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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念似乎收到成效,温礼安转过身去。
这次梁鳕不敢再把头贸然探出去,耳朵听着塔娅的娇嗔“不要。”即使温礼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句“还给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温礼安。”
“还给我。”
那两人在为照片的事情争执,塔娅建议温礼安找一天一起到照相馆去,照更好看的照片,再把更好看的照片放到温礼安的皮夹里取代现在的照片。
这期间达也也插嘴了,他也觉得姐姐照得不好看。
伴随着塔娅无奈的那声“……好吧。”梁鳕猜到温礼安应该拿回了照片。
片刻。
“温礼安,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得回家拿单子,你们先走。”
“温礼安……”
温礼安那句“再见”说得有点冷。
再探出头来时,蕉麻树下就只剩下了温礼安,他在给机车上锁,机车看起来还行,机身灰黑混合着深蓝,几处地方经过改装,改装车是天使城娱乐产业的一环。
梁鳕本想一直呆在这里等温礼安离开再走,可……略带讶异的声音从另外一边响起:“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部离开围墙,硬着头皮,朝来人扯了扯嘴角:“天气太热了。”
站在面前地是上个周末拍走她啤酒的客人,这位客人不久前自我介绍过了,叫麦至高。
麦至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慌忙摇头,单是哈德良区的路况、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就可能会眼前这位给吓跑了,更别说那些垃圾山了。
类似于麦至高这样的游客是天使城女人们无比乐意遇见的,小费给得多,也不无理取闹,梁鳕相信她和麦至高还会再遇到,再遇到时他还会买她的啤酒。
“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近。”堆起浅浅笑容,“再见,麦先生。”
麦至高递出梁鳕一张名片:“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迟疑片刻,接过名片,和麦至高做出再见的手势,麦至高回以有时间可以给我打电话的手势。
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加深一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转过身,在转过身背对麦至高时笑容如数收起。
眼前,有点尴尬,从麦至高出现她就暴露了,庆幸地是塔娅已经离开,塔娅离开,可温礼安没有离开。
硬着头皮,目不斜视,脚步一步一步往前。
经过蕉麻树下的阴影处,余光中,立于道路旁的身影静止不动,周遭没别的杂音,距离又不远,想必温礼安听到了她和麦至高的全部对话。
那没什么,君浣死了,而她今年才二十一岁。
肩线擦过路旁的那道身影。
要开口了吗?要开口嘲笑她了吗?
就像那天在君浣的葬礼上,面容憔悴的妇人把一桶洗脚水往着她头上泼,妇人看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你不是好货色。
肩线越过那道身影。
梁鳕并没有等来温礼安的冷嘲热讽,也对,连自己哥哥葬礼都可以不参加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来上一点情绪。
揪住包的手逐渐松开,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这一次的和在训练室的不一样,训练室的眼泪是用来诳人的,现在在眼底浮动的泪液可是千真万确。
君浣的妈妈说得对,她不是好货色,这个她自己也清楚。
最初,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于隐隐约约间,但渐渐地,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个念头开始清晰了起来。
你看,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过,她还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她也想当好姑娘,只是贫穷在她生活里一直扮演着穷凶极恶的角色。
1942年,菲律宾参议会以十二票通过美国从苏比克湾撤离的裁定之后,这个靠把土地、岛屿租借给美利坚的国家失去了部分金元支援助,此举也惹怒了美国,美政府对菲律宾实行了单边制裁。
当面对复杂的国际经济形势时,过惯了好日子的菲律宾官员显露出他们平庸的一面。
菲律宾经济随着那十二票倒退了五十年,长时间处于停滞状态。
贫穷滋生出腐败暴力,在国际外交舞台上类似于“菲律宾总统给奥巴马打了三次电话,奥巴马三次拒接。”这样带有耻辱性质的外交事例被广为流传,这个国家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们生活在极度贫困中。
梁鳕也是那百分之五十以上之一,不不,她比那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还要来得糟糕,在这个国家,黑瞳黄肤的她是拿不到任何政府补贴。
十九岁那年夏天,飓风席卷菲律宾西南部,君浣那场飓风中离开。
那场飓风过后,名字和鱼有关的梁鳕开始害怕水,十九岁那年夏天君浣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梁鳕常常和君浣说“我们到最后肯定会分手。”这话开始仅仅是被她当成玩笑话来说的,后来她就不说了,因为她怕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但不说就等于没有了吗?不不,它在心里越发枝繁叶茂。
终于,那个晚上,她拾起那个老话题“君浣,我们到最后肯定会分手。”“为什么要等到最后,现在就可以分手。”“好,那现在就分手。”
次日,他如常出现在她学校门口,接过她的书包,瞅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皱眉“昨晚去偷红薯了?”。
十天后,那场飓风忽如其来,飓风把她卷到河流当中,他奋力把她往河岸上托,她和他说“君浣,我们到最后真的会分手。”
他在她耳边轻声叱喝“再说这样的傻话我就……”
她坐在河岸上,看着翻腾而过的河水,喃喃自语着:就怎么样啊?就怎么样啊……
随着那个葬礼的到来“就怎么样啊?”变成永远的谜团。
假如很久的以后,某天在某个陌生小镇,也许她会对着同样在等车、坐在一边的陌生旅客说起这件事情。
陌生脸孔的旅客听完递给她纸巾,安慰着她:你的恋人会明白的,你当时说出那样的话是为了让他放弃你,那时,你们的体力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
不,不不,亲爱的,你不要被那女人的眼泪给欺骗了。
君浣从小在海边长大,他海水都不怕他会惧怕河水?为什么会选择在那样的时刻说那样的话,无非是想证明我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胡说八道,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相信我真的想和你分手了吧?
为什么会想分手?因为她向往白墙红屋顶的宿舍楼,向往常青藤爬满的校园围墙,向往赤脚踩在草地上轻声朗诵但丁的《新生》。
两滴眼泪沿着眼角,背后响起脚步声时它们来到她腮边,抹了一把脸,它们便了无踪迹。
温礼安从梁鳕身边走过,梁鳕放缓脚步,十几步后她和他保持出数米距离,再小会时间过去,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远。
走完那片蕉麻林,已经不见温礼安的身影,梁鳕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梁鳕住的地方紧挨着哈德良区,数百间由废弃学校改成的平板房是哈德良区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里居住环境比哈德良区的条件要好一些,但要住进那平板房一个月需要缴纳八十美金的房租,大多数住户为单亲妈妈,能住进平板房的也是天使城较幸运的女人,她们遇到还算有点良心男人,每个月可以收到自己孩子爸爸寄给她们的“赡养费。”
一旦,有人从平板房搬出去,就意味着孩子的爸爸没再给她们寄钱。
梁鳕在那片区域住的时间比较长,从房租五十美元时期到八十美元时期,而她的邻居来来回回换了数十拨。
要回到住处就得经过哈德良区,走完那条垂直小巷就到她住的地方了。
远远地,梁鳕看到那间绿色屋顶的房子,哈德良区的房子比一般房子矮,只要稍微踮起脚,就可以看到房子屋顶,某天她回家时无意间抬头一看,那一抬头间,触到满眼翠绿。
那天,她在那个绿色屋顶下站了小会时间。
后来再从垂直小巷经过时,梁鳕有时候会踮起脚尖抬头看一眼那方绿色屋顶。
此时梁鳕手里还拿着麦至高给她的名片,指尖轻触名片表明,名片材料质地极好,这种质地在菲律宾应该买不到吧?
名片以英、中、法、三种语种阐明主人就读学校和联系方法,最终,梁鳕目光落在那行粉金色字体上:斯坦福大学。
这世间,有些人穷尽所有也无法得到他们所想要的,即使那些在一部分人眼中再寻常不过。
“吱哑”一声,梁鳕手重新垂落到腰两侧。
绿色屋顶的主人要出门了,小巷空间十分窄小,也就仅能容纳两个人经过,低着头脚步往着左想让出一部分路,当感觉到挡在面前的阴影时已经晚了,都想让出一部份路不约而同选择左侧,结果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装着数据单的透明纸袋掉落在地上,白底粉金色字体的名片在紧随其后,覆盖在纸袋上。
倒退一步,找到支撑点,抬头,那一眼,梁鳕心里凉了半截,嘴里下意识地:“温……温礼安。”
那声开门声,再结合温礼安不久前和塔娅说的那句“我还得回家拿单子。”梁鳕猜到绿色屋顶的主人是谁了。
去年冬天,这个房子住着的是面容疲惫的女人和有着很营养不良特征的小女孩,不过那时房子屋顶还没被漆成绿色。
梁鳕和君浣第一次遇见时她六岁,君浣七岁,再次遇见时她十三岁,她十五岁时他正式追她,若即若离了两年,他和她确定关系。
确定关系后她免不了被他拉着往他家跑,期间,梁鳕遇到温礼安的次数加起来应该不下三十次。
次数听着也不算少,但除了打招呼之外,她和温礼安说的话少得可怜,最初她曾经尝试过和温礼安套近乎,但每次都是无果而终,君浣那弟弟更像是漫画家笔下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美丽少年。
眼前的男孩还不足以熟悉到她对他发出这样的关切和好奇:“温礼安,你这么会住在这里。”
闭上嘴,把滑落在脸上的头发别于耳后,借此来缓解那份尴尬,抿嘴、弯腰,一只手先于她之前捡起那张名片。
名片和着透明袋子被温礼安一并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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