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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十九岁?”
一句话让西米慌了神,也让应曲和脸色几许难看,他递证件过去,手抖得厉害,巨大的震惊感从四面八方朝脑仁夹击,以致最后一片空白,如同行尸走肉般往外走。
他神情木然地换鞋、系领带、取钥匙、开门……
西米攥着身份证,追出去,盯着他的后脑勺问:“你干嘛去?不是吃饭吗?”
“遛……”他的喉咙仿似有火烧,干涸裂痛,“狗。”
西米知道应曲和这是生气了。
她回到客厅,抱着户口本与身份证盘腿坐在沙发上,翻开扉页,一张纸条掉落,上面书写着刚劲有力的字。
——“到了年龄就结婚,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大师兄替你办,我和其它师兄弟,都是你的娘家人。(邹成枫)”
西米抬起手背搓搓发热的眼眶,合上户口本。
回房将证件收好,又看了半个小时新闻,应曲和还不见回来。她打电话求助应笙南,接电话的是恬简。
“米米,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恬简的语速依旧缓慢而轻飘,只是气息有点微喘。
她五指捏着微微发热的电话,问道:“应……笙南在吗?”
恬简侧过身拍拍应笙南赤裸的胸口,隔着听筒,西米都能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应笙南扫兴地接过电话:“西米小姐,下次打电话,换个时间好吗?”
西米顿时明白过来,双颊一红,抱歉道:“对……对不起啊。”她将今晚发生的事简单地跟应笙南说了一遍。
“哦,他这不是遛狗啊,是离家出走啊。”应笙南长吁一口气道:“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应笙南一连串魔性的笑声。
恬简从应笙南手里夺过电话,告诉她:“米米,老曲一直嘲笑老应老牛吃嫩草,他知道你才十九岁,一时间心里肯定好难接受的。”
西米其实不懂,年龄而已,应曲和为什么如此在意。
收徒弟还限制年龄么?不是有天赋,越小越好吗?除非……应曲和对自己,也有那种意思?
如果是,那为什么在她说可能会喜欢上季东霖的时候,他却毫无反应呢?
西米情绪纠结,挂断电话去后院看Ulrica,狗已经不在了,难道说……应曲和带着狗,离家出走了?
事实证明是的。
西米在客厅一直坐到清晨六点,应曲和还是没有带着Ulrica回来。九点左右,西米接到几通电话,果然如应曲和所预测的那样,有几家知名餐厅酒店邀请她入职,年薪和福利都还不错。
但却按捺着没有回复。
中午十一点左右,周明牵着狗回来了,顺便带来一份合同给她。应食轩邀请她入职,签一年,年薪四十万加福利,合同一旦签订,预付年薪的5%作为入职奖励。
周明以官方口吻告诉她:“你刚入职,以后晋升空间还很大,我们会根据每个厨师的资历、与公司签订的合同年限调整福利。你不愿意签六十年,人事那边就给你调整了最短的期限,福利薪资待遇虽然比应食轩其它厨师要少,但对比其它餐厅酒店给你开的条件,我相信,我们还是很占优势的。应食轩有比老板更出色的厨师,你,难道不想见识么?”
西米手里握着这份合同,无限憧憬。
居然……还有比应曲和更出色的厨师?
周明显然看出她所想,笑道:“老板他虽然是一个出色的厨师,但同时也是出色的商人,比他出色的厨师当然有,但比他厨艺好的商人,却寥寥无几。”
西米在周明的“忽悠”下签了合同,她将合同递回去,顺口一问:“应曲和呢?他从昨晚一直没回来。”
开始工作的时间下个月1号,这剩下的25天,得赶紧养好舌头。
“昨晚……老板临时回去开董事会,睡在公司。”周明笑得双眼一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您慢走。”西米起身送他,攥着合同愣在门口,低头看立着两只耳朵,吐着舌头的Ulrica。
西米蹲下身,抓了抓Ulrica的下巴:“狼王,你家铲屎官够义气,开董事会还带上你?”对着狗竖起拇指,“狗做到你这份儿上,也是牛逼啊。”
“汪汪……”Ulrica叫了两声,吓得西米往后一坐。
她拴好狗,回到前院听见有人摁门铃,以为是应曲和,开了门发现是季东霖。
他一身黑白休闲打扮,迎面递上一支玫瑰花给她:“女神,恭喜夺冠。今天有空吗?我买了两张电影票,一起去看?”
西米下意识往后一仰,接过他递来的玫瑰花,“不是说好明天吗?今天怎么就过来了?”
季东霖轻咳一声说:“明天回去见老爷子,作为女朋友的你,总要好好打整一下吧?你要去买衣服,或者做个头型么?费用我出。”
“衣服不用,我已经足够多。”她抬手摸摸自己的短发,想了片刻问他:“有没有那种……可以接头发的地方?我想,头发能长一点。”
季东霖热络地勾过她的脖子:“有,当然有,走,季先生带你去改造型!”
西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等我,我去换鞋换衣服。”
再出来,西米已经换了一条高腰短裙,一双腿细白而直,无袖上衣微微露出纤细腰身,臂膀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精细而白皙。
造型店位于闹市中,共四层,一层理发造型,二层洗头,三层休息区。
店内客流量不多,西米被带上二楼洗头,工作人员的十指在她头皮上摁压,力道适中,很舒服,洗头进行了四十分钟,西米差点睡过去。
两个小时后,坐在三楼休息室的季东霖实在好奇,女神的造型做成了什么模样。他下楼转了一圈,没看见接长发的西米,倒瞧见一只偏棕栗色的蓬松短发卷。
他拍拍工作人员肩,四顾望了一圈:“刚才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小姐呢?”
顶着棕栗色小卷发的西米举起手:“季东霖,我在这。”
“……”季东霖转过身愣住,不可思议望着她,“女神,你的头发……?”
西米拨弄了一下头发:“不好看吗?”
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她头发原本的长度是到下颌,她想接南晴那样的长发,造型师却建议烫染。
头发内卷,紧裹小脸,在发型修饰下,脸部线条愈发柔和,原本深邃的五官愈发有灵气。季东霖一时词穷,除了“精致”,便再想不出什么词汇描述西米换发型之后的美态。
造型师一双手从后过来,捧住她一张脸,抬起她的下巴,正对镜子:“五官真好,小姐你长得挺混血。”
西米盯着眼前一面镜子,一头卷发蓬松,颜色稍明亮些,仿佛连五官都跟着明亮不少,气质也因为发型而变得柔和。
等她起身,季东霖也看愣一瞬,发型搭配衣裙,很完美。
西米和季东霖看完电影,回到家已经天黑。
应曲和依然没回家。她蹲在Ulrica狗屋外,一面替它抓狗粮,一面嘀咕:“狼王,你说……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毕竟……被人欺骗的滋味儿,的确不太好受。我上次好歹打了他一顿泄气,按理说,他也应该打我一顿泄气……”
Ulrica低头吃狗粮,耳朵微动。
幽深的夜空一弯明月高挂,夜深微潮,风吹树叶窸窣作响。西米抬头,抱着狗头揉揉,叹气一声。
Ulrica从她怀里拱出来,用嘴将狗盆顶远,拿狗屁股对着她,继续吃狗粮。西米抱着双膝,盯着它:“没良心狗,就知道吃,你家铲屎官不要你啦!”
西米胸口一股气胀在胸口,抑郁难平,点亮手机屏幕,终于有勇气拨通应曲和的电话。
电话刚通,后院的寂静被一阵清脆的巴林马琴音乐打破。
西米寻着声音提起头,应曲和渐渐从黑暗走进光明境地。他挂断电话,啪地一声锁屏,走过来,看见她的发型先是一愣,又不懂声色收回目光,转移视线看Ulrica:“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两人之间像突然架起一座桥,忽然有一种疏离的陌生感,“我跟周助理签了约,下个月1号去应食轩上班。”
“嗯,那很好。”应曲和蹲下身,将Ulrica的狗碗放回狗屋高处。
西米又说:“那个……欠你的钱,我已经转到你的微信,你记得接收。”
应曲和目光掠过她蓬松的头顶,有欲望伸过手去揉揉,一定很舒服,食指微动,很快又抑制住这个莫名地欲望:“嗯,不早了,早点睡。”
他转身往前院走,西米起身叫住他:“鳖孙道!”
她拳头紧握,努力让心跳恢复平速,“后面几天,我可能不会……回来。答应季东霖做他的假女友,得跟他回一趟他的老家,这几天,不能留在家里给你做饭,你……”
应曲和停在英式复古的庭院灯下,没有回身,半张侧脸被掩在阴影里,半张侧脸被暖黄的颜色晕染成一副英美的人物画,褪去了平日的冷冽,染上一层淡淡的柔和,充满倦意的深眸里有几丝复杂的情绪。
半晌,沉吟出声:“嗯,没关系,这几天公司事多,也不会回家。你早去早回。”
“哦……”西米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抓抓蓬松的头发,说:“那,晚安。”
“晚安。”
两个人莫名地陷入一种尴尬境地,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熟悉感,仿佛一瞬崩塌。她能感受到应曲和对她的疏离感,但他又没有明确指明是否在生气。那种猜不透,摸不明的异样感,像一根鱼刺,卡在西米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
*
季东霖的老家在西阳,和嘉陵县在一个省会。第二日下午,西米与季东霖抵达省会国际机场,季家司机在出机口等他们。
老司机目光掠过西米的脸,脸上堆起笑意,从她手里接过行礼,带她上了车。
西阳、嘉陵与棠西,三座小镇只隔了两座大山。去西阳虽不会经过嘉陵县,但在高速路上,却可以看见嘉陵的白岩山。
季东霖见她一直盯着车窗外的白岩山,解说道:“白岩山下就是有名的嘉陵古镇,说起来,上次在节目组刁难你的西文道,就住在那。”
“我知道。”
季东霖点头:“也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西米眼睑一垂,说:“我在嘉陵古镇长大,白岩山上有我奶奶的小屋,每年秋季,这个季节,我会上山住几天。”
“嗯?女……”季东霖看了眼驾驶位的司机,将“神”字吞回,忙改口说:“米米,你家乡在嘉陵古镇么?怪不得西文道在节目上老针对你,那老头嫉妒你厨艺好啊。”
西米看着白岩山,思绪绵绵。
季家老宅是大四合院建筑,房屋七南七北。正门两边是红油黑字对联,油黑大门,进了大门还有垂花门,油漆得十分漂亮,檐口椽头椽子被油成蓝绿色,圆椽头蓝白黑相套,如同宝珠图案,月亮门更是被油漆成五彩缤纷的花样,典型旧时王孙贵胄的府邸宅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生日家宴已经开始,堂屋搭了一张圆桌,上席坐着一个穿唐装的威严老头,大喜庆的日子,桌上均无人敢说话,季东霖跳过门槛,打破沉静:“爷爷!乖孙回来了!”
老爷子目光直接略过季东霖,定格在小卷毛西米脸上,微微蹙眉。
季东霖抓住西米手腕,将她往前一带:“爷爷,这我女朋友,西米。”
季老微微眯眼:“嗯,看着空位坐。”
只剩三个空位,西米将季东霖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递给老爷子,乖巧地说了一句祝福:“祝季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嗯,坐吧。”
季老神色依然威严,没有半点缓和。大约上了年纪的老头,都是这样的脸孔。想到她家的西老头,西米顿时释然。
他们刚坐下,季老说:“东霖,南家的人,一会就到,夜宴过后,你负责带她去周边转转。”
“南家?”季东霖挑了一筷鱼翅给西米,正疑惑,堂屋跨进一道熟悉的丽影。
南晴的目光扫过西米与季东霖,将手中礼盒递给佣人,给老先生奉上贺词。
西米咬了半口的鸡翅落回碗里。
这也太巧了。
季东霖的妈妈笑着调侃:“东霖,你还记得南晴吗?小时候,她可抱过你。”
南晴震惊:“我小时候抱过的小男孩?是他?”
季东霖一面给西米挑菜,一面道:“虽然我也挺震惊南晴小姐会出现在我们家家宴上,但是妈,小时候那些事情,您能别提吗?我女朋友在呢,您就不怕我女朋友吃醋?”
话里带着自然流露的宠溺,西米差点呛住。
南晴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笑而不语,并没有拆穿两人的把戏。
季妈妈笑道:“这有什么不能提的?虽然南晴比你大几岁,但按辈分,她得管你叫一声叔叔。”
咳……正吃饭的南晴被呛住。
季老爷子打断一众闲聊:“好了,吃饭。”
规规矩矩的宴席注定吃的不会饱,饭后南晴去夜游南湖,老爷子让季东霖带路。西米因为感冒未痊愈,不好再去吹风,索性窝在房里睡觉玩手机。
推开纯木打造的雕花窗格,庭院里的花香被缕缕清风带进来。她将下巴搁在窗格上,莫名地,想起与应曲和在古镇客栈的初遇。
到了八点,西米饿得实在受不住,向季家管家借了厨房来用。季家厨房里熟食丁点不剩,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冰箱里食材只剩海鲜,她揉着空空肚子,不知道做什么菜。
她烧了一锅水,盯着沸腾的水泡,鬼使神差打电话给应曲和。
电话那端无人接听,失落感漫遍全身,她靠在灶台上,双手无力下垂。
十分钟后,应曲和回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端低沉的男音,西米觉得心壁被重锤一击,几乎结巴:“应……鳖……”深吸一口气,最后索性郑重地叫道:“师父。”
“什么事?”
“那个……”西米的手指在案板上敲击,如敲钢琴键位,“我有点饿,想煮点东西吃,可是冰箱里全是海鲜,我该做什么合适?”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磁性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增递而出:“海鲜粥吧,清淡。”
“唔……”西米紧捏着电话,脚尖踢了踢灶台,“知道了,那……我就先,挂了?”
“等等。”
挂断的欲望被电话那端的声音制止。
“把手机放在一旁,免提打开,”应曲和顿了一声:“你的病没痊愈,清淡点好,按照我的食谱来做。”
“好……”西米按照他的吩咐,将手机搁置在一旁,“好了。”
应曲和慢吞吞说:“大米小半碗,糯米一小把,鸳鸯贝100g,鲜虾两只、黄瓜半根,切丁备用。米掺水煮开后,加葱姜小火慢熬。等大米开花,粥煮至粘稠状态,再加仙贝、虾仁,再煮约五分钟,下黄瓜丁,少量盐。黄瓜不需软烂,保持爽脆口感,微微断生即可。”
等他念完食谱,西米已经将米下锅,切好了主料、辅料。
她擦擦手,坐在厨房的矮板凳上,对着电话小心翼翼问:“食谱我已经记下了。先……挂电话?”
“这么着急挂我电话?嗯?”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略微不快,西米忙解释:“煮粥少说得四十分钟,不如完成后……我直接拍照给你,交作业?”
“我想听你这道作业的全过程。”
“好吧……”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忽然的沉默有点尴尬,她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这样的深夜当然海鲜粥更合适,为什么非得打这个电话询问应曲和呢?
她轻咳一声打破尴尬,问他:“你在……做什么?”
应曲和:“遛狗。”
“这么晚?”水已经开始沸腾,西米揭开锅盖,用木勺搅动米粒。她问:“那个,Ulrica还好吗?”
应曲和几乎没有犹豫,回答:“有点不好。”
“怎……怎么?”西米疑惑,走之前还活泼乱跳的狗狗,怎么就不好了?
“有点闷闷不乐,”电话那端,矗立在路灯下的应曲和,望着远处与一条萨摩耶欢快打闹的Ulrica,略沉一口气,补充说:“大概是你不在,所以闷闷不乐。”
西米想,如果闷闷不乐的主人是应曲和,而不是Ulrica,她应该会开心。
一通电话打得断断续续,鲜香的海鲜粥出锅,西米利用耳朵与肩夹住手机,双手将碗端出厨房,然后坐在后院台阶上,舀起一勺,递到嘴边吹凉:“我在吃了,虽然嘴里的味道依旧很淡,但闻起来挺香,你和Ulrica还在外面呢?早点带它回去,早点休息。”
“嗯。”应曲和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叫她的名字:“西米。”
“唔?”西米将手机免提打开,搁在地上,一面往嘴里送粥,一面与他通电话。
“其实,我想你。”
啪嗒——
瓷勺落地,碎成两半。
西米一颗心似乎被雷霆之锤重击,砰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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