妍的眼神有些飘渺虚无:“天底下有哪个母亲愿意伤害自己的孩子?静嫔也是如此,只要能保全她想保住的人,她便愿意死心塌地。”
夏荷听出了舒妍话中的的伤感,便宽慰道:“娘娘放心,六皇子和七皇子日后定会明白您的不易的。”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
舒妍更加感伤起来,十几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又怎能奢求他们不怨自己呢?纵是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她弃了自己的孩子也始终是她的错。
锦阳殿里头,华苑再次头疼地收拾掉打翻的茶盏,关切道:“六皇子,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洛君辰依旧是十分烦躁,坐立难安,不知所问:“华苑,你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啊?”华苑一脸茫然,旋即整理了一下脑袋里瞬间蹦出的答案来,“哦,是这样的,奴才听说昨夜王上去了锦源殿。”
“父王去锦源殿关我屁事,我是说......”洛君辰觉得自己快疯了,率先走出了书房,“算了,走,去锦程殿。”
华苑一头黑线,加快了小碎步跟上去:“主子,你等等我。”
舒妍恰好走到锦阳殿门口,目光如炬:“辰儿这是要去哪里?”
洛君辰无奈,行了一个礼:“儿臣参见母妃。”
“免礼,平身吧。”舒妍自顾走进了锦阳殿,却不见洛君辰跟上来,道,“怎么?母妃来了辰儿不愿意接待吗?”
洛君辰克制着不耐进了锦阳殿,心里想着该怎么打发走舒妍才好。
“本宫知道你想去哪里。”舒妍似笑非笑,“但是你现在,你不可任意妄为。”
洛君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舒妍,反复思考了一下刚才的话中的意思,斟酌着道:“儿臣不知母妃所谓的任意妄为是何意,但是十几年来你对我们兄弟二人不闻不问,即便是出了冷宫也刻意疏远,现在又凭什么要来管我的私事?”
舒妍随意抬手抚了抚头发,显得漫不经心:“本宫还没有清闲带可以来管你的私事,只是你若是任意妄为,会牵累了本宫而已,本宫自然要为自己设想的。”
“你......”洛君辰气急,脸色微红,“你既然根本不在意我们,又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你可知道,十几年来我们在宫里无依无靠,过得有多艰辛不易?翊儿自小年体弱多病,常常病得意识模糊都没有人来看看他,照顾他。小时候,他会问我,为什么母妃不要我们?我只能告诉他,只要他身体好了,你便会来看我们,可是你呢?我们在外面受人欺侮被人漠视不理的时候,你故作清高在所谓的冷宫里面修身养性。翊儿每月到冷宫等你出来见上一面,你却从来不愿意现身,让他无论严寒酷暑都在冷宫的杂院里头待上一整夜,我倒想问问你,你的心到底有多硬?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人母?”
话匣子瞬间打开,多年来的积怨在一瞬间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一旁的华苑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夏荷怒道:“六皇子,不得无理。”
舒妍抬手止住夏荷,恬静一笑,道:“我说过,之所以生下你们我是为了保命而已,你们本就不该存在。你说翊儿体弱多病吗?嗯,这兴许还得怪你。”
洛君辰不解,疑惑:“为什么?”
“很简单,当初你们是连体双生,我因懂些岐黄之术,便将你们二人用一把匕首分开。将所有的精血渡给了你,所以翊儿才会精气不足,体弱多病。当然,我当时也没有想到翊儿居然能够活下来。”舒妍饮了一口茶,不顾洛君辰的难堪,继续道,“当然,翊儿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怪你,因为他很傻,一直都很维护你。”
洛君辰楚了许久,失神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托付给父王?”
“你们两个在冷宫,我看了,心烦。”舒妍压下心头翻滚的酸楚,“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翊儿,这几日便不要在洛靖面前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洛君辰直视舒妍,默了默,哑然应承,“好。”
“凡事,都要学会忍。”
语罢,舒妍便转身离开,眸中酸涩难耐,一滴咸涩的液体终是无声地滑落。
夏荷跟在后面,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不禁也抹了两把泪。兄弟俩人双生连体,生产过程异常艰险,是她亲手剖开了舒妍的腹,取出了婴孩。
当夜,雷声大作,产后尚且虚弱的女子用一把尖锐的匕首割开了两个婴孩相连的胸腹,这才发现,二人共用一个完整的肺,另一个肺虽然存在,却小的可怜。
女子失神了片刻,加快了手上的事情,有舍有取,她选择了一个体格较大的婴孩,只因为他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些。
三个时辰后,两个婴孩彻底分离。女子抱着奄奄一息的被她几乎舍弃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然而却在那一瞬间,大雨骤停,白鹤过庭,星动异象,所有人叹为观止。
好在老天垂怜,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两个婴孩都活了下来,合着她特制的药粉,当初分割躯体所留下的伤口在一个月内全然没了痕迹。
某个午后,洛靖去了冷宫,发现了两个婴孩,没有说什么直接离开。傍晚,王后来了冷宫,与女子独处一室,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女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孩子哼着小曲。
夜半,小的那个孩子发起了高烧,烧得浑身抽搐不止,几乎没了呼吸。而那时,因为一道命令,没有人再给冷宫送去饭菜草药。女子愤愤地咬牙,持着一把油伞,抱着孩子去了谦和殿。
再回来时跟了一个公公,那人便是张佑之。
张佑之带走了另一个婴孩,从此,冷宫再也没了孩子的哭闹声,只剩下连绵不断的木鱼声,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谁也说不清现在的舒妍的心底究竟在意的是什么,但是夏荷知道,就在孩子离开的那一天,和她一起长大的舒妍变了一个人。
此刻的舒妍时而温婉,时而冷酷,更多的却是淡漠表情之下,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辛酸。那一段骨肉分离的深浅不一的沟壑硬生生地将一个人的软弱与伪装完全的分割,在外人面前,她是坚不可摧的盾,然而,在她的内心却是足足一箩筐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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