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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初夏,天干物燥,东宫一处偏殿走了水,虽然很快救了下去,没出大事,但毕竟是国之储君所在,总要重新修缮。
皇太子显裕便暂挪到了保和殿,却是太子自己选定的地方。无他,保和殿为仁孝文昭皇后之居所,他仰慕已久。
本朝皇后太后,谥号皆为二字,以孝为首,另铺以佳字,唯有曾祖母不同,她的谥号为四字,且以“仁”字为首,从历代皇帝之例。
朝中向来不乏酸腐梗硬之臣,每有不合常例之事定要一谏再谏,甚至不惜性命以死谏威胁君上,博得身后之名。但是,对于仁孝文昭皇后的谥号,却从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只因仁孝文昭皇后的经历早已经成为神一般的传说,再没有人敢对她有一点微辞。
还在少年时,仁孝文昭皇后便以“孝悌贤淑,才堪为妃”被当时身为太子的仁孝文成皇上钟爱,虚太子妃之位数年以待仁孝文昭皇后。
及经父皇亲口提亲,岳父武定侯许亲之后,已经即位的仁孝文成皇上令礼部制定新仪注亲迎仁孝文昭皇后于武定侯府,倾慕之心,天下皆知。
及仁孝文昭皇后入宫,二圣情合意恰,居保和殿,起卧如同民间夫妇,育五位皇子,二位公主,天家子女,皆为一母同胞。
比起令仁孝文成皇帝终生不二色的闺阁故事,仁孝文昭皇后真正的功绩却在朝政上。
仁孝文昭皇后自小在辽东长大,通百书,擅骑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女红更为一绝,不过这些于她亦为小技,她最长于着眼天下大局,筹划谋略。
仁孝文成皇帝即位时正值帝国平定辽东、收复西南之际,天下大统,四海升平之时。然则仁孝文成皇帝并不以此为功,登基以来任用贤能,改革官职,整顿吏治,励精图治,仁孝文昭皇后从旁铺之,重修兵制,开疆拓土,提倡文教,鼓励通商,竟使天|朝达到从未有过的繁盛景象,人口繁衍,家富国强,四夷来朝往来不绝。
可以说,仁孝文成皇帝打造的盛世,仁孝文昭皇后有一半的功劳,特别是在中年之后,帝后二人力压朝中众臣之议,携手临朝,共商国政,将仁孝文昭皇后先前许多幕后之功昭之天下。
自仁孝文昭皇后之后,天下女子的地位大升,就是宫中,亦再无后宫不得干政之禁,只是大家却都以仁孝文成皇后为例,铺政议政,不谋私利。若借参政之机为一已利,只能贻笑于他人。
显裕太子年幼时曾时常随父皇母妃拜见仁孝文昭皇后,依稀记得曾祖母雍容的风度和睿智的言谈。及长,亦不淡忘,自今岁朝中开始提及选立太子妃,便更是时常回想起仁孝文昭皇后。如果自己亦能如曾祖父一般,有如此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那该有多好!
因此,这一次显裕太子便怀着如此之情进入了保和殿。
先前每逢节日、文成皇帝文昭皇后忌日等时,显裕太子皆前来殿前焚香祭奠,只觉得殿堂森森,满心敬仰之情。及今日搬了进去再看,保和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里不属于后宫,离皇上日常大朝的正殿亦近些而已。至于日常陈设,并非奢糜,甚至一反宫中的常有的富贵气氛,倒有些寻常家居的风味。
这里的一切都是仁孝文昭皇后亲手布置的,自仁孝文成皇帝和仁孝文昭皇后离世后,保和殿不一直维持着当日的格局,再无人入住,显裕太子还是第一个。
保和殿的太监宫女并不多,亦经过多少次的更替,对于保和殿的过往知之甚少,只知道这里是历代皇家人都十分重视之地,每日里只按惯例进殿洒扫一番,便关闭殿门退出。显裕太子进入后,方才多了一些人气。
因后人对仁孝文成皇帝和仁孝文昭皇后的敬仰,保和殿的养护十分精心,显裕太子亦不欲做大的改动,只带了些许日常用品。
毕竟离开惯常的住所,显裕太子原以为一定会有几分不适,再想不到,他住进来竟觉得十分舒适自在。
令人感觉到舒适的自然是这里的用具,外表看着寻常,却极体贴,紫檀镶玉石桌面十分宽大,正好在折子上面再摆开一张勘舆图,文房四宝早是齐备的,又有一盒朱砂,皇家专门的朱批所用;占满了一面墙的多宝櫊子上除了几样玩器点缀,尽是书籍,整齐地按序排列,略有疑惑之事便可以随手翻阅查证;至于各种细处,正因为适意倒不容易察觉……
而自在,却是一种心境,想到与先祖仁孝文成皇帝和仁孝文昭皇后同样伏案看折子,写朱批,查典籍……,显裕太子无端地浑身轻松,他正沿着赫赫威名的祖辈们走过的路向前走。
搬入保和殿的第一日,显裕太子精神特别的足,比平日里早许多处理完毕公事,便在保和殿内随处转转。
皇家一直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会给嫁入皇家的女子按品级准备嫁妆,但是仁孝文昭皇后又不同,保和殿内所有的物品都是她自娘家带来。当年武定侯府事先派人到保和殿量了尺寸,然后按照殿堂的布局再打家具、布置陈设,完全与民间相同。
墙上挂着的四幅古画应该是仁孝文昭皇后父亲的收藏,听说他收到的古画比宫里都要多;而桌旁大屏风上万里江山图的锦画,一定是仁孝文昭皇后母亲所织,她心灵手巧的故事已经流传了几代;而床上的兰花床帐正是仁孝文昭皇晚年后亲手所绣,听说她专攻画兰绣兰,自古至今,堪为画兰绣兰第一人……
显裕太子与许多人一样,对于仁孝文昭皇后会有如此多的才华万分惊奇,甚至还有些疑惑,毕竟,似乎仁孝文昭皇后就没有不擅长之事,她实在太美好太崇高了!
但是在这间弥漫着淡淡古旧气息的大殿内,显裕太子突然相信了,然后他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世上一定还会有惊才艳绝的女子,有如仁孝文昭皇后,与自己一同谱写一段流传后世的情缘。
因此他躺在了床上,却越发不肯睡去,倒让人点了蜡烛放在桌上,自己借着烛光看帐上的兰花和题跋。
突然,显裕太子猛地坐了起来,起身端了烛台,先在帐外照了又照,然后进了帐内再照,原来帐前的兰花一部分是双面绣,两面的图案略有些不同,里面竟藏着几个字,“床下、秘道、京外。”
不错,就是这几个字!
显裕太子再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令身边人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仔细打量起这张紫檀大床。
上好的紫檀木在烛光下闪着光泽,一一摸过去,上面雕刻的吉祥花纹里并没有机关,床栏一直垂到地面,前面放着脚踏,人钻不进去,想拆下也颇不容易。
那么?显裕太子将床上几层毡垫卷起,露出紫檀木的床板,当初打造这架床恐怕就花用了不知多少银钱,连外面看不到的床板都用了与外面同样上好的紫檀。
揭开床板,正是床厢,显裕太子在里面四处摸索,终于触到了机关,突然听到一声暗响,地面出现一处黑洞,可见蜿蜒而下的台阶。
显裕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执着蜡烛走了进去,然后就是漫长的地道——不过一人多高的路并不甚难行,每隔一段还有夜明珠照亮,不知哪里还有通风的孔洞,忽闻道带着槐花香气的风吹过,他便猜到此时自己正在御花园下面……
走了很久,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小门,小门上挂着一把钥匙,正是开门锁用的,原来这处门只能自里面打开,外面却进不来。钥匙上又垂着一角皮子,上书“荼蘼架下有金银”几个字。
显裕太子开了门,外面就是洞口了,向外一望,上面竟是一片圆圆的夜空,几个星星眨着眼望向他,空气中带着浓烈的湿气。
原来是一处水井,拉着系在水桶上的绳子爬出,显裕太子便到了一处园中,黑暗中见墙壁一侧依着茂密的灌木丛,应该就是那荼蘼架子了,而园中种的却看不大清是什么菜,但见菜畦整整齐齐,估算一下方位,便重新自井口回去,又把一切皆恢复成原状。
毕竟是出了城,所以一个来回亦走了几个时辰,显裕太子只浅睡了一会便又起身上朝,却不忘记先遣人打探城外那处小院子。
朝会结束他坐到了保和殿中,人也回来禀告,“到了太子所说的方位,那一处有许多一样的院子,都是前面是房舍,后面有园子,园子里又都打了井。原是武定侯为当年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们修建的。”又拿出一张单子,“这是小人抄录当年所赏院子的名单。”
显裕太子接过来,只见密密的人名,其中“荼蘼”两个字首先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再细看,“汤阿虎,原为武定侯府奴仆,跟随武定侯征战辽东、西南,后脱籍……娶妻江南盛泽人,名荼蘼……”
固然仁孝文昭皇后亦有能力修建一条自宫中到京外的秘道,以庇护后世子孙,但是显裕太子却已经根据现在所见到的蛛丝马迹断定这条秘道恐怕并非仁孝文昭皇后所建,而与仁孝文昭皇后的父亲武定侯有关。
那么武定侯又是为了什么?
宫里许多人都发现,自显裕太子入住保和殿后,他突然开始对许多年前建造皇宫的图纸感兴趣,又自馆藏中调出许多史料翻阅,不令人费了许多心思找来宫中宫外的老太监老宫女,让他们讲各自听到的宫中奇闻。
据说前朝的皇帝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才夺得大宝,因此他格外思虑甚深,在建皇宫时修了一条秘道,为后世子孙留下一条生路。他的孙子果真在藩王逼宫时借着秘道逃出了宫中,得保天年。
这则传闻并不新鲜,而在坊间广为传颂,就连显裕太子年少时也曾听过。但其实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有真正把这则传闻当真。
现在看来,秘道之事就是真的。
便是雄才大略的武定侯也不大可能在几年之内在皇宫之下建成一条秘道,他应该是发现了前朝的秘道然后重新修整并在保和殿的入口和城外的出口处设了更加严密的机关,使得这个秘密重新能为人所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从此便能够自由出入皇宫。
重新修缮的工程十分庞大,甚至不比当年初建时容易,但能在皇宫严密的守卫下顺利完成,更是说明武定侯的能力,他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借助这条密道谋反,成功的可能性亦不小。毕竟以他的经历和威望,羽林卫、辽东铁骑以及天下诸多将士们都唯他马首是瞻。
可是他却没有,而继续将这个秘密保持了下去,接收了秘密的人就是仁孝文昭皇后。
那么,武定侯告诉仁孝文昭皇后这个秘密有什么用呢?难道他是为女儿准备了一条随时可以逃出后宫之路?
显裕太子一时不能理解武定侯的思路。
仁孝文昭皇后所处的时期,天下太平,仁孝文成皇帝又是先帝唯一的嫡出皇子,受禅于父王,完全能掌控天下,根本不存在被藩王夺去皇位的可能。
毕竟显裕太子从小便按嫡皇孙养大的,不只熟读经书,对皇家的往事也了如指掌,他可以肯定在仁孝文成皇帝年幼时,虽然亦有几位皇子窥伺皇位,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多少实力,特别是到了仁孝文昭皇后入宫之际,那几位皇子早已经发至各处就藩,完全不能对仁孝文成皇帝有一点点的威胁了。
但是,显裕太子的曾曾外祖父武定侯却是一个文才武非凡的人,他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显裕太子一时想不明白,却也不想拿这件事去问别人,只暗地里思索,倒与平日一般按时去母后那里请安。
却见母后正与外祖母说话,“太子的亲事还没定下,本宫虽然急,但还压得住,总要他娶了心爱之人才能过得好,倒是更担忧玉容公主。”
“皇后娘娘有什么可担忧的,玉容公主又不是嫁到外处,是嫁回娘舅家,不说你哥哥嫂子,只母亲就会替你照顾好外孙女!”
“虽说嫁回娘舅家,母亲和哥嫂定然会照顾,可是皇上和本宫还是难免担心,只怕驸马年少不懂事,两个人生气吵架。”母后叹了声气道:“嫁女儿不同于娶媳妇,我心里总不自在。”
外祖母便笑,“当父母的嫁女儿都是这样的心思,想想你被选为太子妃时,你父亲和我虽然欣喜万分,可是又不免难过,只怕你在宫里过不好,我们却没有办法,又不能像民间一般打骂女婿一回!如今驸马是你娘家侄儿,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传了他来训斥,他还敢不听?”
一席话说得母后笑了,“那我便把这话告诉皇上,也免得他夜里也睡不着。”
门外的显裕太子没有进去,就让母后与外祖母多聊一会儿吧。不过他转身离开时,却忽地笑了,将心比心,难道武定侯只为了宝贝女儿就弄了这样大的阵仗?
恐怕是真的。
显裕太子突然对他的曾曾祖父,那位武定侯十分好奇起来。他先前早知道曾曾祖父的许多事迹,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除了赫赫战功,除了收藏爱好等等写在史书上的东西,曾曾祖父一定还是一个特别有情有义的人吧!
想打探武定侯的事并不难,汤家是本朝的著姓,支派繁盛,眼下京中羽林卫中亦有武定侯府嫡派子孙在。显裕太子平日里看折子,又知辽东、东南等亦有许多汤家子弟为官,至于零散到各处的,不可胜数。
但是,显裕太子突然又发现,汤家固然显赫,却没有子孙伴读的,因此他一时间竟不能找到一个往来较密切之人前来询问。
这样根基如此深厚的家族,想送到宫中几个子弟伴读完全没有什么难道,只能说明武定侯府有意离皇家一定的距离,即使本朝已经出现过两位汤姓的皇后,汤家也不肯完全依附于皇族。
而且汤家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出仕的时间不会太长,十几二十年间立下功劳便多急流勇退了,这也与他的曾曾外祖父相同,他当年便正在盛名与盛年之时离开了朝中,与他的夫人开始了有如传说般地游历。现在他写的几本游记在坊间依然热卖,显裕太子也都拜读过。
只是显裕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想拜访武定侯的打算竟没能成行,原来现在任的武定侯刚辞了五城兵马司都督之职,带着府里所有的人去了京外的庄子上消暑去了。
直到秋风阵阵之时,显裕太子才得知武定侯一家人自庄子上回来了。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轻轻地笑了。
母后开了菊花宴,请的客人中便有武定侯夫人以及武定侯府的次女。经过这些日子的用心,显裕太子对武定侯府的情况很了解,侯府的规矩男子不许纳妾,女子与男子一般教养长大,到了嫁人之时,必要自己同意。
如今武定侯的长子娶了靖海侯家的小姐,长女嫁了上一科的状元郎,而次女也恰好到了许亲的年纪,听说上门提亲的已经踏破了门槛,可是二小姐不想成亲,无论哪一个也不点头。武定侯竟随着女儿,他们全府去消暑也有躲着媒人的意思。
还真有趣呢?
显裕太子很想认识一下武定侯二小姐。
尽管他平日里不喜欢参加母后的种种宴会,她其实就是打着赏花观景的旗号请京中的闺秀们入宫,希望自己能看中一个,但是现在,他觉得母后的宴会也可以去坐一坐。
到了那一天,显裕太子早早醒了,竟有些莫名的紧张。当然他不肯承认的,是母后为宴会定下的时辰太早了,他才睡不好的,一定是如此!
匆匆用了早膳,看到宫人拿来的衣裳,显裕太子就皱了皱眉,“今天沐休,不用穿蟒胞,换一身常服吧!”
常服拿来了,显裕太子又皱了眉,“这一件玄色的穿着不大起眼。”
换了一件,“青的太俗了。”
宫人有些无措了,这都是平日里太子常穿的呀!再换回来,却抱了许多件。以太子的常例,每年常服便要做四十八件,各种颜色各种花纹都有,几乎都是新的。
大大的穿衣镜里,显裕太子瞧着自己一身的大红,不行!换成黄色团花的,还不行!又换……一时间五颜六色地扔了一地,大家都呆住了。有一个憨憨的小宫人忍不住了,“太子穿哪一件都很好看呀!”
显裕太子便转向他,“可是哪一件最好?”
“最好的嘛?”小宫人认真在一堆的衣裳里指了一件,“我觉得宝蓝色最好,尤其今天宴上有许多菊花,红黄白绿,就是没有蓝的。”
显裕太子觉得十分有道理,“好,就宝蓝的了!”
比母后约定的时间提前两刻钟就到了坤宁宫门前,显裕太子整了整衣裳,心想正好先悄悄在大殿屏风后瞧一瞧那位小姐是什么样的。
不过,显然裕太子一进坤宁宫,便大吃了一惊,宫里竟然连一个客人也没有,而母后连衣服都没换,正在塌上翻书。
显裕太子上前将母后手中的书拿了过来,正要丢出去,可随意扫了一眼,竟然也是他正读的那本游记,“母后也喜欢看这书?”
“谁能不喜欢?想想武定侯带着夫人游历四海的所见所闻,真是跟着心潮起伏。听说当年武定侯和夫人每写好一卷,都派人快马送给仁孝文昭皇后一份,而文昭皇后总是看得爱不释手,有时看得动容还说要离开文成皇帝随武定侯和夫人四处游历呢!”
文昭皇后若是想走是可以走的,可是她终究没有走。显裕太子突然问:“母后,你想过要离开皇宫吗?”
皇后娘娘便笑了,“母后其实也想过,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父皇和你们这些儿女,更何况你父皇总怕我闷,也曾带我去过好多地方呢!”
显裕太子便撇了撇嘴,父皇和母后最喜欢在自己面前显示他们恩爱了,虽然不是假扮的,但其实却是想让自己早点成亲。
今天他倒有这个意思了,但是,显裕太子便问:“菊花宴呢?”
“你真是来参加菊花宴的?”皇后娘娘赶紧从塌上起来,认真地看了看打扮得英俊非凡的儿子,突然气愤起来,“上上一次宴会你晚来了一个时辰,上一次你根本就没到,这一次母后想了想就将菊花宴的时间提前两个时辰告诉你,谁知道你竟早来了!你是不是诚心找母后的麻烦!”
是的,还有一次显裕太子到了只行了礼就走了,如果母后继续斥责下去,她恐怕要说上一个时辰,因此显裕便明智地转移了话题,“父皇呢?”
“你还问?”皇后娘娘恨不得打儿子一顿,“你父皇昨天与母后打赌,说你今天一定会一早就去骑马,然后他也早早去了马场,说要与你赛马,顺便好好给你讲一讲道理!谁知道你竟然一大早就进了宫!”
可怜显裕太子起了个大早,却被母后骂了一通,想辩解一番,他今日完全是按母后的谕令来的,为什么要被骂呢?可是再想想自己过去的劣迹,又不敢说了。
虽然挨了骂,但却没有走,用心哄了母后,陪着她一同读了半晌游记,又好心提议,“母后,过几日让父皇带你去马场,秋日里跑马十分地有趣。”
皇后娘娘想想一早就去了马场的皇上,气总不能顺,又骂了太子几句,好在她终究是一国之母,在众位诰命到来之时总算重新恢复了贤良雍容之态,由太子扶着她的手进了大殿接爱众的拜见。
显裕太子就站在母后身边,神情十分地庄重,听着宫人的通传,按说武定侯夫人一定能排在前面,可是到了最后也没见到武定侯夫人觐见。唤了人悄悄打听一番,原来武定侯夫人昨日突感风寒,今日便没能成行。
显裕太子突然觉得无趣起来,不顾以后还会被母后骂,在开宴之前溜了出去。
转眼就是冬日,显裕太子决定要单刀直入了,他平日里很忙的,没有太多的空闲和机会,再这样蹉跎下去,好女子都嫁人了!早听说武定侯府有一片梅林,是京城雪后赏梅最佳之地,他直接送个帖子进去,看看傲雪的寒梅和同样孤高的武定侯府——以及那位小姐。
贴子送去了,还有两天就是约定的时间,一向有决断的显裕太子突然患得患失起来,自己是不是太鲁莽、太随意了?而且自己凭什么认定武定侯府的二小姐,就是自己心目的那个人呢?
拜见母后的时候,显裕未免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娘娘只得提高了声音向儿子喝道:“你去看看玉容,她有身孕了,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驸马对她好不好。显裕,听到没有?”
显裕太子赶紧点头,“是,是,我就去。”他要去看姐姐,顺便问问姐姐,她一定认识武定侯府二小姐的。至于面子什么的,现在就顾不得了。
承恩侯府的路显裕早走得熟了,又因他的身份亦没有敢拦,长趋直入到了姐姐的院子,却在门前放慢了脚步,里面有客人。
玉容公主正笑着说:“多亏了你,这件衣裳再没有别人能补得好的,到时候弟弟免不了又要被母后斥责。”
前几天自己舞剑时不小心将冬祭的礼袍划了一道,那可是江南官织厂用一年时间才新织出的太子蟒服大礼袍,并没有多余可替代的。姐姐当时便说瞒着母后拿走补好了再悄悄送回来的,原来就是这桩事了。
“这又算什么,我从小就喜欢绣花、织锦,这件蟒袍虽然难补些,但也不是没法子。”
极好听的声音,软糯糯的,似乎带了江南的味道,显裕太子本要走的,却被这声音一下子留住了。就听玉容公主笑道:“你呀,整日一心弄针啊线啊的,难道真要学那些自梳女,一辈子不嫁了吗?”
“那要看缘分了,遇到了合意的人就嫁,没有合意的就不嫁。”
“满京城这么多俊才,就没有能入你的眼的?”
轻轻地笑声传了出来,有如仙乐,“你怎么嫁了人倒与我娘一样了?”
显裕太子再挪不动脚,立在门前听了半晌,忽听里面传出告辞的声音,急忙向后退去,却忘记后面的有一个博古架子,那架子便撞倒了,上面的古玩用器全都落到了地上,虽然有厚厚的地衣,但难免还是发出一片叮当之声。
随玉容公主一同出来的女子正如正裕太子在心里认定的,身姿袅娜,容貌清雅,而且,她的气度十分出众,见门前突然出现一个莽男子,没有半丝惊慌,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还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才转身出门了。
显裕太子被姐姐训了几句话终于有机会问:“那是谁家的女子?”
“弟弟竟不认得?你不是最喜欢打探武定侯府的事情吗?”玉容公主笑道:“那就是武定侯府的二小姐。”
“原来如此,”显裕太子想,“也许本朝又要出一位汤姓的皇后了。”
玉容见了弟弟的神色,却提醒了一句,“汤小姐不喜欢皇宫的,她看着温柔,其实心里却刚强,骑射剑术也都会的,不过最喜欢女红,立志要做自己的独特的织品,就算嫁人也要嫁没有那么多束缚的人家……”
皇家束缚是多了一些,但是显裕笑了,那么自己便将那条秘道做为聘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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