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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泽闻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垂下头去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才慎重地回答道:“臣想做蜀王的后盾,朝堂之上,除了陛下,蜀王还需要其他的支持者。”
皇帝的心中一凛,眼中笑意全无:“那齐王呢?这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你武成王是齐王的帮手,如今你说你要成为蜀王的后盾?你当真以为你武成王无所不能想庇佑谁就庇佑谁吗?!”
“臣并没有那么想。”裴泽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陛下说臣是齐王的帮手,但臣认为臣只是齐王的友人。”
“只是友人?”皇帝冷笑一声,问道,“那你现在是要背叛你的友人,而成为他的敌人的后盾吗?”
裴泽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如果蜀王要与齐王为敌,那么是的,臣选择背叛友人。”
萧言之和徐离善之间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关系,若有一天真要做出选择,那他一定会站在萧言之的身边。
沉默地打量着裴泽,皇帝冷声问道:“朕凭什么相信你?”
裴泽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皇帝,道:“不管陛下信或是不信,臣已经决定了。”
皇帝的目光缓和了一些,而后又问道:“你这样直白地在朕面前表明立场,就不怕朕心里属意的是齐王?”
“那与臣无关,”裴泽不假思索道,“就算陛下属意齐王,臣依旧会与蜀王同进退!”
皇帝又盯着裴泽看了看,突然就笑了,道:“朕是真的不知道言之那小子到底哪里好,怎么你们偏偏都喜欢他?”
裴泽暗自松了一口气:“陛下不也是吗?”
“皇家虽大,可全心全意待朕的却只有言之一个人。朕知道,他怕朕丢下他,这小半年来一直都在看朕的脸色。可他是先皇后留给朕唯一的宽慰,朕怎么会丢下他?”皇帝笑笑,又正色道,“朕不管这是你的真心还是你与齐王商量好的对策,若敢伤了蜀王,朕定不会放过你们!”
“臣定竭尽所能护得蜀王周全!”
听到裴泽的承诺,皇帝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一边裴泽的训话结束,那一边的萧言之才刚在一群不情不愿的大臣的陪伴下慢悠悠地离开皇宫。扯着一群大臣闲聊似的打探半晌,萧言之才终于问出些有关秦家太夫人的事情。
快到秦府时,萧言之突然低声开口问徐离善道:“二皇弟啊,你可知道君与臣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没想到萧言之会冷不丁地用那张不正经的脸问出这么正经的问题,徐离善愣了愣,而后反问:“是什么?”
萧言之笑道:“不管是英才还是庸才,不管有没有将天下大权尽握手中,君既然为君,在臣子面前,他都拥有绝对的威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臣既然为臣,在君主面前,他都要低人一等,他说的每一句话只能是请求。”
乍一听萧言之这没头没脑的话,徐离善还没明白,可等他们的脚步停在秦府大门口时,徐离善恍然大悟。
萧言之这说的是他们与秦家之间的关系?可为什么要跟他说?
只是踏进秦府大门,萧言之就能听见堂屋里传出的说笑声,再走近就能看清那乌压压坐了满堂屋的人,细细看去都是朝堂上熟悉的面孔。
萧言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踏进堂屋的脚还没落地就高声说道:“早朝时听大人们说今日秦家太夫人设宴,邀的是文武百官,只是没想到这场面比早朝还要热闹啊!”
一听到这不和谐的发言,秦家堂屋里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这一看就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蜀王和齐王怎么来了?
秦家太夫人稳稳坐于首位,镇定地打量着门口与几位大员一起进门的两位不速之客。
齐王她是认得的,可这另一个……不过瞧见百官的态度,再看就连齐王徐离善也要走在这个人身后,这人怕就是让秦家吃了个大亏的蜀王了吧?
犹豫了一下,秦家太夫人还是在女婢的搀扶下起身,拄着个拐杖慢悠悠地走到萧言之面前。
“老身见过两位殿下。”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弯腿,原以为萧言之和徐离善会顾虑她的年纪免了她的礼,可没想到太夫人的膝盖都碰着地面了,萧言之和徐离善两人却还没出声徐离善其实是想要免了太夫人的礼,只是才要开口就被萧言之给拦住了,直到太夫人这礼完完整整地做完了,百官也都各自跪好问安,萧言之才笑着弯腰去扶太夫人,还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
“哎呦呦,太夫人可真是太客气了,您这一礼,晚辈怎么受得起?”这样说着,萧言之便亲自扶着太夫人的手臂送太夫人回主座。
虽然太夫人中途想要挣开萧言之的手,但却没能挣开。再看萧言之脸上那温和的笑脸,太夫人眼神微沉。
看着太夫人坐稳,萧言之又笑着说道:“本王虽然是不久前才入京的,可却听了不少与太夫人有关的事情。听说太夫人一直都在洛州,怎么就回京了?”
“家里出了大事,老身如何能在洛州呆得住?”太夫人睨着萧言之说道。
结果萧言之却一脸惊讶地问道:“哎呦?秦家出事儿了?出了什么事儿?严重吗?可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
徐离善觉得,若论脸皮的厚度,那他绝对是比不过萧言之,并且有生之年都可能是望尘莫及。
太夫人不由地多看了萧言之一眼,而后冷声道:“我秦家世代为官,却将从官场绝迹,王爷以为这事儿算不算大?”
“这是怎么回事儿?”萧言之立刻就沉下了脸,“是左丞大人要辞官了吗?”
太夫人被这话噎住,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又看了看萧言之,太夫人深吸一口气,而后才直白地说道:“王爷这是在戏耍老身吗?我秦家发生了什么,王爷再清楚不过了,难道王爷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萧言之笑道:“本王今日来,只是来见识一下太夫人这堪比大朝的宴席,并无其他用意。只是本王是当真没想到啊,秦家太夫人的一句话,竟能叫这长安城里所有当官的一个不差地来到秦府,太夫人的这句话可真是比圣旨还管用啊!”
萧言之此话一出,这堂屋里的所有官吏都打了个激灵。
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太夫人镇定地说道:“王爷不必说这种话来吓唬他们,他们会因为老身的一句话就聚集在此,是因为他们都受过秦家的恩惠,他们给老身这个面子。”
萧言之冷笑一声,道:“本王可没有吓唬他们。他们跟秦家讲的是情面,可跟父皇讲的是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若做不到忠君之事,那这俸禄是不是也可以不要了?父皇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若诸位大人觉得情面更为重要,那本王可以替诸位大人向父皇求个情,就让诸位大人都来秦府做家臣如何?”
有怕事儿的一听这话立刻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胡乱扯了个借口告辞,而后转身就跑。
原本以为只是情面上的事儿,随个大流来吃顿饭而已,可若不止是情面上的事儿,那他们可担不起了!
有一个告辞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这堂屋就空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不知道是真的与秦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单纯不想露怯在故作坚强,总之都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纹丝不动。
太夫人有些生气:“王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萧言之又转头看向太夫人,笑道,“本王只是瞧着这秦府堂屋里的官吏竟比朝堂上还多,有些不开心罢了,太夫人不必在意。”
闻言,太夫人狠狠瞪着萧言之。
蜀王跑到秦府来撒野,她能不在意吗?
深吸一口气,太夫人道:“老身许久不回长安,今日只是设宴与百官小聚,两位王爷请回吧。”
听了这话,萧言之转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却又转了个弯,拐到一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太夫人既然是宴请百官,那本王与皇弟最近也担了职务在身,也算是位列百官,今日就厚颜在秦府蹭一顿宴席吧。”
徐离善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跟着萧言之坐在一旁。
“王爷今日是存心要与老身做对?”太夫人怒目瞪着萧言之。
“不不不,”萧言之连忙摇头,“本王只是来蹭饭的。太夫人请随意。”
他与秦家做对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担心秦家太夫人年事已高,今日他若太过强硬会不会直接把这老太太给气死,可现在瞧见这太夫人身体健朗,他就放心了。
太夫人气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在女婢的安抚下平稳了呼吸,太夫人出乎意料地又直接问萧言之道:“既然蜀王非赖着不走,那老身也不必劳烦诸位大人多费口舌,老身这事情就直接与蜀王说吧。”
萧言之笑笑:“太夫人请讲。”
“听闻我家曾孙被陛下革职,起因便是王爷,可有此事?”
“有。”萧言之笑着承认。
太夫人冷着脸问道:“那敢问王爷,我家曾孙是做了什么激怒王爷的事情,竟叫王爷怂恿陛下革了我曾孙的职?”
萧言之抬眼望天细细琢磨一番,而后才看向太夫人道:“本王怎么觉得太夫人所言与本王所想并非是同一件事情呢?”
“怎么不是一件?”太夫人问道。
萧言之掰着手指头数道:“以下犯上,经商,搜刮民脂民膏,以权谋私,贪污,欺上瞒下……太夫人,您那宝贝曾孙秦风明做错的事情本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他激怒的可不是本王,而是父皇,这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父皇面前,还需要本王怂恿什么吗?”
“王爷可莫要血口喷人!”太夫人怒喝一声。
萧言之看了看太夫人的怒容,耸耸肩道:“太夫人您别激动,上了岁数的人不好有太激烈的情绪。至于本王是不是含血喷人,您在这儿随便找个人问问便是。他们可都是受过秦家恩惠的人,其中或许还有秦公的门生,想必秦公也教导过他们何为诚实、何为正直,他们总不会骗您吧?”
太夫人气呼呼地就近抓了个人来问,可有萧言之和徐离善在场,别说是谎话,那人连个模棱两可的话都编不出来,只能点头默认了萧言之的话。
太夫人登时就愣住了。
萧言之哂笑道:“太夫人,您该庆幸您的曾孙并不是与本王结下私仇,不然可不是革了他的职就能了解的!”
“去叫他们来!去把他们都给老身叫来!”回过神来,太夫人愤然吼道。
秦家的太夫人从来都不是深闺中的女人,夫君还在时,她便是她夫君身边的谋士之一,她儿子入朝为官那会儿,但凡遇上点儿什么事儿,那也是要找太夫人商量,那朝堂上的事儿太夫人见得多了,只几句话就足以让她猜出前因后果和其中门道。因此此时听萧言之这么一说,再一琢磨自己在洛州时收到的家书,太夫人登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群狗崽子,竟还敢跟她玩儿这些小把戏!
秦府的下人立刻就冲进后院,一刻钟后就领着秦泰、秦风仁和秦风明等人来到了堂屋。
这几个人原本是怕有他们在场官吏们不好说话,便留太夫人一个人与众官吏坐在一起,可此时一看连萧言之和徐离善都坐在自家堂屋里,几个人呆住了。
“秦风明,给我跪下!”这人一到,太夫人就怒不可遏地高喊一声。
秦风明给吓了一跳,赶忙快步走到太夫人面前跪下。
见状,来到堂屋的几个人都到太夫人面前跪下了。
“祖母,您这是生的什么气啊?”秦泰笑着问道。
“你还敢来问老身?!”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看你教出的好儿子!以下犯上?欺上瞒下?他将来是不是还要谋权篡位啊?!是谁教你们做这些不忠不义的事情的?!”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下意识地瞄向萧言之。
秦泰膝行到太夫人的身前,一脸懊悔道:“祖母,事情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儿?今儿当着蜀王、齐王和你诸位同僚的面儿,你说!”
秦泰立刻就开始解释道:“以下犯上那事儿纯属误会,风明他只是倾慕于蜀王的风采,才一时失了分寸。而且风明入朝时间尚短,又只是个鸿胪寺少卿,那是处处都被别人管着,他能管得上什么事儿?蜀王急于判断,说风明欺上瞒下,可风明也是被人蒙骗了啊!至于那贪污的事情更是子虚乌有,是风明一时大意被人陷害的啊!”
太夫人冷着脸看着秦泰,并不言语。
萧言之嗤笑一声,道:“秦大人这话说得可真好啊。他以下犯上的事儿本王可以不与他计较,可秦大人口口声声说他被人蒙骗、被人陷害,那么是谁蒙骗了他?又是谁陷害了他?秦大人您就算抓不到犯人也好歹给本王看一看证据吧?”
“阿泰,你有证据吗?”太夫人冷声问道。
“孙儿……孙儿没有证据。”秦泰一脸为难地说道。
萧言之哂笑道:“这事儿是九月发生的,如今都十二月了,秦大人这是明知道二公子是被冤枉的,却还不搜集证据来证明二公子的清白?既然如此,秦大人也是希望二公子就此远离朝堂的吧?至于与秦家有关的其他人都是受此事牵连,秦大人若不能拿出证据,就算在这里喊冤也没有用啊,太夫人您说对吗?”
太夫人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说得对。”
“再者,”萧言之又道,“二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说什么被人蒙骗,若二公子当真这么容易被人蒙骗,那他也不适合在朝为官。
父皇念及与秦家多年的交情,一直对秦家多有照顾,但凡秦家子弟想要入朝为官的,父皇都给安排了不错的职位,且总比对待其他官吏要宽容许多。
可朝堂毕竟还是朝堂,是操控着整个国家的地方,容不得丝毫疏忽和懈怠,官位不论大小,能者居之。
太夫人您说是这个理儿吗?”
太夫人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道:“王爷说得在理。既然是秦家人有错在先,老身也没什么可说的,是他被人蒙骗也罢,是他自己做了令秦家蒙羞的事情也罢,那都是我秦家关起门来要论个对错的事情。”
萧言之灿然笑道:“能与太夫人解开这个误会真是太好了。另外……本王还有一件事情想与太夫人商量一下。”
太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言之,沉声道:“王爷请说,只要是老身力所能及之事,老身定助王爷一臂之力。”
萧言之摇头笑道:“倒不是需要太夫人为本王做些什么,只是想请太夫人转告秦公,秦公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这国家大事有我们这些晚辈操心足以,不敢再让他老人家费心,秦公也无需再花费时间替朝廷培养人才。”
太夫人一怔,转念一想才明白萧言之说的是她儿子在外传道授业一事。
思量片刻,太夫人才点了点头,道:“多谢王爷关心,老身定会将王爷的忠告转告犬子。”
“那就好。”萧言之笑笑,“既然如此,本王与皇弟就不在府上打扰了。”
“恭送王爷。”太夫人立刻起身,送萧言之。
萧言之笑呵呵地踏出秦府堂屋,却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堂屋里的官吏:“诸位大人还要在这里再坐上一坐吗?”
萧言之话音未落,又有大半官吏站起来,客气地向太夫人告辞,而后随萧言之一起离开了秦府,而余下的那些要么是与秦家有姻亲关系的,要么就是秦家门生,都是些自以为问心无愧又没有做错事因而不必惧怕的。
萧言之也没管他们,只默默地记下都有些什么人,而后就与徐离善一同离开。
看着一个时辰之内就空了大半的堂屋,太夫人突然抄起一旁的拐杖就狠狠抽了秦泰一下。
“阿泰你长大了啊,连老身都敢骗了啊?你当老身是老糊涂了,不明事理了吗?!你们当老身是个傻子不是?!”
“孙儿不敢,祖母息怒!”顾不上胳膊上的疼痛,秦泰立刻叩首谢罪。
太夫人一脸悲苦道:“我秦家四代为官,以忠良为名,可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下作的东西!以下犯上?欺上瞒下?你说你们父子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吗?!”
“曾祖母,分明就是蜀王看秦家不顺眼,污蔑我们!”秦风明梗着脖子说道。
“他看秦家不顺眼?”太夫人冷笑一声,“他为什么会看你们不顺眼?你曾祖父在世时怎么没人看他不顺眼?你祖父在朝为官时怎么没人看他不顺眼?你们做得不对,叫别人看你们怎么顺眼?!若没叫人抓住把柄,人家拿什么污蔑你们?!真是家门不幸啊!”
“祖母……”
“不必多言!”太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秦泰,“你们这一次不止是毁了秦家的声誉,还连累了那些曾经与秦家交好的人,更是连累了你父亲的门生,你还想怎么样?!你大哥早就说你心术不正,偏老身信了你的花言巧语,将你大哥、二哥都送出长安,如今你污了秦家名声,是要老身如何面对秦家列祖列宗啊!”
秦泰不说话。
他原以为萧言之入京是他此生荣华富贵的开始,结果自从萧言之入京,他就没碰上一件好事儿!如今不仅断了两条财路,以前处的不错的同僚也都开始避他如蛇蝎,连他送到个官署要职上的人都被皇帝和武成王清理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请回在洛州的祖母,就是想利用祖母煽动官吏帮他求情,若能让祖母亲自带着秦家门生去面圣,那八成就可以阻止皇帝和武成王继续清理朝中的秦家人……可为什么萧言之又来了!
缓了缓气,太夫人对一旁的女婢吩咐道:“去安排一下,老身不回洛州了,既然他们没学会秦家的忠孝廉耻,那老身就留下来好好教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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