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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难堪,令余晚万万没想到的,还有许多让她措手不及的伤害和煎熬。以至于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来,总觉得这几天很模糊。
所有一切都变得晦涩,时间过得缓慢极了,让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
她和季迦叶的事情突然被爆之后,舆论朝着一个非常可怕的方向滑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在这样一个信息高速传播、媒体无比发达的时代里,网络,真真切切显示着它存在的强大威力。
对,余晚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荡.妇,贱货。
“脚踩两只船?先勾搭叔叔,再勾引侄子?我天,这得多不要脸才能做的出来!”
“岂止不要脸,这根本就没有脸吧╮(╯▽╰)╭连羞耻心都没了。不知道上床的时候,会不会有乱伦的感觉?”
“据说这位余小姐在和前男友订婚期间,就主动勾引那个叔叔,是有多贱?”
“怜爱前男友。”
“同怜爱前男友,遇到这样的贱人,真是够恶心!”
……
有些伤害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来得又快又狠。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层出不穷的知情人,让余晚的许多私人信息被曝光,照片、地址、手机,就连和江成的那一段过往都被迫袒露在公众面前。
她第一次活在舆论的漩涡中心。
并不好受,很煎熬。
这些信息哪怕删得再快,也阻拦不住网络背后成千上万的手指通过这件事来达到高.潮。
她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牢笼里,被人肆意的围观,被恶意的窥探。
任人鞭挞,任人讨伐,任人随便评价。
她不守妇道,她放浪形骸。
余晚彻底变成了不是她。
如果文字能伤人,这些不必负责的冷嘲热讽大概足够将她刺成筛子,将她刺死。
让她成为一场狂欢的祭品。
余晚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手机丢了。施胜男今天被吓得不轻。她的电话原本被余晚关掉了,后来再打开,瞬间被各路记者打爆掉。施胜男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她不得不再度关机。
惊弓之鸟,大约说得就是他们。
无权又无势,只能任人欺负。
黯然关掉网页,余晚阖上电脑。
病房里还留着一盏灯。施胜男陪床,已经先睡了,背对着余晚,呼吸沉沉。
黑夜寂静,笼罩下来,余晚觉得有些累,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可能都会好。
她是真的这么祈祷。
*
进入了秋天,这座城市的雨水总是特别多,昨天夜里又下雨了。梧桐悄悄泛黄,丹桂飘香,秋意渐浓。
余晚早早就醒了。
施胜男也起了,见到她,不免诧异:“这么早?”现在还不满早上五点。
“嗯,睡不着。”或者说,一夜未眠。余晚还是和施胜男商量:“妈,我想出院了。”她有一种不妙的直觉,这个地方不安全。昨天已经有记者在楼下,谁知那些靠新闻生存的人还会做出什么来?
施胜男叹了一声,说:“行,等余波过来,我们找医生问问。”
余波带了早饭进来,余晚只喝了两口粥。
她不饿,也吃不下。
余波和施胜男一起去找医生,咨询能不能出院的事,余晚独自留在病房里。
她的头发随意扎成马尾,面容淡淡的。
病房里太过安静,她还是打开电视,看每日的财经新闻。
这是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如今,似乎又多了分其他的意味。
电视里,主播波澜不惊的在报道:“凌睿掌权人刚刚经历更替,股价就随之跟着动荡下降,可见业界并不看好沈世康的接任。目前凌睿暂时还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后续会不会有其他的利好消息刺激股民。”
看着电视上的沈世康,余晚稍稍有些失神,忽然,有人敲门。
是个陌生人。
她戒备起身。
也不理对方,余晚果断摁铃,呼叫保安过来。
对此,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直接开口,问道:“余小姐,对于网传被性侵一事,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性侵?”余晚慢慢蹙起眉,“什么性侵?”她的声音冷下来。
那记者告诉她:“网上有传你曾被继父性侵过……”
余晚怔怔愣在那儿。
面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她什么都听不清了,满脑子全是继父,性侵这样的字眼。来回撕扯着,像是要将她撕裂开。
立在凉凉秋意里,余晚忽然觉得好冷。
她好像又回到那一天,那天阳光明明很好,可为什么回忆起来,总是那么冷呢?那时她坐在那儿看书,身上穿着的确良的衬衫,里面是宽宽的白色运动文胸。有人推门进来,余晚回头,是刚下夜班的陈春华。
他反手关上门,问,余波呢?
余晚起来说,余波他踢球去了。
他走近一些,又问,在看什么呢?
余晚说,余波的书,随便看看。
我瞧瞧。他这样说着,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他伸出手,那双手干瘦而黑……
她不能再回忆了。
余晚簌簌眨眨眼,那种干呕顶在嗓子眼里,她难受极了。她浑身难受,她动弹不得,她被扼住了,又不能呼吸。
“余小姐,性侵这事是真的吗?”记者追问。
“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外面有人暴怒,梆的一声——
余波操起走廊上的凳子直接砸过去!
“你怎么打人啊?”
“打得就是你!”
“余波!余波!”施胜男哭喊,“哎,余晚快出来看看啊……”
一切都是混乱的,余晚走出病房。
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那记者捂着头,指着余波骂:“你这个小瘪三,你等着!”
“等什么?”拉扯住盛怒的余波,余晚冷冷的,面无表情的警告说,“我先要告你骚扰。——还不滚?”
她瘦,站在余波面前,却也有一种坚韧的力量,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那记者见捞不到好处,讪讪离开。
余晚还是站在那儿,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姐……”余波像是做错了事,担忧的喊她。
余晚抬头,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她低下头。忽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做。可余晚怎么都想不起来。站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问道:“我们今天能不能回家了?我想回家了。”
施胜男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在旁边偷偷抹眼泪。
“还不行,医生让再观察一天。”余波转述医生的话。
“哦。”余晚失落的回了一声,还是沉默的站在那儿。
护士、其他病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耳边有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似乎有人在说,继父啊,这么可怜……
她所有可怜的隐私全部被挖出来,她所有试图遗忘的过去,她所有藏在心底的秘密,一点不留的,摊在这赤.裸裸的太阳下。
她这一次,真的无处遁形了。
余晚垂下眼。
施胜男连忙拉着她回病房,将门阖上,将那些人的目光拦在外面。
其实,全部是自欺欺人。
*
骆明川在机场候机,他今天去外地还是有事,仍然有陌生电话打进来:“骆先生?”
对于这些讨厌的记者,骆明川要挂电话,那人就说:“对于余小姐被性侵一事,你怎么看?”
“性侵?”他不明所以。
“骆先生还不知道么?现在网传余小姐曾被其继父性侵过。”
骆明川愣了愣,连忙挂断电话。他随便在网上搜了一下,脸色不禁煞白。
舆论甚至比昨天更加激烈,也更加残忍,每一句都像是刀子。
“这是打算卖惨、洗白?”
“谁会用这种事来卖惨?”底下有人替余晚质疑。
“居然还有人替那个荡.妇说话?呵呵。”
“是啊,说不定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要脸,主动岔开腿,勾引继父?她都能做出勾引叔侄的事,还有谁不能睡?”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性侵啊!”
“为什么单单性侵她,而不是别人?她自己怎么不反思?不就是仗着自己好看,故意穿很少?你看她照片又漏胸又漏腿,这种人自己就有问题!出了事,只能说自己活该!”
“就是。本来那么大的人就应该和继父避嫌啊,她自己不避嫌,出了事,怪谁?”
这个世界虽然是暖的,但从来不妨如此恶毒的冷意。
骆明川忽然不忍看了。
很多时候受过的伤,明明快要遗忘,却要被拖出来,再度凌迟。
再度一遍遍提醒她曾经历过什么。
将结好痂的口子撕开,让人窥探里面有过什么,以及里面还有什么。
真让人无力……
这一次,一并波及到的,还有余波。
——那个贱人的弟弟,居然坐过牢!
配上余波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肩上的疤、寸头,劳改犯这个词再恰当不过。
“故意伤人?我看他就是杀人犯吧。”
“五年真的太便宜了,怎么都要坐满八年。”
“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居然减刑?要不要八一八?”
……
余晚担忧的看着余波。
余波无所谓的耸肩:“我没事,都习惯了。”顿了一顿,他说:“姐,我只担心你。”
余晚轻轻的笑,失神安慰道:“我也没事。”
*
十月的新西兰并不适合旅游,南半球的初春,气温还是很低。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海。季迦叶偏偏要去。除非用卫星电话,否则这段时间很难找到他。
这儿和国内有四个小时的时差。
中午的海面洒满碎金,接到刘业铭电话,季迦叶正穿着风衣,面容冷峻,钓鱼。
“什么事?”他问得言简意赅。
刘业铭说:“余小姐……”
听到这三个字,季迦叶便不高兴,摸出烟,他不满道:“不是说了,不用再知会我?她的事一律让明川出面,我不方便。”
“先生,这次是有人爆出你和明川的叔侄关系,才牵扯到你和余小姐。”
季迦叶最不喜隐私曝光,听到这话,他的面色登时沉下来,半眯着眼,阴鸷而凶。
沉默两秒,他吩咐刘业铭:“按我之前安排的来,再以我的个人名义发声明,追究诽谤和侵犯个人隐私。至于其他的,明川需要什么,你就按他的意思办。”
“先生,你不回来?”刘业铭诧异。
“他们不是小孩子,能自己处理,我回去了反而不好。”季迦叶这样说。
其实只要明川和余晚坚定在一起,这些流言蜚语算什么?
他回去了,反而坏事,徒增谈资罢了。
“那……”刘业铭还是犹豫。
“还有事?”
刘业铭“嗯”了一声,说:“网传余小姐曾被性侵。”
“性侵?”季迦叶点烟的动作一顿,蹙眉,“什么性侵?”
“说是余小姐的继父。”
余晚的继父?
季迦叶面容冷下来。将含在唇边的烟拿回手里,不知想到什么,季迦叶忽然沉默。
他沉默着,眉眼便愈发冷峻。
海风拂来,他的风衣挺括,一动不动。
那些风很凉,拂过他英俊的脸,又拂过他垂下的手。他的手还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和过去一样,线条冷硬。他的手本来就是凉的,偏偏在南半球初春的寒意里,轻轻颤了颤。
季迦叶眨了眨眼。
金丝镜片后面,他低低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眸色。
*
因为不能出院,病房里,三人依旧沉默。
外面时不时的有碎碎的声音,飘进来:
“真看不出来,蛮乖的样子。”
“还是和继父呢……”
“好像不止和继父,说是跟两个男人一起那什么……”
谣言总是这样,越传越夸张,大众都喜欢这样的八卦,尤其是桃色新闻,余晚默然。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施胜男已经彻底变成惊弓之鸟,“谁啊?”她问。
余波看了看手机,过去开门。是顾菁菁。
他也不请她进来,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顾菁菁说:“我来看看余助。”——她叫习惯了,也改不过口。
“不用。”余波回掉。
顾菁菁尴尬的站在那儿,施胜男悄悄看了看她,招呼道:“快进来吧。”
余晚坐在窗边,对着外面,还是一动不动。
和家里一样,窗外也有一株银杏树,叶子开始发黄。
一阵风过,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的掉下来,掉在地上。
“余助。”顾菁菁试着喊她。
余晚回头。视线慢慢聚拢,落在顾菁菁身上,她微笑:“菁菁来了。”
顾菁菁小心翼翼的说:“我看到那些事了,余助……”她的眼里是知情后的尴尬,是对受害者的同情和可怜,是生怕说错一句的小心。
这种目光对于余晚,更加难受。
其实她并不需要这种同情和可怜。她需要的,只是正常的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不被任何人异样的对待。
可现在,舆论架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炙烤。
余晚淡淡笑了笑,说:“谢谢你,菁菁。”
外面还是有人敲门。
这次来得是骆明川,好像齐齐约好了似的,生怕余晚想不开。
余晚微微失神。
顾菁菁看看余晚,又看看骆明川,起身告辞。
施胜男又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余晚和骆明川。
踌躇了会儿,骆明川说:“你还好吗?”
又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担忧,又是怕伤害她的关切。
偏偏这种关切无形,却足够让人喘不过气。
余晚只说:“我没事。”浅浅笑了笑,她还是客气道谢:“谢谢你,明川。”
骆明川双手交握,仍旧不知该说什么,一时尴尬,他只说:“我去看看余波。”
……
余晚闷在病房里,闷了整整一天,哪儿都没有去。
她偶尔会想,真希望时间能溜得快一些,好比眨一眨眼,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时间过得真的好慢。
慢到她睁着眼,看着天暗下来,转而又天亮。
慢到她可以听见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
慢到窥探无处不在,压得她喘不过气,不给她一条活路。
骆明川提议说:“出院之后,要不去酒店住吧?”
余晚只是坚持:“我想回家。”她只想回家。
“回家好,回家好,咱们回家。”施胜男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偏头抹泪。
余波去办出院手续。
结算清楚,他很快回来,提着行李,终于要回家。
走出病房的瞬间,施胜男有些忐忑的觑了觑余晚。
余晚只是面无表情,望着前面。
那些打量的、窥探的目光在她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应,就会故作不经意的收起来,等她离开,又光明正大的望过来。
有些摇头叹气,小声说她可怜,那么小就被……
还有些盯着余晚纤瘦的腰,笔直的腿,意味深长的啧啧两声,又互相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目光。
是呀,这样的身材怎么不勾人呢?
她不被性侵,谁被性侵?一点都不自尊自爱!
*
骆明川开车过来,他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
余晚看了看,骆明川说:“别在意这些了,赶紧走吧。可能还有记者在。”
刚说着呢,好几个蹲点的记者就认出了骆明川,瞬间全部围过来,七嘴八舌问道:
“骆先生,你和余小姐是情侣关系吗?认识多久了?”
“余小姐,现在网传你被性侵,是真还是假?为什么没有查到当年的报案记录?”
“余小姐,关于网上的性侵受害者有罪论,你怎么看?”
余晚被拥挤着往前,她有一丝麻木,她的耳边全是那些令人作呕的性侵字眼。仿佛通过这些,这些人就能再度达到高.潮。
余晚忽然停下来,没有一点表情的望着这些人。
她冷冷的说:“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受害者?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们也都是刽子手,都是帮凶。”
这是她的抗争,哪怕微弱,她也要向这世界传达她的不满。
有一瞬的安静。
忽然,有人抓到了“重点”,连忙问:“这么说,余小姐你就是亲口承认了性侵的事实?”
“被继父吗?”
“为什么没有报警?”
还在接二连三的往她伤口上撒盐。
余晚眨了眨眼,面容冷漠的望着外面。
不过遥遥几步,她却觉得走的无比吃力。
骆明川站在她的身边,也有些无措,只是说:“能不能别问了?我们要报警!”
余晚还是望着外面。
住院部门前有车停下来。
人来人往间,余晚好像看到了季迦叶。
不过才初秋,那人居然穿着笔挺的风衣,有些不合时宜。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可余晚好像就知道他是他。
说不清缘由的,她的眼圈微微有些潮湿。
那人走近了,垂眸,拂了拂那群记者,又看了眼余晚。视线交错,没有停留,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明川身上。
“明川,你过来一下。”
他是大家长,专.制而有威严,不容人拒绝。
走廊深处,是住院部的洗漱间,季迦叶推门走进去,骆明川跟在后面。
剩一堆人在外面,瞠目结舌。
余晚偏头,怔怔望过去,只能看到男人的一角风衣。
*
洗漱间内,有护工在清洗抹布,这会儿看了看进来的两个男人。
望着骆明川,季迦叶坦然喊他:“明川。”
“……二叔。”想到余晚和季迦叶的那些报道,骆明川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为什么二叔可以这么淡定,好像他的心一向强大,强大到可怕的地步,而且完全不动声色,他甚至还让他好好对待余晚。这么一想,骆明川还是不自在。他耷拉下眼,有些不安。
这样的安静里,季迦叶忽然直接问他:“明川,你要娶小余吗?”
骆明川一怔,错愕的抬起头,满脸讶然:“我,二叔,我……”他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耳根慢慢发红,还有些无措。
不过这一个犹豫,季迦叶已经说:“我想娶她。”
骆明川:“……”
*
余晚低头坐在外面的走廊里。
洗漱间的门开了,骆明川先出来。
余晚起身。
骆明川看了看她,垂眸离开。
季迦叶随后出来。
这人还穿着那件不合时节的风衣,笔直而挺括,衬得他身形越发修长。
他走到余晚面前,余晚抬眸。
四目相对,季迦叶一言不发,伸手,将余晚揽进怀里。
余晚太瘦了,他单手就可以将她揽住。
这个男人的肩很宽,宽而平直,背脊挺拔,像巍峨的山,像参天的树。
像这世界一切坚定的源泉。
余晚抵着他坚实的胸口。
季迦叶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说: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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