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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时节,叶落草枯,但草原天气犹暖。皇帝定下日子欲率军渡黄河,众臣忧虑,只因河水不结冰,如何过河?黄河边上停驻数日,奇迹发生了,独是附近的一段河流冻结,冰坚盈尺。
皇帝遂令军士分三路过河,同时往冰上铺垫土层,随行辎重渡河时如履平地,全军上下安然无恙。陪驾的当地蒙古亲贵见此情景,大呼前所未见亦所未闻,纷纷感叹不愧是天子皇统,得上天庇护也!
这般神奇的经历,依着皇帝的习惯,又该提笔展开絮叨模式给太后、太子讲述一番了。
御帐内的案桌前,胤祉往松花石龙马砚上滴入少许清水,拿起墨锭,开始在砚上垂直打圈儿。想要把墨磨得浓淡适中,可是有讲究,力道要匀,且还要持久,还得细致。
换做胤禔,他就没这个耐性。不过,这个难不倒胤祉。写得一手好字的他本就对书画爱不释手,为方便自己尽情挥毫,还专门练就左手磨墨,让右手节省气力专注写字作画。
另则,胤祉的福晋刚给他生了个胖小子,皇帝赐名弘晴。心情愉悦,胤祉磨起墨来自然也特别带劲儿。
皇帝身上穿着太后送来的裘袄,身心暖融融,写给太后的信也是尽情表达对母后的感念。轮至给胤礽写信,皇帝提起笔好一会儿,就是落不下去,眉头也是越拧越紧。
皇帝每次出巡,总喜欢把自己觉得有趣的所见所闻写入信中,与大家分享。以往胤礽收到信后,都会回复,先对父皇的见多识广称颂、感叹,再把自己的学业成绩、理政情况汇报一番,父子俩你来我往好似说不完的话。
可自打上次皇帝去信,不同意胤礽带弟弟们过来,胤礽的态度在皇帝看来变得急转直下,冷淡许多。因为此后送过来的基本就是政务奏折,胤礽顶多添上一句,“宫中一切安好,父皇勿念,父皇保重。”
换做是别的儿子,皇帝或许不会这么较汁儿。但是胤礽,就不行。尤其是在皇帝正考虑放手的时刻,更不行,经不住丁点儿风吹草动,受不得任何霜飞天寒。
这些年胤礽的成长给皇帝带来了压力,可胤礽对索额图的态度让皇帝看到了希望。他能看出,胤礽对索额图的关系,不再是依赖,而是驾驭。这一点,让皇帝紧张,但更让皇帝放心。
胤礽一直是皇帝认定的接班人,皇帝唯一的担心就是胤礽能否具备光大基业的能力。此番监国,胤礽在周遭都不是索额图亲信的情况下仍旧夷然自若地打理朝政,这就说明,他自身已然具备君王的气度,索额图的存在不会成为他们父子的障碍。
故而,索额图之后在毓庆宫颐指气使,明珠私下叫苦,佟国维到皇帝跟前诉苦,皇帝都充耳不闻。因为胤礽对明珠、佟国维等人并没有刻意打压,与皇帝理政时并无相差。
皇帝对惠妃说的那番话,并非试探,而是真诚以待。毕竟惠妃掌管后宫,胤禔又是皇长子,皇帝始终希望胤禔如福全支持自己一样襄助胤礽。
如今,胤礽还有了子嗣,且还是嫡子,这样的结果已经美好到无可挑剔,皇帝想“歇一歇”,绝非冲动。
唯独让皇帝放不下的,就是噶尔丹父子。既是他御驾亲征,他就一定要亲自为征讨划上终结,一定要把开疆扩土的辉煌留在自己的记录上。
如此,把一个拥有前所未有广袤疆域的大清交到胤礽手中,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嘴上不说,皇帝心里已是反复地演练:保成啊,朕把政事托付给你,朕就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颐养去。从此,只要听到你为君圣贤的美名,朕也就朝夕而悠游矣!
这般特殊的心境下,皇帝对胤礽一举一动的在意与挑剔可想而知。
正磨着墨的胤祉抬头,注意到父皇面上的威严渐渐厉害得迫人,不是该给二哥写信了吗?莫非不是?胤祉赶紧放下墨锭,请示道:“汗阿玛,是否需要儿臣回避?”
胤祉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臆想,皇帝放下笔,如磐石稳坐,棱角分明的双唇吐露诘问。
“胤祉,就属你与你太子哥哥最亲近。你说说看,朕总是把出行的愉快点滴讲给你太子哥哥,他是不是嫌朕啰嗦了?朕以为,朕若什么都不写,他只怕会过于思念朕。可这段时间,来了这些多奏折,却没有他对朕的关怀询问,他怎么能对朕连点担忧都没有?罢罢罢,往后朕再也不给他写这些了。”
摆的是庄重严肃的表情,说的却是撒气耍性的话,胤祉想笑又不敢笑,眉梢悦色浮动。
“汗阿玛,您消消气,兴许是太子哥哥太忙了。您想,监国这样的重担,也就是太子哥哥才能担。可太子哥哥刚接手,他肯定要全心全意才是,一桩桩一件件,那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哪敢轻忽懈怠?”
“忙到给朕多写几句话都写不了?难道朕之前都是轻慢了国事给他写的信?”皇帝这是逮住胤祉发泄了。
谁让自己与二哥亲近呢?原来还有这一茬等着自己挨呀!
“汗阿玛,您统御四海多年,英明睿智,岂是太子哥哥能比?我等不及太子哥哥,可太子哥哥要赶上您,且还要愈发勤勉才是。太子哥哥对您从来就是敬孝有加,要不,您想问什么,您尽管写去,儿臣相信他一定会实情相告,不会对您有所欺瞒。”
胤祉自然是要帮着胤礽说话的。且不说胤祉本来就与胤礽交好,就算是交情一般,可只要是稍微用心留意时局,也不会说出对胤礽不利的话。
皇帝冲胤祉问话,听到的是自己想听的,这就够了。这种时候,皇帝其实也不愿听到一丝半点胤礽对自己不上心的言谈举止。
感觉舒坦了些,皇帝酝酿下措辞,复提笔,准备给胤礽啰嗦一下自己过黄河的奇遇了。
福全带着胤禩进来时,皇帝已经在纸上开始朝胤礽挥发浓情了:朕近来安好,皇太子可好······
“汗阿玛,太子哥哥他们在南苑猎了一头四百斤的雄鹿,特意给您送来烘干的鹿尾,还有腌制的鹿肉。”
鹿尾可补腰脊,益肾精,皇帝在冬季进补时,都会食用鹿尾做的药膳。
听过胤禩的禀报,皇帝当即放下笔,起身踱步而出,笑意直达眼底,“好家伙,四百斤的鹿个头可不小,鹿尾一定不错。”
大步流星直奔堆放御用物资的帐房,只是尚有距离,就听得里头传来争执声。
皇帝进去后,帐房里除了管事的额楚及两名手下花喇、德住,还有隆科多、佟国维与胤禔。
争执就是来自额楚与隆科多。
手里拿着一深蓝缎面锦盒的隆科多宣称,因佟国维近来腰背疼痛、头昏耳鸣,悫嫔得知后,买了鹿尾放入随行送来的物资,捎给佟国维。押送物资的侍卫到营后,一并送了过来,隆科多就是过来取的。
额楚则禀报,物资尚在清点中,他需要一一对号规整。隆科多进来后,不管不顾胡乱翻找,见到那个蓝缎锦盒后就认定是悫嫔给佟国维的,执意拿走。额楚当然不让,他要清点完毕后,自会把悫嫔送来的鹿尾给佟国维送去。
听过原委,胤祉扬眉,很不客气,“这里头可是有太子哥哥送给汗阿玛的鹿尾,隆科多,你如何确定你手里的不是给汗阿玛的?”
隆科多趾高气昂,拍着胸脯担保,“悫嫔娘娘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蓝缎锦盒。三阿哥您自己瞧瞧,这可是独独一个。”
皇帝看向佟国维,目光凛然,“舅舅身子不好,为何不早说。倘是急等着鹿尾用,你但凡开口,朕还能不给?非要父子俩一前一后冲到这儿翻箱倒柜?”
佟国维狠狠瞪了一眼隆科多,慌忙跪下,“老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治罪。”
隆科多放下锦盒,随在佟国维身后跪下,“皇上,都是臣的错。实在是为阿玛的身体着急,才会一时乱了分寸。”
皇帝的视线转到胤禔身上,心里很是不快。胤禔今晚当值,此时应该是带领侍卫巡视周围,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胤禔自是把父皇眼中的责备看在了眼里,但他自认问心无愧。因为正是胤禔巡视时遇见隆科多要去自行取走鹿尾,劝了几句隆科多不听,他才跑去把佟国维叫来的。
皇帝吩咐额楚把物资单拿来,过目之后,单上列出的鹿尾也就是太子与悫嫔送来。皇帝让额楚先取来太子送来的鹿尾,很快,额楚就把一明黄缎面锦盒放于皇帝跟前,当着皇帝的面小心翼翼揭开封条,然后打开盒子。
除了跪着的佟国维与隆科多,其余人等看过盒子里的模样,无不是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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