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十章 离歌(一)

陆左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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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这时几乎在场的所有军士都盯着那辆不知从何而来的机械车。

    浑身金属光泽,无缝车身上隐蔽处藏着高能轨道炮,如同一只抿着利爪的猛兽。

    萨尔多不敢轻举妄动。他伸手示意在场的军士不要有所行动。

    机械无缝车身上倏地裂出一扇门的形状,它又轻轻凸起,再自动三百六十度向上旋起,于是就完全露出车门口,内里的状况一览无余。

    里面是寂静的深黑,如一潭深水。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一双苍白修长干净的手忽然抓住了门框。

    骨节分明有劲,苍白得几乎有些透,让人感到不真实和莫名的恐惧。

    紧接着一名男子从军用机械车上走下。

    那是一个极慢的过程。男子浑身漆黑,他自里面探出身体的时候,仿佛是人格、具象化的黑暗,因为他的身体已融入其中。

    直到他走下车。高大颀长的身材,挺拔笔直的身姿,夺人眼球。

    男人抬手将压得有些低的帽檐向上抬了抬。

    这才侧过脸,眼角瞥见他们。

    如同一字口吻极淡的敷衍。他就看了一眼,复又整了整军服。

    后才大步流星地朝萨尔多所在的战机处走去。

    没有应有的致礼和问候。

    男人就径直地向太空港另一处走去。

    萨尔多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感觉脸上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就开口拦住他,厉声问,“西缪,任务如何了?”

    他的脚步一顿,背脊笔直如树。然后慢慢地转身注视萨尔多。

    他的目光仍然如游隼般锐利地盯住萨尔多,慢条斯理打量着。

    萨尔多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感到浑身不舒服,心脏仿佛猛地缩小,小到胸膛处空荡荡、黑洞洞的,竟不禁感到一种难言的惊惧和慌乱。

    西缪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才开口道,“报告教官,任务已全部完毕。”

    萨尔多突然就有一种羞愤之感。他的确是避着他,可是他也不需要忌惮他。

    他是他的教官,应该是他掌控着他的生命与荣辱才对。

    而不是被他这样的神情镇得竟感到害怕。

    于是萨尔多冷哼,"西缪,你倒是杀了多少机械人?竟然就这么从机械城中孤身一人出来?"

    萨尔多狐疑地注视着眼前神色冷峻的男人,他扬扬嘴角,语气恶劣地问道,"那只雌性呢?不会留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机械怪物吧?"

    他咄咄逼人地继续,"还是说,"最后一字拖了极长的尾音,萨尔多看着西缪皱起眉,大笑嘲讽着,"你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就自己先逃回来了?"

    萨尔多笑着叹着气,似乎有些遗憾,"西缪啊"

    西缪神情淡然地看向萨尔多,好似不解地问,"萨尔多教官既然对我有这么深的偏见,"他顿了顿,舒展眉宇,神情有几分傲慢,"西缪倒想在此挑战萨尔多教官,以示西缪对帝国的不二忠心,"

    边说着,他边抬手将军帽摘下。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沉静如水,与渺远澄澈的苍穹相应,给人以无端的压迫感。

    西缪将军帽随意地搭放在自己的宽肩上,动作优雅又潇洒,自然也注意到了萨尔多那裹挟着浓浓怒火的眼神。

    他弯了弯唇,没有过多言语神情,就直视萨尔多。

    然后他才开口解释道,"而并非是萨尔多教官所言的,去做些什么无聊的风花雪月的事。"

    萨尔多缄默着,眼眸阴沉地盯着西缪。周围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打破寂静。

    因此,西缪渐渐地挑起眉,他右手拿下搭在肩上的帽子,后语气寡淡地好似是开口'礼貌'询问道,"萨尔多教官。"

    西缪将他的帽子扔到萨尔多的脚边,语气清淡,"挑战,现在就能开始了吧。"

    是疑问句,却根本没有疑问的语气。

    他根本不是在询问你,他是一并将你的一切给决定好了。

    至于其他的,他一律不管。

    萨尔多神情阴狠,若不是极力克制,只怕要变得狰狞了。

    他瞪着眼睛,脸色发白,彷佛全身的气血都往天灵盖中涌去,他张口就想说,身后的一位教官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西缪就听见有人站出来,要做和事佬地说什么——

    身为卡拉米蒂训练营的一份子,应当齐心协力为帝国效忠,而不是在这里盲目挑战,追求强者与所谓的是非对错。

    维尔德勒斯星球上发现了机械人这样的宇宙毒瘤的巢穴,帝国信任我们,命我们为先锋部队先袭入他们其中。

    西缪,你与教官的个人恩怨,以后再解决也不迟。

    西缪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眯了眯眼,好似恍然大悟道,"对,帝国才是至高的一切。"

    其实若不是现在卡拉米蒂训练营有帝国的任务在身,谁都愿意去目睹一场,高手的对决。

    纷争就这样看似消散了下来。

    但余温还未彻底凉下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一种彷佛来自深海、被某种东西阻隔压抑住原本的震颤的轰鸣声,陡然响起。在青空之上的辽远处,很快,它那拍击着你耳膜的巨大轰鸣声蓦然震彻天地。

    一身着军服的军士自战机上下来之后就朝着萨尔多等人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后跟随着一名高瘦的男子。

    男子身着简单的衣服,面容有些不正常的病态苍白。

    他一直都低着头,走路姿势都十分稀松平常。

    直到军士走到萨尔多教官的身边,朝他致礼,然后对他说了句什么之后,男子才抬起头。

    西缪在不远处,看见了他的脸。

    那张年轻的、面容还算英俊干净的脸。正是林莫岸。

    只听那军士对萨尔多教官这样介绍道,"这是机械城中的被改造者林莫岸,他熟知机械之城的复杂构造和机关。"

    萨尔多神情有些轻蔑,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才问,"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

    林莫岸文质彬彬地微笑着,"我与拜旦那人一样,"他抬眼,里面有深深的怨恨冷酷的感情,此刻全尽倾泄,"我也恨机械人,不,准确地说,我恨机械一族。"

    "他们竟妄想要成为我们,简直可笑至极。"

    "我不仅恨机械族,我还厌恶他们。"林莫岸呼出一口气,"他们是这宇宙文明中的一大败笔。"

    "所以,我怎么能不帮你们呢?伟大的拜旦那帝国也是我心中钦慕的帝国。我当然会选择,在正义光明的一方。"

    萨尔多听得极为满意。

    他命人将林莫岸带下去并全程监视看管好他,让他绘制出一幅机械城的机械构造地图。

    林莫岸嘴角扬起,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有几分得意。

    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前方站立着的西缪。

    西缪冷眼瞥了瞥,一字不语。

    林莫岸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慌乱无措起来,他几乎是有些畏惧地在西缪身旁绕着走过去,一眼也不敢去看。

    西缪的声音低沉好听地响起,在他耳里仿佛是地狱的渡魂曲。

    "我来送林莫岸先生去绘制图纸。"

    自然无人敢质疑。

    西缪走到他身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目光的笼罩下,林莫岸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地迈着小步走。

    萨尔多教官无谓。

    只要这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不死不疯。

    随西缪怎么折腾。

    况且,利用价值还有待鉴定。

    在这种事情不触犯萨尔多底线面子的事情上,他一向不愿意去与西缪发生争端。

    待走至一处无人的昏暗小屋外。

    林莫岸的精神才终于开始崩溃。

    "你,你不是……"

    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即将离开机械城的时候,这个人还浑身是血、身姿挺拔地站在机械城总指挥中心之巅。

    他就站在那里,竟让他感到心中发怵。

    西缪微微勾唇,他面朝林莫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才轻轻说,"林莫岸。"

    他叫了叫他的名字。林莫岸茫然地看着他。

    还未反应过来,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有什么冰冷坚/硬地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腹部。

    一道锐利的刀刃冷芒,直指他的左胸。

    对于机械人而言脆弱敏感之处,对于改造机械人而言,更是命门之地。

    这时,西缪低沉带着冰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背叛了竺娜。"

    竺娜。正是那名机械女人,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机械女人,却为了一己私情,将他从母星带至遥远而荒芜似地狱的维尔德勒斯星球。

    她说她爱他。却必须要将他改造成机械人。

    为的是他们机械人所说——也是憧憬人类的长相思守。

    而他不要她所谓的爱,他要自由。

    就因为机械人无知的自我意识,他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谁让她是个机械人,"林莫岸不屑,"令人厌恶作呕的机械人,自以为是的感情。"

    西缪似乎是愣了一愣。

    自以为是的感情。

    他抵着他腹部的qiang上已自动打开□□。西缪慢慢打开,他另外一只手上的匕首还抵着他的命门。

    林莫岸死死盯住他,眼睛瞪着。一时间竟看不出他是恨还是怨。

    没有任何声响,林莫岸神情一滞。

    他缓缓向下的伤口处看,他脖颈处有一节一节的机械金属骨骼清脆的声响发出。

    伤口处,机械金属骨骼大半焦黑,甚至还发出些灼烧过后的脆响,还有些在运作。

    他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知觉。

    他机械金属的下半身就与上半身分开了。

    多可笑,他竟然成了一个机械残疾人。

    "你不配得到竺娜那样深的感情。"

    只留下西缪的声音在昏暗中回荡。

    林莫岸咧开嘴,笑,却没有声音。

    只要他不死,他就要亲眼看到,那囚禁了他几十年的罪/恶之城的终结。

    包括,那个傻女人的程序自杀。

    ……

    他将满室灯光打开,驱散了黑暗。瞬时,屋内明亮如昼寂静如夜。

    隔间里有镜子和洗漱台。

    这里是太空港常驻人员的宿舍里间。因此陈设的东西简单质朴又耐用,没什么高端的东西。

    镜子里清晰无比地呈现出一张脸。

    俊美分明、蛊惑人心。

    这张脸是西缪。不过她好像没有那么仔细又认真地打量过他。

    拟态器产生的拟态视觉效果,的确是以假乱真。她触摸自己的脸,确实还是原来的五官。她根本就没有他那么高挺笔直的窄鼻,轮廓分明的眉眼。

    这张脸好像只有存在于镜子里的时候,她才能看得到。

    因为她根本就触摸不到自己的变化,也感觉不出。

    只有镜子能让她清楚地认识到。

    她季鹭,现在是西缪。

    镜中的西缪,回望着自己。

    季鹭一怔,他便也一怔。

    于是季鹭就调整好自己,她面无表情。

    他也是面无表情。

    这样就很像他了。神情寡淡无味得很,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敢兴趣。明明看上去是个淡漠得令人心冷的人,怎么就会有,那么热烈肆意的吻。

    甚至令人无法自拔沉迷其中。

    不过同样的表情,两张不同脸却有不一样的感觉。无论西缪是怎样的表情,他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惑力。

    大概是太空港年久失修,临近边缘星系带,人迹罕至又荒芜的星球都没有人愿意来。

    这房间的自动恒温装置都出了故障了。

    里间的洗漱台上的镜子渐渐地被一层薄雾覆上了。周身陡然变得又热又潮。

    水汽氤氲,在空气中弥漫。

    她深吸一口气,湿热不利爽。

    这样的情况令季鹭皱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拨开那覆上的薄衣。

    瞬间仿佛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了起来。

    他的面容清晰无比地显现。她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描摹了。

    季鹭青葱似的手指纤纤干净。多年作画,她竟一时间有些难以下手。

    到底要从哪里开始呢,可是感觉无论从哪里开始,都画不出这镜中人那般的神韵风华。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他的脸又模糊不清了,仿佛离她极为遥远,神色寒凉悠远得,像一颗星。

    季鹭没有犹疑了。她先是描画他的眉,于是才发现他的眉确实如剑,凌厉张扬,如一笔利落成剑竹叶。

    眉下是眼。

    也不知怎么的,季鹭跳过了他的眼睛直接画他的鼻子,鼻骨高而窄,鼻尖挺拔好看,让人有摸摸捏捏的冲动。

    薄唇是淡色的,且形状漂亮,唇角总有种若有若无的上挑感。

    倏地,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几次的吻。

    再次要描摹他的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画的一切早已随水汽飘散走了。

    季鹭叹了一口气。伸手往上随意一抹,抬眼去看,竟是那双熟悉的眼。

    也在看着自己。

    她就忽然想起,之前在囚室里,分离的时候。

    他的眼神中,有复杂的感情,深而长,像他微笑着,却将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脖子上。

    他只是握着,没有用力地掐下去。

    但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与沉痛,在一点一丝地拉扯着她的心脏。

    她现在看着镜子里的他的眼睛。

    她想哭。于是,镜中人眼眶仿佛也红了。

    ……

    长时间伪装一个人,原本季鹭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然而后来她发现,当你完全爱上他熟知他的一切,那么你连他眉角眼梢的情绪都悉知得清晰无比,甚至不用刻意去记忆。

    因为你爱他,不然那就只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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