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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施欲与十四索要所谓的亲情,来换取伯钺的江山稳固,讲道理,如果伯施真心要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那么一切好商量, 可十四就怕这强劲对手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此, 面上虽和, 心里却还是留有点弯绕。
待过了莲花盛季, 宫里头的后嫔们吃莲子羹都吃到腻歪,十四的新伤旧患方养大好,一个从未翻过牌子的美人儿却被发现怀了身孕, 就是这稀松平常的日里, 小皇帝伯钺就做了件挺伤姐弟和气的事,倒与那给他戴绿帽的美人无关, 这当弟弟的竟拟旨要他亲姐再嫁, 嫁给那位御前救驾有功的征东大将军, 就连择选的日子也有些欺人,三日内便要完婚。
这位东征与当年的尚书令是一丘之貉, 他东征是什么人?
三不五时在相国眼皮子底下私会帝王, 转过身又与相党不清不楚,名利美色都想一手抓牢的野心家,打战还行,权斗未免智商跟不上那些个成精怪的早晚得炮灰的狂妄老小子一个。
这事一发,甭管伯施当初给十四那剂预防针初衷是不是为着离间铺垫,再是没心没肺,搁这块上心底还是不舒坦的。
圣旨还没捂热,伯施就差宫里头的心腹上赶着送体己话来了,来人倒也不必去猜,自是那位早些时候十四搁冷宫那求来的援兵,自打携天子出逃失败后,那妮子就被伯施给收买了,铁了心的情根深种,容不得旁人说他伯施半句不好,这不,连传个话都不忘忠心耿耿替自家‘主子’不平她十四几句:
“殿下倘若真心还认奴婢这个姐姐,就听姐姐几句劝。偌大的深宫里,除了公子还能有谁会真心待殿下好?殿下还是别再指望当今圣上了,他今日能将你嫁给东征那匹夫,哪里还惦记着姐弟情谊?也只有公子这般神仙的人物,都泥菩萨自身难保,却还忧心着殿下,公子信里也说了,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即便到头来公子他拦不住,纵使带着殿下出逃,也断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堂妹被推进火坑的道理。”
“堂兄眼下的处境,伯姒自是晓得,前有阿弟的喜怒无常,后有相党的不怀好意,他在这宫中处境本就为难,姒这事,他并不好出面。”十四将手中信纸对折,燃了一只烛,就着烧去。
初峨又劝道:“既然公主殿下心里清楚,那更不能辜负了公子的好心,这种情势下,公子都要拼尽一切保全殿下,殿下之前说的那些话,真要传到公子耳里,该有多伤公子的心?”
她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想告诉十四,你安心受着伯施的好,莫再耍什么公主脾气,让她家公子更为难罢了。
不过这妮子本就是良善底子,相对于那些个善弄心计的宫里人而言,她倒也说不出什么伤人话来,也不会耍什么心机,或是作甚邪想,叫人如何不喜欢这份纯粹?
或许,伯施就是清楚这妮子的好,才屡次使她当‘说客’罢了,毕竟十四与伯施初相识时还斗过几个回合,也戒备惯了,总忍不住会去分析他的一举一动其背后的真实动机。
“初峨姐姐,这事还是那句话,劳烦初峨姐姐原话转达给堂兄,这趟浑水堂兄他不应搅合进来。”见初峨欲言,十四紧着又开口,打断:“你若真心是为他好,就没有明知他在往火坑里跳你还陪着他疯闹的道理,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他,与其与我费劲唇舌,倒不如盯着他点,未免他真一个冲动,自毁城墙。”说到这,十四握住初峨的手,又道:“初峨姐姐,你也知道,这宫里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我堂兄他人呢,又太过重情重义,宫里头重情重义的人是什么下场难道姐姐不知道?姐姐,姒与姐姐一样,只希望公子伯施能平平安安,这事牵连甚多,断不是区区公子伯施能管的,他若是搀和进来,当真是危机重重,这是姐姐愿意看到的吗?姐姐也清楚自打陛下回来后,脾性是越发地喜怒无常,又加上不怀好意的相党有意让公子代替阿弟做个傀儡皇帝,有些话不宜挑明了说,里头那些暗涌的龌蹉阴谋一步不慎便要丢了性命!姐姐,姐姐忍心看着他步入姐姐的后尘?”
“公子他,他做下的决定,初峨又如何能够劝说?”眉头紧皱,目蕴忧思,显然是被十四给洗了脑,立场动摇了。
十四趁热打铁:“可即便是劝不了他,阻止他往火坑里跳却是可行的,今日相府晚时有场宴,酒过半席堂兄难免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服下醒酒的药,倘若…”一边说,一边自桌下夹板里摸出个瓶子递过去“倘若堂兄吃了醒酒药反倒不胜酒力,一醉就睡了三日…这火坑,岂不是不用跳进去了?”
初峨闻言一震,垂下眸子紧盯着手中药瓶。
见目的达到了,她将目光顺着窗放向远方,怅道:“这药不会伤身,上京的医馆药铺任姐姐随意去问,问过自当明白姒不会真害了堂兄。他也学过医,故而这药若是不在恰当时机放进去,他必然会察觉,酒过半时,人大约已醉了□□分,加上醒酒药本身就有些气味重,堪堪能盖过这东西的气味,他也不至察觉。至于御赐的婚事,我自会想办法周旋,即便陛下不念姐弟情谊,再不济我也是堂堂长公主,东征虽握有兵权,可在上京人脉却只混了个马马虎虎,当不起一手遮天的相权,自不至于蠢到与我挣个鱼死网破好便宜了各方番地势力借机清君侧,在他手里,我自然吃不了什么亏。”
“所以,姐姐,什么才是真正该做事?什么才是真正的耽误之急?姐姐心底可清楚?”望了眼听得一愣一愣的某人,对心中浮上的愧疚心道:伯施啊,对不住,又一次给你穿了小鞋。实在是因为越来越看不透你心底在想什么,你是个强劲的对手,越是这样热脸贴上来,我越不敢让你来帮这个忙,不怕万一,就怕你这盘棋下的太过高明,我任务会栽你那里呐!
二十九,午时吉,易嫁娶。
伯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当政权漩涡下的祭品,偌大的公主府就这么吹吹打打迎来了又一位驸马爷,这是一个混乱的时期,倘若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或者另一个时代的开篇,当了皇家的驸马,那兵权官衔可不得改一改?皇亲可是不能够威胁到帝权的。
就这事,短短两日内相党也做过文章,可老相老了老了不免太多贪生的念想,心底多少有些忌讳东征手底下那群实战磨练出的铁血兵士,真不敢把人往狠里得罪,其结果,无非就是堂上磨磨嘴皮子,堂下称兄又道弟,什么没办成,反倒成全了一个莽夫双赢的美梦。
自然,这美梦的背后只不定多少陷阱等着莽夫往里蹦,否则相权面前,岂容天上馅饼凭白便宜?
公主府许久不曾这么热闹,前院和后院隔着那么老远,都能叫前方的喧闹扰了这一派宁静,可见那铜锣嗓门的大将军该是有多么意气风发。
“要是那莽夫胆敢伤害殿下,”老管家红着眼眶,悄悄塞给府准新娘一把匕首,“殿下做做戏就好,别真伤了自己”,这把匕首是长公主问这老太监要来的,主子的话,再怎么,也得听不是,可老太监就怕自给的主子一时想不开,想的多了,故而先前大哭了一场,能将匕首送来,想是也做好了随时随主子去了的决定了。
脚步声靠近,闻声太监看了看窗户纸前投来的影子,看得出那是正在来回忙碌的婢女,抹了下酸酸的鼻头,道:“陛下兴头正高,正拉着驸马畅饮,一时半会驸马是回不来,殿下可要老奴吩咐小厨房准备些糕点垫垫?”许是怕隔墙有耳,不敢再称征东为莽夫,改口为驸马。
“不必,这一桌子菜正好下酒,你去取些好酒过来即可。”
“可是这桌菜…”这桌菜是给新郎新娘圆房时备的,这话即便不说出来,谁会不晓得,管家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欠妥,整个公主府那不都是公主的,何况这大婚也不是公主想要的,谁还去管那些吉利的寓意?“老奴这就去备酒。”
…
来到这小世界,她这算是头一回‘买’醉,许是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肉身实在娇嫩,微醺的醉意带来的飘飘然时,小坛子也才去了二三。
她笑,这算是她酒量最差的一回罢。
伯钺这么做不伤她的心那是假的,再怎么说,认识伯钺时伯钺虽算得上是个疯子,但对她到底还算是掏心掏肺,相处久了,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为基础的。
可如今伯钺做的这叫一个什么事?
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阿谀我诈中沉浮布局,还是放心不下她终有一日不会将大权再度还到他手中?于是他自投罗网,顺带替她挖了个火坑。
说白了,伯钺所作所为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自损八百的和稀泥。
圣旨下放当日,她去找过伯钺,并不是说十四越活越回去,天真的以为可以挽回什么,她找伯钺只是为了确认伯钺到底想做什么,如果真的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那么伯钺坑她一回两回的倒也罢了。活了一大把岁月她也犯不着跟一个毛头小子斤斤计较,回头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便是。
可伯钺做了什么?
甭管伯施到底是不是在用离间计,十四对他这么信任,他呢?
突然冲自己发疯,用一双满是戾气的眼带着嘲讽的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告诉她:阿姐,阿姐是不是忘了,那时阿姐是怎么把年幼的亲弟弟一次又一次往地狱里推的?虽说征东少时,阿姐多番欺他辱他,可征东再不济,也不敢将阿姐往死里折腾,比起阿姐,朕仁慈多了。朕的长公主,该学会知足。
思及当时伯钺那嘲讽的笑,她也觉得是挺可笑的,真正想要问的,忽然之间变得没有意义,这些个什么私人恩怨过往恨仇,于她而言,真的挺可笑。不过匆匆过客,却真把这些当回事了,这样的自己,如何不可笑?
于是,顺理成章,她长公主府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热情洋溢的迎接新驸马。
十四招来外头伺候的,要了碗醒酒汤,便静静候着夜里的重头戏…
皇帝前脚刚走,新任驸马便迫不及待的闯进他的洞房,赶跑了原本该喜闹洞房的婆子们,那一双看得人浑身不自在的眼紧盯着新娘不放,也亏得前日皇帝‘提醒’,如今看来这眼神里的东西多少能解释出来。
“公主殿下难道不好奇,这么一个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的破鞋,本将军却非要力排众议将你娶到手?”
话里的嘲讽可能不算锐利,盖不过面上那满是轻蔑的神情更精彩,十四今个心情不佳,也没什么兴头和他对戏,直接开门见山:“早先本宫受牢狱之灾落了病根,今生不会再孕,你这买卖做的有些亏本。既然本宫不争气的肚子满足不了大将军的野心,不若和和气气演对假夫妻,本宫这当妻子的说不得还能时不时帮一帮本宫的驸马爷平步青云。”
先不提她这话明摆着是假的,即便是真的,公主不孕与他有什么影响?无非是不能携自己的儿子改朝换代自己当个太上皇,这不还有被他捏在手心里的皇帝么?想到这,他神里的自得越甚。盘算着一会怎么折腾长公主。想和他讨价还价,啧啧,还真当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呸!
十四将两盅酒倒上,自己拾起一杯,抵在唇边又道:“将军若是同意,就喝了这杯酒,日后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各过各的。”
一个狠劲扣紧那只握有酒杯的手腕,手劲之大,似要生生弄折了骨般,那一副势在必得的得瑟劲,讽道:“你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凭什么以为可以和本将军平起平坐且还能讨价还价?”
忽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但见新娘另一只手腕紧扣一把匕首,反手抵死在她自己的腹间,迎上的眸子依旧沉寂无波,似真不是个惧怕生死之人,这当口,她竟能用很平静的语态说道:“这一下刺进去,须得进三分不足两分又八,能斩孕祸。可将军手劲这么大,这一拉扯万一进了三分,命得丢七八,过了三分,便是我朝唯一长公主命丧威风凛凛征东大将军之手,相党天天盼着能名正言顺的拔了某些眼中钉,如此好的机会来了,想必是能为将军的美事锦上添花。”
“放肆!威胁本将?”
“再这么疼下去,本宫可管不好这匕首的进出了。”无波的眸睨了一眼那一只被扣紧的手腕,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是别人的。
他当下出手准备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敢威胁自己的人,却不想这弱女子竟是个有些许底子的!身一璇便与他拉开距离,露在外的那截手腕上雾血气的手印衬着那波澜不惊的神情,莫名叫人心怵。
若不是把这个女人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够看,偏生吃了这三脚猫功夫的亏,而且看来这女人当真是个能对自己心狠的,毕竟在她眼里他真真没读出一丝生气,仿佛死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稀奇的,倘若自己再有所动作刺激了这个疯女人,抵在她腹部那锐芒锋利的匕首真捅进去了…想到这,便有些气急败坏:“我不信你敢对自己这么狠!”
对方不搭话茬,只从始至终用那沉寂的眼看着他,好似早已将他洞察透彻。
“伯姒!你好样的!威胁本将军啊?本事!你有本事!有本事一辈子匕首就抵在那,一辈子不睡觉时刻准备与本将军斗!现在给我松开它,本将军答应你既往不咎,倘若把本将军性子磨没了,你最好一辈子都保持这个姿势绝不松懈!否则后果本将军发誓,那会是你不敢想的!”他也就只能暴跳如雷的发泄这么一下唇舌了,人真是一点不敢轻易乱动的。
屋外头,紧着拳头的老管家听着屋里的动静,满脑子都是之前主子的交代:…倘若东征将军真与本宫动手且伤了本宫,院前宾客里总不乏几个真英雄及时将本宫性命救下的。
太监着急,听着动静,主子还没被逼到那一步,若是他们还要僵持许久,自己此时去求救岂不是坏了主子的大事,叫人正好撞见是长公主自己拿自己性命正在威胁驸马,关键是得让人看到是驸马欲害长公主!
屋内男人的威胁声几度咆哮,女人却似看戏的。
突地,毫无征兆,女人竟手腕猛地施力,尖锐的匕首就这么刺了进去。
“你疯了!”
这一切何止出乎春风得意的驸马预料,也出乎了老太监预料!
“驸马要杀公主殿下!”一声惊呼,老太监使出了全身气力拔腿就向外跑,一边跑一边惊呼。
随着他的呵斥,尖锐的匕首又进去了些许!
十四睨着那莽夫惊魂不定的神色,弯了弯唇角,道:“本宫不是说了吗?伤了身子,今生不会再孕,自然是真话。”再瞧那匕首进去的长度,正好是先前威胁他时提及的两分又八不足三分,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显而易见,她这是宁叫玉碎不叫瓦全的性子,为了杜绝沦为繁衍子嗣的牺牲品,她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毁了自己!
“驸马可别乱动,万一一个手颤,好端端的红事办成了白事可就不妥了。”
这女人竟然还笑得出来?半饷他就憋出这三字:“…你疯了。”
她回道:“大婚当日长公主遇刺,可这屋里又无外人,长公主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征东死罪难逃。不过,征东既是本宫的驸马,本宫自然也得向着征东,无论如何也得吊着一口气活过来为征东洗清冤屈不是?要怪,只能怪那不长眼的贼人,好生大胆,竟敢刺伤皇室,以致长公主新伤旧疾一并复发,病情起起落落迟不见好转,从而委屈了一表人才的驸马爷圆房之日延之又延…”听着远处依稀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她唇角的笑意更甚,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有劳驸马去剿刺客刘副将。”
犹如被踩了尾巴,他咬牙切齿亦不敢扬声,只压低声音威胁:“别以为本将真不敢要你性命?”刘副将是征东心尖上的人,亦是他左膀右臂,这女人果然毒蝎心肠,嘴上说不会将他生害,实际上却用他势必不肯就范的弱点去威胁他。
“那本宫便成全你。”白皙的手指再度施力,竟然将匕首又往内推去!
脑袋嗡地一下,这摆明了是要拉他垫背啊!
到底还是自己重要。
征东一急,连忙上前抓住那只行凶的手,不料长公主竟就势向后倒去,征东一时反应不及,握住了匕柄却未曾抓到人,生生将匕首拔出了大半,好在他反应及时拉住了向后跌落的人。
只刚喘上粗气的当口,门就被人一脚踢开,先行赶来的众人引入眼帘的正好是这么一幕,这下有几张嘴只怕都说不清了。
脑海中盘旋起伯姒的威胁,‘有劳驸马去剿刺客刘副将’,他清楚不过,无论怎样都不能摊上这个烂摊子自毁城墙,张了张口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间挤出几个字“是刘副将…”,征东忽觉房中阴冷异常!他真的舍了他?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全是日后和要长公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报复,正准备继续说话的时候,被长公主颤颤巍巍吃力的声音打断:
“刘副将…救…救了本宫…追…追刺客…去了。”
众所周知,这一场又一京中荒诞的喜宴里,刘副将告病未至。
长公主昏死过去以前留下的这句话,要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相党或许巴不得迟来之时长公主已死,黑锅扣在了征东头上。
而当事人征东本以为会痛失左膀右臂,不料长公主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转而才意识到,她本不打算与他进一步交恶,之所以会提及刘副将只是要提醒他,她知道也清楚他的软肋,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前人进屋时多双眼睛看得清楚他征东握着那半截匕首,假使长公主死了,即便她死前那句话有为他开罪之意,也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所谓眼见为实,故而,他被长公主坑了,却成为了唯一一个不希望长公主出事的人,他与她这一瞬,真正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征东不敢让公主死,故而十四恍惚醒来时见到的自然是征东的严实把关,那时许是巧合,又或许是伯施真担忧她来得勤快,故而那会子一见就是一双,征东如今是杯弓蛇影,见谁都得防着深怕是相党前来索公主性命的人,而伯施亦不放心让他口中的‘庸医’照料公主,于是二人正在争执。
她恍惚醒了那么片刻,也提不出声,又昏昏沉沉地烧着睡去,除了噩梦连连,她的意识也多为混沌。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恍惚间似梦非梦,高温有所缓解,却仍是倦得很,听着伯施在耳边与她说话,说她是狐狸托生,狡猾得让人难以猜透。还问她这一招苦肉计是否又是在悄悄为伯钺铺路?
因意识有些涣散混乱,转而她似乎又听见了征东那匹夫暴跳如雷的咒骂,那匹夫不止咒骂,似乎还抽了她耳光,听得征东在那叫骂她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好生阴毒,这次如果真把他给拉下水,他绝不会饶了她的阿弟。
征东的咆哮还没完,四周又寂静了下来,转而又听见了伯施在耳边呢喃,与她说着对不起,也不知是对不起什么,似真有那么几分愧疚。
她想睁开眼,却恍惚看见了小皇帝,消瘦的面庞一切都显得格外暗淡,唯有那一双眸子似熠熠在烁,唇瓣启启合合与她说道,放阿弟一个人在地狱里,阿姐如何忍心?有一度她透着这眼神仿佛见着了穆海棠,虽二者没什么联系,但混沌的意识总是这般天马行空乱窜的,旧念席卷了混沌的情思,沉沉入梦是她的羡王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与她保证,日后再也不哭了…
十四醒来的时候已然忘了梦里的自己是何心态,彼时刘副将守在一旁,征东正在外头剿灭刺客,副将说,这是第三波闯入的刺客,除了刺客,还有层出不穷的暗害,以至于他与将军都许久不曾睡踏实。
这人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叨叨良久,全是征东的好,却不提伯钺与伯施二人,只她心里有自给的明镜,即便是浑浑噩噩,有些事不必明说,她多少也清楚。
长公主渡过危险期醒了的消息传开后,常来坐坐的老熟人除了国相也就只有伯施,然伯钺自她醒后一次都不曾前来,可她清楚,在她性命垂危时,来的最勤快的甚至于是不眠不休守着她的也非伯钺莫属,她有自己的眼线,岂能不明?
伯钺待她,大抵是一个别扭可言,既恨她又在乎她,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自那一日为着赐婚一事她去见伯钺,回来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不会轻易改变决定,有些事,她想,还是不用让它再复杂下去了,赶紧的把任务完成,莫在这里头耽搁什么时间,神君的神魂碎片此时此刻在别的小世界里还在受罪。
经此一劫,她与伯施走得相较过去近了许多,伯施待她是越发的‘真诚友好’,或许一个无懈可击的谎言总需得先骗过了自己,演着演着便入了戏,伯施入了戏于是忘了真实的自己,这情有可原,可十四却没替他忘,没忘了那一夜她将匕首二度刺进自己腹间时,所谓真心立见高下。
若不是她当日敏锐的嗅觉闻到自窗外飘来淡淡的药香,那是伯施独有的气味,味很淡,他自给都轻易察觉不了,但十四是个例外,因着这人与她的神君有那么微乎其微的相似,她对他的一切就比对常人更加的留意,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日她确定伯施来了。
也确定了其实她给伯施的小鞋伯施并没有穿上,那一份迷药伯施根本没中招,他只是将计就计洋装中招罢了,他有自己的盘算,否则不会在这么快‘醒来’,并出现在这里。
仔细想想便清楚,十四不是个会轻易自毁城墙的人,其实当时征东已经算是妥协了,她没理由步步紧逼到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多此一举的将匕首再往自身内里推,只那一瞬她其实考虑过很多,最终她用自己的命去测试伯施的真实意图,倘若伯施真的为求所谓真心,自不该舍她性命,诚如他托人游说之言,哪怕是舍弃一切与她颠沛流离逃亡,当得保她。
所以,伯施真正想要的,从来只是那个位置。
伯施是个成精的,是十四对弈中最强劲的对手,那一瞬她甚至可以站在他的角度去描想数种取舍,他定是以为但不出现无人能知他曾在救与不救之间动摇辗转,他定是以为精明的长公主伯姒无论如何都会为自己留有一手不会真去了性命,他定是以为…如此如此,她可以揣测太多,事实证明,他没看错她,她确实会为自己留有一手。
自然,那个位置在这棋局里候选人中筛选,和合该他最合适,伯钺既然选择松开她的手,那她也没必要紧紧抓牢这双手了,理由很简单,对于伯钺而言,唯一的救赎就是他仅剩下的亲人伯姒,当他连伯姒都能舍弃时,江山篡在他的手里,只会是灾难。
说白了,伯钺真的疯的难以救药了,一旦擒制他手脚的相权一倒台,他且随意伸展四肢,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必亡。
有时候看清楚了一个人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反而会对他的所作所为豁然明朗,瞬间会有种顿悟,如同她总算看明白了伯施与她这场离间戏的背后,是要逼着小皇帝彻底的发疯,从而让他更名正言顺的坐上去呐。
有一点也是经此一劫以后她才真正破开云雾看清楚的,那就是伯钺这个在她面前总是受伤受害的弱者其实很强大,他不仅有出挑的心计,亦有暗藏的实力,真正从头到尾最弱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可笑的是过去她还以为伯钺离了她便失了活下去的能力。
低眸望着药碗中倒映在棕色药汁上蓬松的发型,耳畔似又响起那似梦非梦的呢喃‘放阿弟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阿姐如何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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