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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姚潜懊恼于自己的冒失,怕再唐突佳人,话便少了许多。
而他的缄默在徐九英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她不就是没听懂他那句诗嘛,这人就一副话都不想说的模样,明明之前还聊得挺开心的。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难讨好呢!这一句话没答对就摆脸色。纵然徐九英被人鄙视惯了,也有点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她与这人也就一面之缘,今夜一过谁又还认识谁,他怎么想关她什么事?便又心安理得起来。
眼见宫门轮廓渐渐显现,徐九英停了脚步,客气地向姚潜道:“已看得见宫门了,郎君且送到这里吧。”
“娘子这一回去,不知何日有缘再见?”姚潜问。
“这可难说,”徐九英心不在焉地回答,“又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出来一次就不容易了。日后就算出来了,哪里就有这么巧刚好碰上?”
姚潜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这让徐九英有些疑惑。这人好像刚刚才嫌弃她没学识吧,怎么又像有些不舍?难道他并不是讨厌她?那干嘛一路上话都不说?她不得其解,正想问个明白,却听得角落里有人一声冷笑。
二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自街角的暗影里走出。那人一身内官衣饰,不是陈守逸是谁?
徐九英一见他就来气,却又顾及在姚潜面前,不好发作,忍着气埋怨道:“你去哪儿了?我转个身,你就影都不见了。就算我得罪了你,也不至这么对我吧?”
陈守逸既不看姚潜,也不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走到离二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硬邦邦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徐九英自然知道自己出宫的时间太久,也不与他废话,转身向姚潜道谢,又要将他代付的钱还他。姚潜还礼,连称不敢,又坚决不收她的钱。陈守逸冷眼看他们推来让去,嘴唇抿得愈紧。见俩人还要依依惜别,他上前一步,硬生生插在了二人中间,向徐九英道:“走了。”
说完他也不等徐九英,自己迈步向宫门走去。徐九英跺了下脚,低声骂了句:“反了你了。”骂归骂,她到底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往常和陈守逸同行,他都老实跟在徐九英身后。偶尔为前导引路,他的步子也都迈得小,方便旁人跟上。这次他却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进了宫门后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徐九英逛了一晚上,有些累了,跟他的步子便有点吃力。走到阁道上时她忍不住气喘吁吁地叫:“陈守逸,你倒是等等我呀。”
陈守逸猛然顿住。
徐九英正急着追他,没刹住脚步,一头撞上他的后背。徐九英一个晚上接连撞了两次脸,不免抱怨:“你怎么回事啊?闹一晚上别扭了,有完没完?”
陈守逸没回答,而是动了动鼻尖,问她道:“什么味道?”
徐九英连忙否认:“哪有什么味道!”
“拿出来。”陈守逸伸出手。
“鼻子这么灵,”徐九英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有余温的杂果点心,“你属狗啊?”
陈守逸两个手指提起纸包,一字一顿地说:“吃独食?”
这是相当严重的指责。徐九英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片刻后又觉这样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气短,便恶声恶气道:“那又怎么样?你还故意把我扔在街上走掉呢。我没跟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
“两码事,”陈守逸顿了一下又道,“再说奴婢何曾故意走掉?”
“还不承认?”徐九英指着他鼻子道,“我去买芋郎君的时候,转个身你就没影了。我又掉了钱袋,要不是人家援手,我差点就要绞袖子付账,你知道多狼狈么?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陈守逸眨了眨眼,慢慢道:“真不是故意的。奴不是还特意问过太妃带钱没有么?哪知道太妃刚好就掉了钱袋。若是知道太妃没钱,给奴十个胆子也不敢走开呀。”
“那你干什么去了?”徐九英没好气地问。
陈守逸笑道:“人有三急。不过……太妃为什么认定奴婢是故意的?奴婢和太妃一道出去,要是把太妃弄丢了,奴婢有几个脑袋赔?等奴回来找不到人,太妃知道奴婢有多担心么?一个晚上哪儿都不敢去,只敢在宫门附近守着。”
“还不是因为那句话,怕你多心……”徐九英嘀咕一句,怕再勾起他的心事,到底未曾明说。
“哪句?”陈守逸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哦,那一句。太妃多虑了,奴婢并没有放在心上。”
徐九英道:“就你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说没放在心上,谁信啊?陈守逸,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
陈守逸一怔:“请太妃赐教。”
“死鸭子嘴硬,”徐九英道,“明明在意得要死,却要装得不在乎,结果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太妃不也一样?”
“我和你才不一样,”徐九英道,“我是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都影响不到我。你看我什么时候因为别人说我粗野不高兴了?哪像你,触到痛处就上脸。也就是我,你看宫里还有谁这么纵容底下人?”
陈守逸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奴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却没听到徐九英的回答。为了拿回纸包,徐九英才随口胡说八道一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陈守逸深思的时候,正是夺包的机会。她蹑手蹑脚地上前,猛然出手抢夺纸包。陈守逸却灵活地转了个身,将手举过头顶,笑着道:“就知道会是这样。”
“还我!还我!”徐九英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抢纸包。
陈守逸哪里肯这么轻易的让她夺了回去,将手里纸包举得更高。徐九英没能抢回纸包,反倒一巴掌拍在了包上。陈守逸没料到她能触到纸包,一时没抓牢,纸包就在徐九英拍打下飞出了阁道。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纸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后落进了阁道外的阴影里。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徐九英才跺脚道:“都怪你!”
“怪奴,怪奴。”陈守逸苦笑。
“还不去捡回来!”徐九英道。
陈守逸只好走出阁道,一路绕行到阁道底下捡那包果子。
阁道下光线昏暗,陈守逸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纸包。所幸虽然从阁道上掉下来,纸包却没有破,顶多是里面的杂果有些碎了。
“太后的意思你都明白了?”
就在陈守逸拾了纸包、刚要折返的时候,他听到柱子另一边传来说话声。他认出是团黄的声音,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女子身影。
“我明白,”另一个人答道,“我会把太妃的动向及时禀报,请太后放心。”
是颜素。
陈守逸一凛,闪身躲到木柱后面,听她们还有什么话说。可团黄和颜素却并没再说什么重要的话,两人很快就道了别,各自消失在阁道下方的暗影里。
陈守逸等她们都走远了,才从暗影里走出,慢慢踱了回去。
阁道上的徐九英已等得不耐烦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下面太黑,找了一阵,”陈守逸答,“还能吃。”
徐九英伸手:“拿来。”
这次陈守逸乖乖递过了纸包。
徐九英抱了纸包,正要继续走,却被陈守逸叫住:“前阵子太妃说过,能信任的人只有三娘?”
“说过,”徐九英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守逸笑得意味深长,“只是忽然想确认一下三娘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
徐九英并没有看见颜素和团黄二人,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话什么意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瞧不出什么端倪,耸了耸肩:“莫名其妙。”
陈守逸也不解释。他尽职地将徐九英送回了她的殿阁,然后回了自己居室。进屋后,他在几案旁坐下,沉思起来。过了半晌,他有了主意,起身走到屋子东南角。那里有口三尺见方的黑木大箱。他开了箱,在堆着杂物的角落下面翻出一个五、六寸高的白瓷酒坛。他将酒坛小心的从木箱内移出,拎去了颜素房中。
敲门后,颜素来开了门,见是陈守逸,她颇有些诧异:“这么晚了,有事吗?”
“前日得了一点好酒,”陈守逸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坛,“难得上元佳节,三娘可愿共饮一杯?”
***
另一边,姚潜自徐九英和陈守逸离开后便心情郁郁。徐九英的如花笑颜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从未见过如此爽朗随性的女子。原以为见过一面便能了结当初的心愿,不想一见之下遗憾更深,反而再度激起他向往之心。她一消失,他连看灯的兴致也一并失去,径直返回进奏院歇息。
留在宅中的苍头见他回来,吃了一惊:“郎君今日回来得倒早。仆还以为东平王的酒宴必定要到早上呢。”
“东平王?酒宴?”姚潜一愣,随即猛拍脑袋。他今日正是为赴东平王的筵席才出门的,怎么竟把这事给忘了!
苑城东平王的府邸中,舞伎们已伴着音乐跳起了胡旋舞。金铃响动,曼妙身姿飞旋,勾动阵阵香风。可面对如此香艳场景,某王孙的表情却异常落寞。他百无聊赖的托腮依在几上,连身边的青衣美婢为他送上葡萄佳酿,他也无心饮用。最后他似是绝望,趴在食案上哀怨出声:“姚潜怎么还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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