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相见

焚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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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郭煜就在车站工作人员值班室的长椅子上窝了一夜,第二天上午8:00坐上车,下午1点半多点就到了来马营市汽车南站。站内换乘上往黑山镇方向去的公交,又摇晃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黑山镇。

    这时候的黑山镇可比他上辈子过来的时候见的那个楼房林立的繁华小镇破多了,郭煜心想。

    他环顾四周,凭着记忆认方向。

    这时一辆载满了箱包的三轮车三轮打了鸡血一样从旁边飙过去,车轮风激地尘土垃圾四处飞扬,其中有一小团灰色塑料袋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盯着郭煜的嘴巴就糊了上去。

    郭煜伸手把那塑料袋扫了出去。

    呸,他之前还少说了一样,不但破,还脏!

    虽然比着上辈子来的时间提前了八年,但黑山镇的基本路线规划还是没怎么变。郭煜很快认出了去刘永年家的路。

    他脚步轻快的往刘永年家走。

    其实他很想小跑起来。

    但是这会儿夏天虽然过了,秋老虎却厉害。跑过去肯定满头大汗的,看着不雅观,汗味儿也难闻。

    想到这儿郭煜拽起袖子闻了闻——

    呕,这味道!他这衣服是有多久没洗了?

    他又把袖子撸起来闻了闻胳膊,发现胳膊居然还没袖子好闻,像是什么东西放馊了的味道。

    这样子怎么见人?

    十几分钟后,郭煜拎着一个塑料袋从街边的“天天乐商场”走出来,径直进了旁边的公共厕所。

    等再出来时,他已经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郭煜了,浑身上下也焕然一新:破裤子跟脏成了黑色的外穿蓝秋衣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藏蓝色条绒裤子和白色长袖棉T恤——都是十几块钱的商场处理款,胜在干净。

    不过新衣服上闻着还是有一股味道,好像是制衣厂的机器味儿。走在路上,郭煜再次拽起袖子闻了闻,不甚满意的皱了皱眉。

    他刚离开,那公厕里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叫嚷,“哎哟我的天啊,这里怎么这么大一滩?这是哪个没公德心的尿在池子外头了?!草他×,害的老子差点滑到。”

    旁边一个刚上完大号的男人提着裤子站起来,道,“别嚷嚷了,是水。你能尿出那么大一滩子啊?没看见旁边还有几个矿泉水瓶?哦,那不是还有块儿脏毛巾!刚有个小毛头在这儿冲澡来着。”

    ******

    刘永年家格局没变,大门还是朝西,只是院子里的房子没后来层数多。郭煜上去咣咣咣拍门。

    “谁呀?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响动,然后一个微胖的圆脸女人开了门露出头,她显然没想到拍门的是个没见过的小孩儿,敛了笑皱眉问,“你找谁?”

    “徐娇娇是不是在你这儿打工?我是她兄弟,家里有事儿,我来接她回去。”这是郭煜早想好的万金油借口,‘家里有事’。

    “呵!昨天才打过电话说要走,今天家里人就来接了?你家这动作真够快呀!”

    徐娇娇昨天跟她家里打电话说要走?郭煜脑子一转,赶忙接上,“不是,我是她堂兄弟。我爸妈在来马营市开餐馆。娇娇姐家里昨天给我爸打电话,说先让她到我家住两天。我爸没空,就叫我先过来把我姐人接回去。行李什么的明后天我爸带店里的伙计过来搬。”

    带人过来搬行李?恐怕是带人过来要工资吧?!倒是没想到徐娇娇在这儿还有这么一门离得近的亲戚。刘永年的老婆在心里撇撇嘴,她侧过身让开路,“你先进院子里来吧,进来站石榴树那儿等一会儿,我去把她喊出来。”

    徐娇娇正在密闭的工房里给半成品的箱包刷胶条。屋子里窗户拿木板封死了,门又不开,光线暗的很,离远了看不清,她只好凑近了刷,却又被胶水味儿呛得直想打喷嚏。

    “徐娇娇!你兄弟来接你来了!”

    徐娇娇听见外头老板娘的喊声了,可是她不太肯定,屋里面干活儿的声音挺大的,听不太清,而且毕竟昨天她妈还因为她要回去跟她生气,又怎么会叫她哥来接她?她拿胳膊肘撞撞旁边的二红,“哎,老板娘喊的是我吧?”

    “不是你是谁!?”二红手下干的飞快,刷胶黏贴一气呵成,“你家里人待你真是好!不想干了打个电话撒撒娇就来接。唉,这世上,人比人气死人哪!”

    徐娇娇也顾不上回答二红泛着酸味儿的话,赶忙扔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先大声向外头应了一声,“哎!知道了!”边说着边往外走。

    这会儿还不到下午4点,太阳还挺烈的。徐娇娇出了昏暗的工房就被阳光晃地眼晕,她手搭凉棚往院子里瞅:石榴树下倒是站了个人,可是看个头怎么也不会是她哥呀。

    “娇娇!”郭煜几步就冲了过来,在离徐娇娇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他很有种手足无措的惊喜,“是我——”他说。

    “大头?”徐娇娇认出了人。

    “嗯,是我!”郭煜点头。本来他以为他会对徐娇娇有了陌生感,甚至有可能认不出她来,但她人一出来他就发现他想多了,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她跟这世上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走,到这边说。”徐娇娇拉着他又回到了石榴树下,这边是个靠门的角落,说话方便。

    “你怎么来了?你爸妈愿意叫你出来找活儿干了?”徐娇娇问。以前她还在家的时候,大头曾告诉她说他爸妈不让他出来打工。

    “不是,”郭煜悄声道,“我偷跑出来的。娇娇,我是......”

    “天哪!”徐娇娇打断了他的话,她着急的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长袖长裤,看不出什么来,她又不好上手把男孩儿的袖子撸起来裤腿儿卷起来仔细看,只好问他,“你爸妈是不是又打你了!?打得狠不狠?抹药了没有?”

    “没事儿,不狠,还是老样子,都好的差不多了。娇娇,你先别说话,听我说。”郭煜道。

    他靠近了打算说话,却发现近距离看起来,徐娇娇一双眼睛真是漂亮,水亮亮的,嗯,眼睫毛也长,又长又卷。这双眼睛一眨动起来就更是灵动无双。她的睫毛忽闪一下,郭煜就觉得自己的心里重重的跟着跳一下。扑通扑通的,一下重过一下。像是得了心脏病,他那发热的大脑里还有空这样想。

    “我没说话呀,”徐娇娇等不到他接下来的话,催促道,“你赶紧说呗!”又叮嘱,“小声!”

    “嗯,好,我说。”郭煜咽了口唾沫,把发飘的思绪收了回来,他回归正经道,“你也知道王家沟那俩不是我亲爹妈。我是小时候被卖过去的。我都记得呢。我以前的家在北京海淀区。但是其他的我都记不住了,只记得我家是北京海淀区的。所以我想去北京,去那儿的公安局,让警察帮我找到我亲生的爸妈。”

    徐娇娇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也好,你只要确定地方记得不错就行。有个不算大的范围,就算挨家挨户的问,不出个把月也就问出来了。况且北京是天子脚下,那边的警察肯定也比别的地方负责任。”

    “就是,我也这么想。”郭煜壮着胆子把她两只手都拉出来握着,刚刚她拉住他的时候他就想这么一直握着,可惜她很快松开了。徐娇娇的手心里一层薄茧,但手背上的皮肤却是这个年纪的小少女特有的腻滑,郭煜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徐娇娇吓了一跳,赶忙甩开了他,她不自在极了,伸手往耳后别了下头发,抿嘴不乐道,“一年不见,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坏习惯?动手动脚的,不像个好人。”

    郭煜也意识到自己之前做错了。这动作确实像个小流氓做出来的,实在不尊重。他挺直背,积极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娇娇你别生气。”又辩解,“我就是一时说的太激动了,没注意这个。”

    “不说这个了。”徐娇娇也不是特别生气,毕竟两个人关系挺好,也挺熟的。只是以前最多就是并肩走并排坐偶尔遇上路不好就手拉拉手之类的,刚刚那个真是没经过。

    她回到正事上来,“我听人说北京的消费特别高,吃一顿饭都要七八块钱。你手里钱还够不够?”不等他回答,她咬咬牙,说,“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儿钱。留着傍身。”实在不行就回去管二红她们借点儿吧,反正老家离得不远,过年回家再还。她说着就要走。

    这就是他的姑娘!待他真好!郭煜心里跟温水里泡过一样,温软温软的。他赶忙拦住徐娇娇,“不用!娇娇,我有钱!够了!但是我不敢自己去北京,所以就先来找你。我一个人有点害怕,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当然好!可是,“其实我手里也没钱,”徐娇娇为难道,“咱俩的路费加起来就不低了吧?你手里的钱够吗?”

    “够!你放心,我打听过了。其实这儿离北京不算太远,坐大巴一个人也就是30块钱不到。等会儿出去了,我把钱拿出来给你拿着!”郭煜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娇娇没问他这钱是哪里来的。

    “行!我陪你去!”

    说定了这个,两个人串好了话,就去找老板娘说这事儿。

    “现在就走?想好了?”

    “对!我收拾几件衣裳就走,剩下的铺盖什么的过几天我叔叔带人过来拿。”

    看看,有靠山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起来了。刘永年的老婆心想。她问,“那你的工资也不要了?”

    “不要了!”

    呸!信你我就是个傻子!大几千块钱呢,说不要就不要?还不是想着日后靠你叔叔带人过来要?、

    刘永年的老婆笑道,“说什么不要了!咱也处了大半年了,我还能叫你空着两只手回去?这么说显得我多不近人情。之前那么说,主要是不想叫你走,你也知道,现在这月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工人不好找。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钱。”

    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真不给工资,毕竟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那穷地方越是敢为了几个钱玩命,真叫徐娇娇她爸妈从山沟沟里跑出来要钱也不好收场啊。

    徐娇娇看看郭煜。她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实在是太惊喜了!完全没想到!她以为这次真的是一分工资都领不到了呢!

    不一会儿刘永年老婆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信封,信封上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不知什么字。

    “娇娇。你正月初七到的我这儿,今天是九月初九,刚好八个月。但是开头你学了将近一个月才能赶上熟手的进度,所以第一个月只拿200块钱,算是学徒工资。往后七个月每个月500,就是3500,。加起来就是3700。还有平常那些电话费什么的零散费用加一起是43,零头我也不要了,就按40。那就是3660。至于当初的押金,那肯定是不能退的,咱们当初说好的一年,你们这算是违约,押金本来就不该退。然后这月份不好招人,我的误工费由你来出这理所当然吧?我也不多要,收个零头,就收你660不多吧?”

    徐娇娇没说话。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怕自己一张嘴就笑出来呢。这结果已经比她想象的好多了。她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势单力薄的,能要到这么多很不错了。

    那女人也不管她回不回答,径自说,“你的工资,3000,我已经数好放进信封里了。你要是同意,就在这张纸上签个字,写上工资已付清。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好。”徐娇娇痛快地接过她手里的纸笔,刷刷刷几笔写好,然后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装着工资的信封。

    “钱你可拿出来在这儿当场数好,”刘永年老婆说,“要是出了我们这个大门,你再说钱数有问题或是别的,我可就不认了。”

    听她这么说,徐娇娇就把钱从信封里拿出来,前前后后数了三遍,确定没问题了才收起来去宿舍里收拾东西去了。

    这是去北京,不是回家,徐娇娇就把自己穿的衣服和面霜什么的一些用的小东西都收拾了。但当初带来的一床被子实在带不走,就只能留下了。她心里觉得很可惜。

    最后收拾出一个背包,两个不大不小的手提编织袋。

    跟小姐妹们告别之后,郭煜和他的姑娘就踏着下午4点多略显金黄的阳光,拎着行李走出了这个上辈子这个埋葬了他们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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