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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她的手伸至枕下,已摸到了金令,宇文思翻身摁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警告:“你不要闹。”
“你把它给我,我就不闹了。你可以好好睡觉,我也高兴,岂不是两全其美。”姬初信誓旦旦道,“真的,我这话不撒谎,拿到就出去。”
“不行。”
“宇文思……”姬初抱住他胳膊装可怜。
宇文思仍然摇头微笑。
“好,那怎么不肯给我?你倒说说原因。”
“想来你比我清楚,我没有给你的必要。你是我什么人,我何必拿给你,让你给我找麻烦。”他忽然坐起来,一只手牢牢按住枕头,沉静地看着她。
姬初与他对视须臾,只觉自讨没趣,泄气道:“一块令牌而已,你这样好没意思。”她将手缩回来,不满意地撇嘴,像是已经灰心丧气。
“我好没意思,还由得你这样放肆。”宇文思露出微笑,但眼底一片冰凉。
“你这话真让我愧不敢当。我哪里放肆?”
“出去。”宇文思平静道。
姬初冷笑,扭头理也不理:“不想动,要出去你自己出去。”
宇文思吸了吸气,点点头,道:“现在你知道你哪里放肆了。”
“又怎么样?”姬初皱眉看着他,道,“我就是不想动。你今天是没有与景相他们争论成功,所以来跟我计较这些事?你一把年纪的人,丢脸不丢脸。”
她说完,还故意脱了鞋,拉开被子,爬到里面去坐着。
被子里氤氲一片冷淡的香气,她知道这是宇文思身上的。
“倒不至于。不过你今天不要住这边,我真的不是很愿意看见你。”
姬初眯眼,凝视宇文思与香气如出一辙的冷淡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就让他不愿意看见了——大约从来也没有愿意看见过,只是他以往给她面子,从不将这种话挑明了说。
不过少顷,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笑道:“宇文思,你说实话,我不笑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得很?所以自己无缘无故会生气。当初我喜欢宇文元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不理我,我自己生闷气,也不想理他。后来他来找我,我就故意为难他。”
宇文思垂眼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眸光中的冷笑若隐若现,十分想一巴掌打醒她:“你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说你不让人连名带姓地叫你,但我一直这么叫你,你也没生气。”姬初乐不可支,仿佛已经抓住他的把柄,稳操胜券,“是不是?”
宇文思道:“我是懒得理你,生不生气你也看不出来。既然你知道这个习惯,那么以后就不要再这样叫我,不然,你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姬初一呆,不太明白:“搬出去,我住哪儿?”
“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可以等着我哪天喜欢你得很的时候,来请你回府。”宇文思冷笑着拉开她的手,将她扔在榻上,自己抓起金令起身出门去。
姬初咬牙道:“宇文思,你——”
“你再叫一次试试。”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盯着她。
“你不怕我去看你儿子?”
宇文思怒极反笑:“我会去看你母亲。不过我与你母亲能做的事,你未必会与我儿子做。所以我不吃亏,你尽管去。”
姬初气得眼圈发红,抓起一旁的狻猊香炉就砸过去。
她实在想杀了他。
宇文思动也不动,让她砸。碗大的香炉撞在他胸口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再坠落在地,摔成两半。
烟灰霎时从他霜白的单衣一路飘洒下去,但乌衣也不掩其半分风流。
他似乎一点也不痛,连眼也不眨,面色如常的冷淡,只是深沉的眼底多了一片浓重的阴森,铺天盖地一般吞没冰凉的笑意。
这是真的生了怒气。
姬初也怒道:“你不能这么无耻。你还说你喜欢她,可是你让她在昭阳殿吃着怎么样的苦?我惹你生气,我急功近利,不知天高地厚,是我的错,你要撒气也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拿她威胁我?你对得起她?”
“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拿和儿威胁我?我让你让得还不够多?”宇文思闭口不谈高皇后,就事论事道,“依着你惹我生的气都冲着你来,你连命也没有了,但我对你怎么样过?连骂也没骂过你一句,我这样也真是好没意思。但你不要仗着我的底线肆无忌惮,真闹得我半点面子也没有,对你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姬初皱眉不解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因为我不肯让你关着我母亲,私自命神策军撤离,所以你就这么生气,就让你没面子了?我以为我一开始的意图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你不会不知道。”
她顿一顿,抓着被子道:“你若不甘心,可以再请她回去,这对你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宇文思道:“谁有空理你这个。”
“那我究竟还做了什么?”
“你问我?”宇文思讶然地反问。
姬初被气笑了,咬牙道:“我不问你,问谁?我问我自己,答案是你在发疯。”
“那么,今日的事就完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说完,慢慢弯腰去捡那两半香炉。
姬初疑心他也要砸她,连忙扯过被子挡在身上,只是半晌没有动静。
她探头去看,却见宇文思将香炉轻轻放在桌上,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
这种时刻还能忍着不砸回来,真是好修养。
姬初嘲讽地夸了他一句,又呆一会儿,实在觉得今晚莫名其妙。
她想宇文思不是个蠢得连她拿着金令想干什么也猜不到的人,更不是个知道她想办的事,也给她权力,最后却输不起的人——他也没有输。
所以,到底怎么了?
苦思冥想好一阵,她只道这次是自己太着急,说错了话:以为宇文思已经对她很不一样,便可以为所欲为,不行还可以撒娇,但其实宇文思并不对她另眼相待,只是一直忍着她,才以致今日惹得他发怒。
但她想想宇文思的脸色,总感觉一开始就不太好看,也不是她说话的缘故。
继续深思,只剩他最后一句话颇有点意思——闹得他半点面子也没有?
姬初终于头痛,长叹一声,既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可以挽救,她也不愿再想,和衣倒下去蒙头大睡。
自这以后,宇文思再不见她,也不知道住哪里去了。
过了两天,初冬第一场雪降临。长长的大街上大雪一发不可收拾,而府邸庭院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湖面已经有微霜结成薄薄的冰片,压断枯枝的一团积雪跌进湖里,瞬间消融,波澜不惊。
这一日风雪渐渐小了许多,约莫是午后就要停了。
姬初披着素色锦裘坐在湖心亭中观雪,锦裘边缘绣了一片如火的山茶,依稀盛开在苍茫的雪中,栩栩如生。
她手中转着一枝梅,折了一袖清香,对着雪景回忆起曾经在宫中的情形。
她已经不太愿意去回想与宇文元的过去了,因为她知道美好的表象下,藏着宇文元扭曲的恨意,也藏着宫里人罪恶的折磨。可是触景生情的时候,她没办法压制。她时常会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她不是无泪可流。
想得正入神,忽然有人在亭外低低地行礼,惊得她回头去看,却发现是个熟人:李为。
“现在什么时候?”姬初笑问。
李为仍然很恭敬,或是拘谨也算得上。他神色总是不很自然,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似的,不肯抬眼看她,道:“现在辰时许,还很早。”
“是很早。你已经下朝了么?”姬初指了指他身上朱紫的官袍,不知是什么料子,他不打伞立在外面,风雪也不沾衣。“你身上的官袍我认得,门下侍中对不对?三品权要,每日都要朝参的。”
李为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映着冻得泛红的脸颊,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散朝了,没什么麻烦的事。”
姬初笑道:“我看,不是没什么麻烦的事,是自从门下、东宫、御史台换血以后,没什么麻烦的人了吧。太子可还好?”
“这话不该问臣,臣也看不出太子殿下好不好。只是他仍日日上朝的,想必没大碍。”
她听了不说话,垂眸满面忧悒,双眉紧锁,令人为之动容。
李为突兀地退了一步,又迟迟不肯走,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犹豫半晌,他还是问出口:“王妃心中难过?”
“我不知道宇文思前两天生什么气。”姬初起身,还是习惯这样叫宇文思,在李为面前没半分遮掩。
红素连忙给她撑上伞。
她慢慢迈下石阶,停在李为面前,叹气道:“我真可怜,他若不给我好脸色看,我连府门也出不去。”姬初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心底却在冷笑。她不出去,外面的事也有人传给她——争夺门下省失利,太子已经气得两日不上朝了。
李为连忙又退了一步,保持微妙的距离。
姬初微笑着继续上前一步,歪头道:“你怎么很怕我似的?我又不吃人。”
“臣自然敬畏王妃。”李为飞快地道:“君侯生气,想必不干王妃的事,只是旁的人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才让人生气。”
他答完急忙要走,心中暗恨自己明知道这是滩浑水,怎么还上赶着往下跳。
姬初不给他这个机会,命红素一把拦住他的去路。
她将伞移到他头上,笑道:“这个旁的人是什么人呢?我不是太明白。”
李为将头深深地垂下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兵部侍郎。”
姬初愣了愣,总算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不禁嗤地一声笑出来,意味深长道:“原来是他啊。他做了什么事把宇文思气成那样?”
“王妃还是亲自去问他吧,臣也不是很清楚。”李为着急要脱身。
“可惜我出不去。你有没有办法?”她那样的眼神叫人怎么敌得过,“你这样厉害,想必是有办法的?”
“不敢。”李为咬牙,下定决心再也不自寻死路,以后见到她一定远远躲开。同时他将一块令牌递给姬初,上面刻着“门下”二字,用朱砂染得猩红。
“真是多谢你了,李侍中。”姬初心满意足地放他走,但目光一直紧紧跟随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红素奇怪道:“王妃在想什么?”
姬初须臾后豁然开朗,只觉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知道了比“引诱宇文思以得到信任”更简单有效的方法击溃他们。原来太子看得很透彻,她最大的资本还真不单单只在破釜沉舟的勇气与残酷狠辣的心机上。
“我知道曾经陈王府的字条是谁留的了。”她冷酷地笑。
宇文思让先帝心腹背叛先帝,她让宇文思的心腹背叛宇文思,这也许要算是因果报应,天道好轮回。
同样的事永远在重复上演,谁能做个真正的赢家?
没有谁。姬初肯定地想:没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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