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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沂不反对灵犀嫁给翼遥,反而觉得,三哥这样呆萌的素华白衣翩翩少年郎君,配上灵犀这颜如舜华面色凝雪的温柔少女,倒是一段良好的姻缘,他是白泽一族的风流才子,她是丹穴一脉的绝世美女,这样的婚事,估计爹娘也是要频频点头的。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翼遥说,倘若灵犀愿意,便娶她,带她回昆仑丘,看一辈子的细水长流,而灵犀,只是靠着翼遥换回了自己的眼睛和声音。
舞沂不解,他可爱她?她又可曾爱过他?
一段再合适不过的婚事,如果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单纯情愫,唯有众人眼中的上得了台面,那么,这样的婚事,还比不得自己同曦昭在北辰宫的相濡以沫,倒不如早早想忘了江湖好。
灵犀就在荷塘中央的小亭子里,从北辰宫倒东桓宫是一种很不得了的体验,因为北辰宫高处不胜寒,风景天色年年月月皆是一片亮堂,而东桓宫,坐拥晨曦暮旦,日月交替,从北辰宫走过来短短几步路,便从白天的天晴流光,到了夜间的明月堂堂。
舞沂走进小亭子中,轻声轻脚到灵犀身边坐下,她还是不大习惯,灵犀一双明眸看得见东西,也可以发出优美动人的声音,这天上地下,怕是没有哪个男人可以不去喜欢她。
但是若是所有的男人都因为相貌去喜欢一个女人,难免就会过分地在乎这个人的相貌,忘了自己本来的心,究竟为何而执着。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问我,我也刚好想同你聊聊,便让胥珩叫你过来了,若有打扰之处,也请舞沂姑娘不要见怪。”她看着舞沂道。
舞沂点点头。
本是想等着灵犀先说,但是灵犀半天不开口,想来是想让自己先开始话题,舞沂便先开门见山地说道:“灵犀……你真的喜欢翼遥吗?”
灵犀不动声色,眼色依旧低垂着:“舞沂担心的是这个吗?”
舞沂轻声哼了一声:“嗯。”
“对于他,我只要尽到身为□□的责任,同他相敬如宾,在家中相夫教子便可,你三哥……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有那么一瞬间,舞沂忽然觉得同样的话,同样的气氛,好像在别的地方听到过,是在哪里呢?
杨柳岸边,此去经年,那年洛水边早春的凉风,颇冷。
周毓说:“我待她,只要尽到夫妻之礼便可。”
舞沂望着灵犀淡然无色的脸,咬了咬嘴皮,她始终是不肯对着自己透露真实的想法,那时候的方诚贞也是如此,但是,她不是方诚贞,自然身边也不会有周诩洛。
“你觉得,你这个样子,同三哥在一起能幸福吗?我不要你伴他一生一世,却只能待他相敬如宾,只能做到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除却一段婚姻,你们之间,还能留下什么?”舞沂终是忍不住吐出了这句话:“凡人寿数虽短,却也有短的好处,神仙的寿命,动辄成千上万年,这些年月,若两个人的关系只是这般,那么……这算什么?”
灵犀抬头,一双眼睛隐着灵光,眉间微蹙。
“所以,舞沂你仍旧是不信,我对你三哥的感情?”灵犀道。
“并非我不信,三哥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插嘴,我只是,希望三哥能过得好,至少,过得比我要好一些才行。”
灵犀掐着自己的头发,一滑滑到尾,在尾端卷起了一个小圈,捆在手指上,再一滑,又滑出一道笔直的长发:“我若是真对他麻木不仁,那晚上便不会同他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之后,他常来看我,我觉得,就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今日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想要同你说说,因为我觉得你很是信得过。”
看着灵犀说出这番话,舞沂忽然就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只是落下来的时候,砸出了一池的水花,砸出水花之后,缓缓落到了水底下,再也捞不上来。
“我对你三哥,自是有我自己的一番意思,但是,同时,我也有些不想同你三哥说的,也不能同别人说,思前想后,就只能找你说说……”
舞沂甚少看见她这样的愁思,想来这不是什么好开口的事情。
“当年我被丹穴山的秘术封了眼睛和声音,周围没有人说话给我听,没有人理会我,我就这样郁郁寡欢过了两年,两年之后,遇见了曦煌尊神。”
舞沂不动声色,就静静听他说。
“曦煌尊神征战妖界受了一些伤,刚好到了丹穴山来,见到了我,当年我不过七岁大小,他问我可会疗伤,我便帮他治疗他的伤,他在那里呆了一个月,走的时候,问我可要同他一起走,我便同意了……若不是他,或许这辈子我或许不会离开丹穴山半步。”
舞沂一直就觉得,灵犀跟曦煌的关系很是微妙,两人一直以父女相称,想必就是因为曦煌遇见灵犀的时候,灵犀还那么小吧,若是当年受伤的时候,遇到的是现在正处于妙龄时候的灵犀,说不定以曦煌的性子,就直接娶回家当老婆了。
之后,灵犀再没有说什么,这件事情,本就不是那么复杂,尽管如此,舞沂还是觉得灵犀或许是隐瞒了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但是,人家的事情,自己知道得太过详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灵犀今晚上只说了这么多事情,而且这些也差不多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灵犀不是随便的人,难道她把自己叫过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神仙办事的效率向来高,也没有人间那么多的婚姻规矩,各类三书六礼之类的繁琐过程,因此,第三日的时候,翼遥同灵犀在昆仑丘成婚了。
作为家中第一个娶妻的儿子,自然是引得两个哥哥一阵羡慕,舞沂难得回家一趟,众人也是喜不自胜,总之,那个晚上,整个昆仑丘张灯结彩,几乎舞沂认识的所有人都来了,硕玉领着一众好八卦的小辈,送了一箱贺礼来,说是要专门给新娘子的,舞沂猜想那一箱子怕是硕玉去山下哪个人间小镇上买来的各类珠宝首饰,而和荒送的,是一支六曲竹笛,据说这笛子能吹出世间万物,飞禽走兽的鸣叫声来,甚至可以扮演公山猪,来吸引母山猪,这样的礼物,倒是像和荒会送出来的。
舞沂只记得,那天晚上,曦煌和胥珩都走得颇早,翼遥难得地喝醉了。
见了自己的三儿子娶了这么一个美人回家,爹娘的表情就如同舞沂所想,喜不自胜,娘亲抹眼泪简直都抹不过来,甚至拉着舞沂,直说要找个机会把舞沂也嫁出去。
大哥顾正则听了这话,便也煽情地道:“舞沂,你瞧昆仑丘南面的那个慕容小生如何,我瞧着他倒是一本正经的,不如把你嫁给他如何?”
舞沂只是默默地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哥,你是不是醉了?”
“你大哥喝酒可是一把好手,怎会如此容易醉?”二哥顾灵均也趁着这个时候来插上一脚:“你看不上南边那个慕容小生,那你看把你嫁给硕青如何,他的正经,倒都是有目共睹的吧,嗯?”
“啊?”舞沂这声实在是怪里怪气,不大中听。
二哥顾灵均一脸邪淫凑过来:“上回不是硕青跟你告白来着了吗?还送了你一支镯子,我可是都看见啦。”
顾正则也是个不正经的,挨过来道:“什么,硕青这小子也来跟我们家丫头表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跟我说?快,来说些细节我听听。”
顾灵均装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来:“那天晚上啊,我看见硕青送了舞沂一只镯子,这只镯子说起来可是有苗头的……”
舞沂本想就此离开,让两个老男人在这里讨论自己的风月八卦,但是一听顾灵均说这个镯子,竟然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顾灵均一看舞沂都留下来了,说得更是起劲儿:“那只镯子的材质啊,是从海市带回来的,硕青那书呆子说他从书上看到过,那种材质啊,可是万年不见的白岚寒玉,坚硬如□□,他呀,还曾经来请教我雕刻之术,若不是我将我的紫鳞玄刃借给他,还多多少少教了他玉雕之术,他怕是都要一筹莫展呢。”
他顿了一顿,这点吊胃口的本事倒是同翼遥一样:“我就当他玩玩,没想到他居然还真雕好了那一只镯子,听说他本来是要雕一朵菩提花的,但是担心舞沂不喜欢,才换成了镯子,那镯子里面,好像还刻了字,那小子,倒真的是孺子可教啊。”
在二哥喋喋不休的时候,舞沂匆匆离开了,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了那只镯子,对于别人送给自己的东西,舞沂一向好生保管,镯子也是收藏得妥妥帖帖的,当时镯子就放在家中,也没有带去北辰宫,如今见了,竟忽然有些思念硕青。
有的时候,总是会看见某样东西,然后想起某个人,回味起某一段时光,可惜那些风花雪月,不过只是过往。
她看了看镯子,镯子拿在手中冰冰凉凉的,质感润滑,当日只是顾着离别了,竟然没有太过注意这些,看了看镯子的内部,里面刻着几个微小的字。
“惜流芳,易成伤,此生梦,与卿同。”
她想起二哥说这只镯子是用一种叫白岚寒玉的材质雕刻而成的,她反复细想,白岚这个名字,甚是耳熟,只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她走出房门,看见苏慕卿在门口的一棵梅树下倚靠着,手中拿着一个圆圆的小酒杯,可惜杯中映不出月色,只映出飘落成海的泠泠飞雪,苏慕卿裹着一身绒毛披风,披风垂到地下,显得他身姿颀长高大,再加上他精致的眉眼,就像是一副工笔画。
“我喝了一些你们昆仑丘的酒,觉得这里的酒,初次尝,容易醉人得很。”苏慕卿道。
“这次宴席上的酒都是我二哥以冬梅寒雪酿的,他对酿酒颇有一些研究,以前我也喝过一些,觉得很是醉人,但是二哥只是同我说,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苏慕卿放下手中的杯子:“若是改日得了空,倒是要向你二哥好好讨教一下这酿酒之术。”
过了一会儿,他侧着头,看了看舞沂手上的镯子,那只镯子就是硕青送给舞沂的,苏慕卿看着,倒是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道:“你的镯子很是漂亮,以前从来没见你戴过这些,该不会是同曦煌那养女熟络了,她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舞沂抬起手,给苏慕卿看那只镯子:“这个是硕青,就是那个读书很厉害的朋友送的,怎么样,很漂亮吧。”
苏慕卿细细看着:“这材质,倒是同曦昭的那把剑的材质很是类似,我听说这种材质似乎是叫白岚寒玉,坚不可摧,而且很是难找,这镯子用这种玉石雕成,倒是很罕见,你那个朋友,好像很有来头吧。”
“硕青啊……他也没什么来头,不过说不定从菩提老祖那里学佛归来后,就会变得有来头也说不定……”
她在意的,是苏慕卿说,这种材质,同曦昭的日御神剑的材质似乎是一样的。
硕青送给她这样的镯子,材质同曦昭的日御神剑材质很是相似,却又不大像巧合。
他在镯子上刻下“惜流芳,易成伤,此生梦,与卿同”几个字,舞沂觉得,前六个字,像是说给自己的,而后六个字……
总有人会忘了前尘旧事,却总有人会记得前尘的旧人,自己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硕青的心思,感情太厚重了,便很是难以承受,硕青送给自己一腔相思之后去灵山学习佛法,这算是,把最沉重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
“小苏……”舞沂低着头,却是微微抬眼看他。
“别那样看着我,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这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他恍然一笑。
“嗯,那我说了。”舞沂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小苏,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吗?”
苏慕卿弯了弯眉毛,看着她:“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还要有经验吧,毕竟你喜欢曦昭喜欢了那么久,那晚上你不是也说吗,曦昭是你最重要的人。”
“是啊……”舞沂抬头,雪花纷纷落在她白如梨花的脸庞上,她闭眼:“可是,那真的是喜欢吗?我曾经为了看他一眼,到北辰宫外面去等了好久,说不定,只是那个时候习惯了而已,而我有些迷茫,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在喜欢他,还是……只是我以为我在喜欢他。”
苏慕卿摸了摸下巴:“你这可是难为我了,我又没喜欢过谁,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舞沂看着苏慕卿,脸上沾了一些晶莹的雪花:“小苏没有喜欢的人吗?”
“是啊,不过我可不是断袖,你别误会了。”
舞沂抿嘴一笑,笑容中含着三月的暖风:“那什么时候,你有喜欢的人了,可要同我说说,我来帮你把关。”
“……知道了,你这傻丫头。”他伸手,替舞沂抹掉她面上的雪花,细长指尖落了冰凉的雪水。
“若非要说喜欢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想必也就是她为某一个人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难过,但是在她因为另一个人高兴的时候,自己却往往不是那么容易高兴得起来,这样的人,不必日日相见,只要在心中念着,也是一段不错的记忆……你对曦昭,是这样的吧。”
舞沂刚要说话,面前得风雪中,跑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小老头,舞沂认得他,他是昆仑丘的地仙,刚要打招呼,就被对方抢了先。
他好像忙得很的样子,见了舞沂,一脸抱怨:“小姑娘,昆仑丘梅花林那边,有个神叨叨的人要我传话给你,说要你去那里一趟。”说罢,他开始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麻烦,要我跑那么久来找你,真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说完,匆匆跑开了,一脸的不悦,留下舞沂在纳闷,什么人非要在那种鬼地方见我?
“梅花林?什么地方?”苏慕卿问。
“其实就是一片种满了梅花的园子,二哥经常去那里摘些梅花回来酿酒。”
“听来倒是个好地方。”苏慕卿回味着。
“才不是好地方,到了夜里,像是现在这样,可是阴森得很,小苏你陪我去一下吧。”
苏慕卿撇了撇眉毛,把披风解下来,披在舞沂的肩上:“我最喜欢阴森的地方,一去阴森闹鬼的地方就热血沸腾,所以这披风还是给你吧,还能用来防防鬼。”
舞沂看看披风:“可是这披风会不会太长了一点,拖地上弄脏了怎么办?而且你不冷吗?”
苏慕卿露出笑来:“你怕弄脏,还怕我冷的话,要不横着?我们一人披一点。”
最后,两人以一种十分不方便行动的姿势踏进了那片一到夜间就阴森的梅花林。
梅花林中的梅花上全部都是融化的冰雪,噼噼啪啪打在披风上面,越往里走,梅花越来越密集,零零散散全是划过的枝丫,梅林深处,是一片幽冷的黑暗,那里隐隐站着一个人,身躯瘦弱,头上戴着一个很大的帽子,遮挡这如海的飞雪。
舞沂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忽然觉得很眼熟,但是浑身的气质却又迥然不同,只得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谁?”
倒是苏慕卿看着面前的人,往后退了两步,睁大了双眼,暗暗咬着牙,他的动作和表情,舞沂都没有看见。
面前的人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看见舞沂过来,只是伸出手,他的手中有一个包裹,嗓音低哑沉重:“这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那人说要亲手送给舞沂姑娘。”
舞沂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接下,手中的镯子映出了一丝光亮来,那人的指尖触到了舞沂的镯子,微微停留了一会儿才放下手。
东西稳稳当当地交到了舞沂的手中,舞沂刚想问是谁送的东西,还没问,那人便转身要走,舞沂追上前去,追了一小段路,由于夜里昏暗,还下着雪,眼前的梅花林子迷迷蒙蒙,那人的身影,一下子就不在舞沂的视线之中了。
苏慕卿站在原地,双手握成了拳头,舞沂回来的时候,他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才他的情绪变化微妙,舞沂也没有注意到,见了舞沂也是一脸迷茫,他声音有些生硬地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舞沂摇摇头:“我不记得我认识那样的人啊。”
苏慕卿低着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思绪停留了一会儿,对着舞沂道:“你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舞沂解开包裹,看见了里面的东西,登时便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木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是什么?”苏慕卿走上前来,看见包裹里的东西,动作也同舞沂一样。
包裹里面,是微微泛着寒光和血色的五方玉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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