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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乞丐见徐福一来,便将他们挡在了后面,哪里还有乞讨的机会?看着徐福的目光登时就变得凶恶了起来,他们站起身,正欲将徐福驱逐走。
周围旁观的人,不由得吊起了心。
此时在两旁摆摊的摊主,对视一眼,起身猛地扑将上去,将那几名乞丐按倒在了地上,口中大骂:“若要讨饭,到一边去!碍着我们作甚!”
摊主心知徐福站在那里,才能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客人,而乞丐蹲在那里,却是会将想要前来的客人都吓跑。毕竟谁会愿意往乞丐的方向跑呢?
那几个乞丐被踩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怂了,等摊主松开他们的时候,他们连看也不敢多看徐福一眼,赶紧跑了。若论看人眼色,没有比他们更利害的了,既然现在占不到便宜,那也只有赶紧跑了,好歹免了一顿打。
徐福:“……”他还全然没反应过来呢,事情竟然就已经结束了?
乞丐被赶走以后,徐福当然就能回到昨日的位置上,继续摆摊了。
两边的摊主对于他要卜筮算卦,半点不感兴趣,毕竟大家又都不是同行,前来卜卦的人少,但是会被他们摊子吸引走的可就多了。
没一会儿,摊主们脸上便挂满了笑容。对比之下,徐福这边就显得清冷多了。徐福顿觉自己噎了一口老血。明明这些客人都是被自己吸引来的,怎么最后都买了别人家的东西?
这一日,徐福又是枯坐一日,好奇的人倒是增多了,但却唯独没有前来找他卜卦的人,更没有凑到他跟前,说“你好眼熟”的人。直到日落西山,徐福收拾起东西打算回客栈休息了,他面前的人群也变得寥落了起来。
此时却有一名女子紧张地攥了攥裙子,走到了徐福的跟前。
“先、先生,我能,能卜一卦吗?”
“请。”徐福本意是想请她先坐,但是低头一看,哦,面前连块布都没有,总不能让人家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吧。
女子倒是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她一撩衣裙,跽坐下来,动作还挺标准的,如果忽略掉她屁股底下就是地面的话。
徐福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方才虽然表现得很是紧张,但这样的时候却极是大方,说坐就坐,不拘小节。
女子被徐福这一眼瞧得有些脸红,她低声道:“我想请先生为我,卜一卦姻缘。”
噢。
就是算桃花运嘛。
徐福指了指面前的道具,“姑娘择其一。”
当然,徐福根本不会用到这些东西,只是这个逼还是要装的。
女子大约是觉得龟甲看起来最为了不得,于是指了指龟甲那黝黑的背,“这……这可以么?”
“可以。”徐福装模作样地借了隔壁的火盆,用龟甲卜了一卦,实际上他说的却是根据那女子面相得出的结论,“姑娘可是急于求到另一半?”
纵然那女子再大方,说到这样的事,她还是羞红了脸。
幸好周围的人都离得远,倒也不会在听见之后,而让那女子觉得尴尬。
女子低声道:“嗯。”
“姑娘的姻缘不能急,还需等候,不出三年便会到来。而这三年之内,姑娘自然不是白白等着,姑娘还要扭转一下运道,方能得一个好姻缘。”其实一般面对算姻缘的姑娘,徐福都会劝她们不要急。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万万急不得的,尤其是姻缘。有几个匆匆结了婚的人,能落到一个好结局的?这般人生大事,是值得等待的,一时心急迷了眼,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女子先是有些失落,尔后双眼一亮,道:“如何扭转?”
“姑娘家中可是有布坊?”
女子眨了眨眼,满面惊讶之色,“先生怎会知晓?”
因为你一身染料的味道啊。
“自是卜出来的。”徐福道。
女子面上敬佩之色更浓,毕竟谁都知道徐福是个生面孔,打外地来的,他怎么会知道这城中的人,家中都是做什么的了?那也只有卜筮可得了。
“扭转之法极为简单,姑娘努力经营家中布坊,运道也会随之往上走,那时,姑娘的姻缘说不得便要提前了。”徐福告诉她不出三年,而实际上从女子的面相来看,一年多便会到来。之所以要说三年,徐福是希望面前的姑娘,到时候哪怕姻缘来了的,也应多加思虑,而不是贸然走入婚姻。
“这……这样简单?”那女子呆了呆,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未让她买。
“是,就如此简单,这法子可是半点妨害也无,姑娘可以试一试。”徐福淡淡道。
其实这个所谓的扭转之法跟卜筮相术根本扯不上关系。悉心经营布坊,不过是为了让女子变得更为独立,不管是精神还是金钱上。如此过不了多久,女子就会变得更为坚韧,更为聪慧。而且有句话是如何说的?认真起来的人最可爱。不分男女,各自都有专注的事业时,精神面貌都是极为出彩的。到那时,优秀又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寻不到自己的姻缘?
虽然想一想上辈子,很多女性变得优秀之后,反倒不需要姻缘了。
徐福在心底轻咳一声,将这些联想从脑子里扔了出去。
女子欢天喜地站起身来,冲着徐福躬腰道:“我信先生!”对方说得不错,这种扭转运道的法子,又半点没有妨害,试一试又如何?
女子掏出了钱币,放了一把到徐福的跟前,问道:“先生,如此可够了?”
“够了。”徐福说完,用绢布包了些土灰递给了女子。
“这?”
“拿着吧,有它辅助,自会更好。”
那土灰,里头有木屑,也有龟甲壳,还有点儿泥土。龟甲通灵,木屑为木,木生火,泥土,土生金。火和金,自然都是好的寓意。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帮助运势升腾直上的法子。当然,这样的辅助也很容易被破坏。不过对于女子来说,现在够用就行了。
女子笑得极为灿烂,她将绢布捏在手中,转身离开了。徐福当然不会知晓,那女子转过身去后,心头还念叨了好一会儿,为什么自己的姻缘不是这个男子呢?她上前本来就只是为了,先与对方搭上话而已,哪里是正经去卜姻缘的,没想到倒是真得了这么嘱咐。
见女子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便有些躁动了,不过他们又不卜姻缘,因而也没有急于动作。倒是有对夫妻,盯着徐福瞧了半天。
徐福耳尖,听见他们小声道:“他瞧起来好生眼熟啊……”
“是啊……”
徐福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二位,瞧我眼熟?”
那对夫妻一听徐福对他们说话了,登时反倒有些慌张了,“没、没有,许是、许是看错了……”那对夫妻说完,便赶紧离开了,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一样。
徐福无奈。难道他以前还在城中做过什么坏事吗?徐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至于吧。徐君房应当不是个坏人啊,而且他的日记中也并没有写……呃,好吧,或许是写了,但是绢布被毁得差不多,他自然也就看不见了。徐福按捺下心中的担忧,收拾起东西先行离开了。
他还是继续等等看吧。
可惜这时阿武不在身边,徐福虽然不待见阿武,但他也知道阿武的武力值不错,若是有阿武在身边,他就不用担忧那么多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摆摊,而不会担忧徐君房过去有没有得罪过城中的人。
这一夜,徐福睡得不太安稳,他甚至频频梦到嬴政。
醒来后,徐福在床榻上呆坐了许久。何时他会这样思念嬴政了?
徐福揉了揉额头,翻身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快点回咸阳,或许还是出于直觉吧,徐福总觉得频频梦到嬴政,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第三日,徐福又来到了那个摊位上。
这一日围观的人变少了。因为就算徐福长得再好看,他们也不至于将目光死死黏在徐福的身上,并且为了打量徐福,而放弃正常的生活。
徐福坐在那里都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幸好墙底下,日光并不算强烈,不然他还当真等不下去了。
就在上午快要过去的时候,徐福长舒一口气,低头整理跟前的东西。
一个略略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了,“你、你……”
你什么?
徐福被惊了一跳,他面色冷淡地抬头看过去,只见跟前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那老妇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只留出两条缝来看东西,满脸的皱纹像是橘子皮一般。老妇人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吓人。但是徐福可以看出,对方没有恶意。
“你……”徐福刚开了个口,老妇人就突然冲着他跪下来了。
徐福这次是真的被吓着了,这老妇人做什么?
周围的人也被老妇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围上前来,高声道:“陈阿婆你干什么啊?”虽然徐福长得好看,但是当他和老人摆在一起的时候,其他人当然自发地认为,徐福是不是欺负了老人。
接收到周围人谴责的目光,徐福:“……”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那老妇人挥开了身边想要上前去扶她的人,她死死盯着徐福,用年老嘶哑的声音道:“您又回来了!没想到,我在死前还能再见您一面!”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陈阿婆你说什么啊?”
“陈阿婆你认识他吗?”
徐福也惊了惊。他等到第三日了,原以为线索都等不来了,谁知道突然出来一个老妇人,竟然开口便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老妇人定然是认识他的,她曾经见过徐君房!并且还和徐君房有着不小的接触!
有人注意到陈阿婆称呼对方,语气都极为客气尊敬,这些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此人究竟是谁啊?陈阿婆在他们城中可是颇有名气的,谁人都知晓陈阿婆,现在因着陈阿婆的缘故,也对跟前的人更为好奇了。
“您认识我?”徐福出声问她,尽管此时徐福心底再惊讶,他面上也丝毫不显,连说话的语速都依旧不紧不慢的。
陈阿婆看着他,眼中闪过怀念之色,道:“您与过去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我老了太多,您是认不出我了吧。”
徐福没说话。
陈阿婆笑了笑,露出了漏风的牙齿。
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慈祥,但是徐福却莫名地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温柔。
“多谢您当初尽心尽力的指点,虽然最后我那儿子还是死了,但我对您的感激仍在。我听人说城中来了一位卜卦的先生,便猜到应当是您,于是便独自前来了。”陈阿婆又道。
指点过她儿子?
徐福心中疑惑堆积到了一起,但面上却是不显,他淡淡点头,道:“多年前的事,不足以提。”
陈阿婆又笑了,“您还是如此。”她顿了顿,道:“您如今住于何处?若是不嫌弃,便还是到我家中住下吧。”
徐福心中一动,“好。”
“您还是那样爽快。”
每次听到陈阿婆说“还是那样”的时候,徐福心底就升起了怪异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徐君房是分割开的两个灵魂,会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奇特。不过想一想,或许徐君房在陈阿婆的心底原本就是个神化的形象,所以恐怕不管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陈阿婆都会觉得自己不曾改变。
等到了想要的东西,徐福当然也不会继续摆摊下去了,他收拾起了东西,道:“在此处等我。”
陈阿婆点了点头。
徐福回到了客栈,很快办了退房,同时也拿走了所有的行李包袱。那客栈距离他摆摊的地方并不远,不过等徐福出来的时候,陈阿婆身边已经有两名妙龄女子,将她堪堪扶住了。那两名女子穿得倒是并不俗,而且模样在这样的城中,也算得上是美人了。
这难道是陈阿婆的女儿?
徐福瞧着觉得极为怪异。那陈阿婆的穿着打扮和她们可全然不一样啊。前者像是贫苦之家出来的,后者却像是富家小姐。
“先生,您先请。”陈阿婆见徐福出来了,便立即对徐福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其他人看着徐福的目光微微变了,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陈阿婆跟他什么关系啊?”“多年前陈阿婆的儿子是他救的吗?”“这人真的那么厉害吗?早知道我也找他卜一卦试试了。”“是胡说吧,他不过是个方士,又不会岐黄之术,怎么救人?”“但是陈阿婆不会说谎啊……”
这些议论声都收入了徐福的耳中,他想,陈阿婆的儿子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应该能从陈阿婆的口中问出来。说不定陈阿婆口中还能说出更多关于徐君房的事。
虽然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关于自己的事,听起来很怪异,但是徐福也的确只有这样的渠道了。
徐福走在前,那两名妙龄女子在他身后指路。很快,他们就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外,徐福仰头一看,上面并没有牌匾,但是光从外面看,徐福就能看出这府邸应该是有钱人家才能住的。那陈阿婆的确并非贫穷之家出来的。她作如此打扮,应该也只是年老了,便不重这些身外之物了。
“先生请。”妙龄女子道。
徐福踏了进去,等进门之后,徐福才发现,外面看起来气派,但里头,却不如尉缭、姚贾他们的府邸那般。因为这府中的花草树木明显是没有专人打理,而且进门之后,徐福也没有见着什么下人。这倒是奇怪了。
陈阿婆叹道:“我那儿子去后,我便将下人都遣散了。香儿,玥儿,都是我后来收养的孤女。”陈阿婆笑了笑,“香儿,玥儿,你们都得多谢先生,若无先生,你们与我便也没有这个缘分了。”
两名女子闻言,立即朝着徐福躬身见礼了。
“收养之事,是我与你说的?”
“是啊,我那儿子造了太多孽,便只有我来还债了。当初先生便是让我多做善事,总能得到心中所求的。如今我也的确得到了,她们二人极为乖巧,如今便也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了。”
徐福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徐君房这般作为,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若是他,他也会对陈阿婆说出这样的话,就如同他提点找他算姻缘的女子一般。
府邸虽大,人却不多,除却这两名女子以外,府中还有几个幼童,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们都是由陈阿婆收养来的。
徐福差不多也能想到,为什么之前在街上,那些百姓那样担忧他欺负了陈阿婆。都是因为陈阿婆做了太多善事,这城中的百姓也将她记在心中了。如今陈阿婆在城中的地位,说一句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香儿、玥儿都去为徐福准备房间了,而徐福则是和陈阿婆坐在了厅中,陈阿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过去的事。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认得先生的人,现在都不太爱出门了。这些人眼拙得很,都认不出先生来。”陈阿婆生气地说。
徐福自己倒是根本不在意,“无妨,我此次回来,是为了寻找记忆。”
“什、什么?”陈阿婆一怔,没听明白徐福的意思。
“我回来是为了寻找记忆。”徐福决定干脆坦白说出来,“当初我在舆城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陈阿婆脸上闪过哀色,“是因为……因为如您曾经说的那样,泄露了太多的天机,便会遭到反噬吗?”
徐福惊讶,这话徐君房也跟他们说起过?
陈阿婆叹了口气,细细说起了徐君房到舆城后发生的事,只要是陈阿婆知道的,她都统统说出来了。“那时先生也是这般进了城,然后在路边摆了摊。城中早已有了个方士,因而初时没有多少人相信先生,先生便在城中说,每日第一个来的人,你都可以不要钱,为其相面。有人想着反正也不花钱,于是第一日,来了个人找您卜卦。当时我就在旁边瞧着。我是第二个人……”
“那时您也是这般,不爱与人说话,目光也是冰冷的,但我知道您是个极为良善的人……”
“……后来有一日,我带着儿子到您那里去的时候,却遇见有个疯子口中囔囔着让您改命,那疯子还想要砸了您的摊子,我才邀您到了家中来住。可惜没两日您便离开了,那之后,不出一月,我儿子便也死了。”
囔囔着改命的疯子?
就是那个被徐君房记在日记中的疯子?
“你们城中原来有个方士?”
“是啊,不过那个方士如今已经不在城中了。”
徐福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你可知那疯子是谁?”
陈阿婆细细想了会儿,“人老了,不太记得了,您若是要问,那便到府邸外,不远处有个卖饼的人那里问问。”
徐福也不过随口问一问,“我过去在舆城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陈阿婆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徐福突然间,倒是有点儿说不出的怅惘。他想知道的,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就是他在舆城的记忆。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呢?就没有别的更有用的东西了吗?徐福觉得,关于徐君房为何为失忆这一点,依旧是个谜。而且当初他重生过来的时机也很怪异,按照他对徐君房的认知,当初就算徐君房算命算到了秦始皇的头上,也不可能被吓得心肌梗塞而死,而那时除了失忆症以外,徐君房也并没有什么疾病,所以徐君房不死,自己的灵魂又是怎么占据这具身体的呢?
联合陈阿婆与他说的话,徐福心底的怪异感越来越浓,他几乎克制不住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念头了。
……假如、假如他和徐君房就是一个人呢?假如他根本没有什么重生穿越,他只是在失忆后,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都被回档了呢?
徐福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坚持了许久的认知,一朝被颠覆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
“先生?”
见徐福久久不说话,陈阿婆不由得出声了。
“当年那人冒犯了先生,我一直以为先生是受了伤,这才不愿留在城中离开的。”陈阿婆叹道,“不知如今先生可还要离开此地?”
“要。”当然要。嬴政还在咸阳等他呢!
徐福此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城中可有能传信的地方?”
“传信?”
“不错,我要传信到咸阳。”
陈阿婆摇头,“传不过去的,太远了。何况如今秦国和楚国,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打起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徐福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他几乎闭上眼就能想象得到,在他失踪之后,嬴政该是何等震怒的模样。
“您可是累了?”陈阿婆注意到徐福的倦色,忙关心道。
“嗯,我去歇息一下。”
“对了。”陈阿婆突然又出声道:“那个冒犯了先生的疯子,可惜在先生走后不久就失踪了,不然如今先生归来,我等还能为先生出一口恶气。”陈阿婆言语间对那个疯子极为厌恶。
徐福淡淡一笑,从厅中出去了。
那两名女子已经将房间为他收拾好了,徐福踏进去之后,便顿觉放松了不少。这房间比客栈可要好上数倍,虽然摆设家具都有些老了,但是被子却是新的,而且房间极为干净。
徐福靠在了床榻之上,或许是这几日思虑过多,他真的有些累了,竟然合衣便睡着了。
朦胧中,他像是梦见了那一日的场景。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分,有个疯疯癫癫、衣着褴褛的男子走到了他的跟前,男子似乎站立不稳了,直接摔倒在了徐福的跟前,他的脸凑近了,分外惊悚,将徐福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你会算命?那给我算一卦吧!”
他的脸在梦境中格外的清晰。
皮肤发红,脸上布有脓疮,看上去极为恶心。
但是梦中的徐福却并没有皱眉,而是极为淡定地看着他,就跟看路边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他淡淡道:“欠有巨债,又身有恶疾,活不长久了。”
那男子闻言,登时崩溃大吼,“你胡说!我怎么……怎么可能活不长久!”
徐福依旧稳坐如山,“我并未胡说,你应当知晓自己的情况。你走吧,你的命不用再算了。”
男子踉跄着爬起来,憎恶地看着徐福,“凭什么?天下这么多人,凭什么我的命这样差呢?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你一定会改命吧!你会改命吧!”
“胡说的人是你。”梦中的徐福终于厌恶地皱起了眉,“改命这个说法你从何处听来的?哪有什么改命之说!”
“能改的!一定能改的!为什么你不肯为我改命?为什么?”男子激动地掀翻了他跟前的摊子,甚至还凑拢上前,似乎要伸手打徐福。
梦中的徐福立即起身躲避,厉声喝道:“你的面相如此丑陋!如何改命?”
“丑陋?”男子怔了怔,“丑陋那就将它变得不丑陋啊!只要改了它,我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面相哪里说改就能改的?你的脸是天生的,如何改?”
男子当真疯魔了,他嘻嘻笑道:“你说,我脸上何处丑陋?那便切了它!鼻子丑,那就切了鼻子,眼睛不好,那就剜了眼睛,若是整张脸都不够好,那就剥掉脸皮……”
徐福和梦中的徐福在这一刻似乎重叠了,他们对上男子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恶心!
徐福实在是说不出的恶心!
大约是实在被恶心得狠了,徐福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他扶着床榻坐起来,忍不住喘息频频。
窗外一阵凉风吹进来,徐福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那股寒气仿佛一直渗到了骨子里去。
那人果然是个疯子!
徐福咬牙切齿地想。徐福遇见过的人千千万万,但他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整个人一出场,就跟上演恐怖片差不多了。徐福闭了闭眼,靠在床榻上调整呼吸,好将那些恶心的画面从脑子里挥出去。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而就在此时,徐福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立即坐了起来。
那个疯子的脸!
那个疯子的脸跟阿武的脸何其相像!都是那样可怖又恶心!只不过阿武是变成了压抑后的冷酷,而那个人则是完全释放出来,最后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会是巧合吗?
徐福不得不又想到了阿武口中的方士,那个方士总不会是自己吧?不不不,不可能,年纪对不上。徐福立时又否决了。不知道那个疯子后来还活着吗?
徐福现在又有点后悔自己给惊醒过来了,如果没有惊醒的话,他是不是可以在梦境中,继续走一遍徐君房经历过的事,起码可以将当时关于那个疯子的后续找到。
徐福躺回去,试着再睡着,再入梦。但是他闭上眼睛许久都没有再等到那个梦境。徐福无奈,只有爬起来了。
改命、改面相……
徐福觉得这简直成为了一个谜。之前还有人传他会改命呢?假如他当时被燕国太子丹掠走的时候,告诉姬丹,要改命得把脸皮剥下来,燕丹会不会吓得立即将他送回去?
徐福想一想,自己又觉得颇为好笑。
不过就算是改面相,也并不是这样血腥。换脸术放到后世的科技还可行,但在这时,换一张脸你差不多就可以去见阎王爷了。那这时为什么还会有改面相的说法呢?是谁传出的?还是说古籍中确有记载?
徐福只要一联想到,那个疯子将自己的脸切割剁开,眼珠挖出,就觉得恶心又可怖。
“……还是去找一找他?”徐福有些犹豫。
那个疯子脸上的病症,和阿武究竟是不是出自一处,他都很好奇。毕竟当初观察阿武脸上的脓包,徐福实在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病。他觉得什么病都不像。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徐福往窗外看去,才发现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原来他靠在床榻上,竟然入神地想了这么久吗?
他穿好衣袍,这才起身去打开了屋门,外面站着的是玥儿。玥儿站在他跟前,脸红红地道:“阿婆说您要用些食物,我给您拿过来了。”
“多谢,放在那里便是。”徐福指了指屋中的桌案。
玥儿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放下东西之后,香儿又端着水来了。
这时徐福才感觉到了些微的不自在。人家相当于是陈阿婆的女儿,却来如下人一般伺候他。而且人家还是女子呢。
“辛苦了,你们出去吧。”
香儿倒是二话不说地出去了,玥儿临走的时候,还娇羞地看了一眼徐福。
徐福:“……”虽然嬴政并不会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但是徐福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嬴政此时应当还在咸阳为他担忧,而他竟然在舆城招惹桃花。
换个位置,假如是嬴政在舆城,他在咸阳。
那简直光是想象一下,徐福都觉得难以接受。
于是用完食物之后,徐福便主动与陈阿婆说,不需要两位姑娘来伺候他了。初时陈阿婆并不同意,徐福也不与她讲道理,只说这般太不适应,若是如此,他便回客栈去。为了挽留住恩人,陈阿婆只得让两名女子不再去了。
玥儿当时就站在一旁,闻言好不失落。
徐福见状,心底却道了一声幸好。可不是幸好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姑娘对他有两分意思,若是再让人家经常见着他,那还不得更加对他上心?
年少慕艾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及时打住,那些心思总归会慢慢消散。
解决此事之后,徐福便出府了,他按照陈阿婆口中所说的,找到了那个卖饼的人。那是个老头儿,老头儿见了徐福,惊诧地瞪大了眼。这也就罢了,他还举起油乎乎的手擦了擦眼,或许是油进了眼睛,等他放下手的时候,两眼都开始往外渗泪了。
“原来真的是先生啊!”老头儿高声道。
他这一嗓子太过响亮,于是立马便有人看过来了。
徐福忽略掉耳边的那些议论声,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这是自然!”老头儿激动地道。
“那还记得我曾经在舆城的时候,有一个疯子叫嚷着让我给他改面相,那个疯子去哪里了?”
“您要找他啊,当年这个疯子自知惹怒了您,不久后就没踪影了啊,城中的人都以为他死了。”
“死了?”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连个尸骨都没见着呢。”
徐福眼底流露出了失望之色,老头儿似乎很不愿见到徐福失望,忙又道:“虽然我不知晓那疯子的踪迹,但我知晓他住在哪儿,他若是活着,说不准还会回去吧……”
徐福没说话。若是那人不改命,那么他也的确应该早就死了。除非他改了命,才能活到现在。但若是这世上有其他人能轻易为个穷苦的疯子改命,那这也太吓人了!因为这说明,对于对方来说,这改命非常简单便捷,所以可以毫不顾忌,随意为人改命。
那老头儿说完,连生意也不做了,他将自己的饼摊交给旁边的人看管,然后便领着徐福往城西去了。
“这边住的都是些穷苦人。”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那个疯子的过往。
原来那疯子早就患有恶疾了,他还是个赌徒,还是个贼,令人所不齿,因而他的住处与所有人都分割开来,他住在一个单独的茅草屋中,那茅草屋破烂不堪,十年过去,连屋顶都没了,也不知是被哪一阵大风给刮走了。
老头儿往前一走就傻眼了,“这……这……”他尴尬地笑道:“这,许多年未曾来过,所以就……我也不知会如此……”
“无妨。”徐福面不改色地径直往前走,“你回去吧,我一人便可。”
老头儿犹豫一下,虽然他尊敬面前的人,但是他那饼铺也很让他挂心啊,于是老头儿还是挪着步子离开了。
徐福走近那草屋,闻见了一股霉味儿,还夹杂着一股难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差点让徐福将早上吃的食物全都吐出来了。
他驻足在草屋前,往里面探了一眼。因为屋顶都被掀没了的缘故,那草屋中便光线十足,令徐福一览无遗。
要不要进去呢?十来年,里面就算有留下什么东西,也早就没了吧。
徐福脑子里回想着老头儿说的话。疯子早就患有恶疾,但是阿武的异状,却是在那个方士给他治好原本的病之后,才生出来的。这和那疯子不大相像啊。
徐福一边想着,一边就不自觉地踏足进了草屋。
一进去,徐福就差点控制不住想要转身狂奔。或许真的没什么人来这里,这屋子里的东西竟然没有挪动过,包括多年前的破棉被,破烂的容器等等都还在。当然,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屋子里,有两具骸骨!
对,是两具!
上面的肉遭啃噬得差不多了,如今再看骸骨,污迹斑斑,还带着陈年血色,实在恶心。
这两具中会有那个疯子吗?
徐福实在憋不住了,还是选择了转身先出来。等出来之后,徐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变成来查案的。不知城中可否能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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