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国手列传 06

壑舟须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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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鸠车被赵拓推着走了几步后,就彻底置之高阁。

    后来宁王府被查封,库房堆积的东西被一件件挪到庭院中清点核对时,赵拓依稀还见到过它。就躺在几个旧陶瓶边上,木柄干裂,和庭中疯长的杂草相映,一衰一盛。

    不过这也可能是往后无数个不眠之夜中,回忆往事时产生的幻象。

    毕竟和那个人有关的东西太少了,能留下来的更少。就连幼时厌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前国子监祭酒,也因为和那个人有着不浅的牵扯,而被他留在了身边。

    改朝换代的君主和荣华及身的名臣,同塌而坐,共饮壶酒,谈论的却是与家国天下无关的闲事。

    比如多年前的一幅画。一只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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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最开始的凤穿牡丹外,林朝就没有正正经经教过赵拓什么画儿。

    他自己不善此道,怕露馅是其一。

    没有其二。

    比起丹青,林朝在有些方面还算精通。比如麻辣肚丝要切几分细,蓑衣刀法又要练上几年才能小成,狮峰龙井改用何处的泉水冲泡,桂花酒应当存上多久后开封味道最醇美。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前些日子看到几个孩童散了学跑跑闹闹,手里拽着根长线,牵着天上的燕子风筝,林朝心中就是一动。

    次日去卖风筝的手艺人那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卖下了一捆零散的竹架。

    把竹架往赵拓的书桌上一放,翻出练画的生宣,比划着裁剪起来。

    赵拓乖乖站在一旁。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对方的行为都见怪不怪了。

    “来搭把手。”林朝剪完纸,开始捣鼓那几根竹架,却怎么也拼不成风筝该有的样子。

    赵拓上前两步,拈起最粗最长的一根竹架放在正中,又捡起另一根稍细的交叉横放在上面。

    风筝的骨架很快拼成了。

    “你先按着。”林朝拿起一卷细线,在两个竹架的交错处缠起来。细线在手指上绕啊绕,最后落在竹架上的总是松松散散,固定不到实处。

    “不妥。”林朝皱眉道,“你得把架子提起来。”

    赵拓依言提起最中间的两根竹架,其他原已放好的架子都散落下来。

    林朝把这两根竹架绑好,打个结,用牙咬断细线。

    “行了,换我来拿着。”林朝怕赵拓总是抬着手累了,接过竹架,示意对方来缠线。

    有了赵拓的配合,接下来的几个竹架也被慢慢固定上去。

    拉远了距离看看,觉得似乎和记忆中的风筝长得相差无几,便点头道:“约莫差不多了。你继续按着,我来糊纸。”

    纸是之前就按着画好的边线裁好的。

    林朝抓着毛刷沾上米浆,在纸上刷了一层。纸沾了水,变得有些软重,林朝小心地拎起两个边角,往支架上按。

    “师傅……”赵拓蹙眉道,“似乎不太贴合。”

    林朝看着比支架明显大了一圈的纸,应道:“不打紧,等会儿把多出来的边裁掉就可以了。”

    两人把支架翻了个个儿,开始糊另外一面。

    看着自己的作品,林朝很是满意。他转头去看赵拓,发现小孩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你拿去……随便画儿些什么。”林朝没买下做好了的风筝,就是有意让赵拓多动动手,之前对方配合是配合,但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赵拓接过风筝道:“我画?”

    林朝笑道:“难道我画?知道你师傅的润笔费要多少银子么?”

    “可我学艺不精……”

    “凤穿牡丹你不是熟得很。”林朝在笔筒中挑出一只不粗不细,戳了戳他的脑袋。

    戳的力道不大,羊毫细细软软的,像是挠在额头。

    赵拓的心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晦暗。

    画笔被塞到他手里,接过笔的时候,正碰到对方的手,瘦瘦小小,还摸得出米浆凝固后的粗糙感。

    赵拓在林朝眼角看到点揶揄的笑意。

    还有点期待。

    好像自己将要做的事,在对方眼里,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赵拓在风筝上画了幅凤穿牡丹。

    林朝失笑道:“真画这个?”外边儿天上放的,都是些龙啊鱼啊燕啊,哪有这么贵气的图案。

    赵拓道:“师傅若是动笔,想必好看很多。

    ——可惜我付不起润笔费。”

    林朝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刚刚赵拓竟是说了句玩笑话。

    多难得啊。

    他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以示鼓励:“往后你便付得起了。”

    等天下都尽入赵拓之手,区区一个画师的润笔费,能算什么呢。

    “干透了。”林朝摸了摸,墨料都凝结在了纸上。两人是第一次折腾这东西,不知道要是像平日里画画儿一样往上涂抹,纸太薄,承受不起这点重量,真要放起来,会很困难。

    赵拓抬头看着画着图案的风筝。他知道自己画的不算好,但偏偏对方还连着表扬了数句。

    逗小孩的手段。

    努了努嘴,赵拓问道:“师傅,我们是要去放么?”

    “今日风大,正赶得巧。”

    林朝琢磨着该到哪个地方去放。王府后院地方倒是不小,但修的时候是按着九曲十八径的门道来排布的,不太跑得开。况且两旁的树木都长得十分高大,一时不慎就容易把风筝挂上梢了。

    赵拓见他为难,道:“往平阳王府走两三里,就出了城北。城门外边有好大一片平地。”

    “你怎么又知道了?”

    “这……教堪舆的余先生,以前常往那边跑,帮人踩穴。”赵拓眨眨眼,“师傅不会不知道,城北外边埋了好多……”

    林朝放开风筝,捂住他的嘴:“慎言!慎言!”

    赵拓见他额外都快冒出冷汗了,破颜笑道:“不是吧,师傅那么大人了,还怕这些……”

    反倒换成林朝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古人都说一语成谶,你以为只是神道设教那些骗人的玩意儿么?有些话放在肚子里没事,一说出口就招祸。鬼神之事,本来就不可轻言。等你再大一些就懂了。”

    赵拓无辜地眨眨眼,表示不会再随便拿城北的乱葬岗开玩笑了。

    林朝看他的表情生动,先前的话里也颇有小孩调皮捣鬼的意思了,心下安慰,道:“城北阴气太重,不如去城西。”

    赵拓接过风筝,笑道:“都听师傅的。”

    说完抱着风筝跑在前面,三两步就跨出了书房。

    林朝本想喊他跑慢一些当心脚下,但想赵拓难得这么活泼,话便没有喊出口。

    这些天来没有再从赵拓脸上看到阴厉的表情,林朝总算能松一口气。他隐约察觉到赵拓对宁王的态度和对旁人有些不同,说是更恭敬又不太像。有几次他看到赵拓双手平举着给宁王上茶,面部和手肘同样僵硬,都差点忍不住问出口,父子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也想好好和赵拓谈谈,毕竟能和宁王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师傅~”

    不见林朝跟上来,赵拓又折返喊了一嗓子。

    林朝听得他有些荡漾的尾音,笑道:“来了。”

    两人说笑着往王府外走去。

    穿过几个回廊,走到宁王书房近旁的时候迎头撞上杨青山。杨青山看样子刚从书房出来,步履匆匆,像是心事颇重。

    “啊,卿云兄。”

    都快撞到怀里了,杨青山才后知后觉停住步子。

    林朝扶了他一把,打笑道:“输棋了不成?”

    进出府上,杨青山他也是常遇上的。两人偶尔谈谈,交情也算不错了。

    杨青山勉强勾勾嘴角:“还有些事要忙,我就不陪卿云兄了。”对赵拓也点点头:“世子。”

    赵拓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淡淡道:“杨祭酒平日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不是……”林朝忽然捂住了嘴。

    全副心思都系在赵拓身上,整日只想着怎么能让赵拓开心一点……他都忘了,差不多已经是宁王被贬的日子。

    就在这两天。

    看杨青山那怎么也掩不住的颓败与消沉,也许皇帝的心意已决,宫闱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杨青山知道了,那宁王……

    “师傅?”赵拓一手抱着风筝,一手去拉林朝的衣摆。

    林朝的模样有些愣愣的,要是放在一两个月前,他只会觉得呆,但现在看来却觉得这个师傅真性情,连这么明显的晃神都不掩饰。

    林朝反握住赵拓的手。

    在初春的冷风里吹了小半日,这只手也冰冰凉凉的。

    “今日恐怕去不了了。”

    庭院石板的颜色渐渐加深,很快,沙沙的雨声便密集起来。

    赵拓摸了摸怀中风筝,觉得颇为可惜。

    怎么就变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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