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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临,下车了。”
“嗯。”郭临挽起车帘,抬脚往脚凳上踩去。一阵秋风拂过,她突然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脚下踩偏,直直地滑到了地上。
陈聿修恰在此时回身,迅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半个身子提起。问道:“怎么了?”
郭临瞪着地面,轻喘几口气。抬头望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聿修,好像有人在盯梢我们?”
陈聿修微微一怔,默不作声地扫视四周。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细心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道:“阿临,你说这话,是否有什么事疑在心中,放心不下?”
他这么说,自然是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郭临垂首沉思了好一会儿,也着实没有头绪,便只好摇了摇头。
“虽说未焚徙薪是好事,”陈聿修安抚一笑,“但阿临,我有些担心你近日是否未能休息好?”
郭临噘嘴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辩解,忽听世子的声音插.进来:“没休息好吗?那今日咱们就留宿一晚再出发吧。”
谢英芙亦步亦趋地跟在世子身侧,十足的贤淑可人,应和道:“是啊,郭大人身体未好全,还是听世子爷的吧。”她说着说着,余光瞟到陈聿修抓在郭临胳膊上的手,眼神微微闪了闪。
“既如此,便干脆好生休息下吧,反正陛下也没下达旨意要我们快马加鞭。”白子毓牵着马经过,抬头望了眼街旁客栈的外观,转头笑道,“我听说附近有一个韵安湖,景色还算不错,不如今日便去那儿休憩散心?”
陈聿修和世子不约而同地朝她望来,郭临垂下肩,无奈地叹声息:“我还能说什么呢?”
秋光明媚清朗,印得湖面粼粼波光彩缎一般的闪耀。郭临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赏景,胳膊撑在几案上。抬眼眺望着远山风光,望着望着,便想起京城家中的亲人们来。
    想玉锵软软的小脸,想阮云的温和恬静,想阿秋的娇憨可爱……那些景象在眼前浮光掠影,面上便浮出了暖暖的笑意。
周身却在这时忽然一抖,一瞬间又感到有视线在盯着自己。郭临浑身戒备,撑着下巴的手掌微微缩紧,握成拳……有窸窣的响动在身侧,她猛地抬头望去。
    谢英芙捻着裙角正欲坐下,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半晌不敢动作。郭临见是她,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招呼:“大嫂。”
“冒昧来扰,郭大人……不介意吧?”谢英芙面上有些许窘迫,恰到好处地显得亲切纯厚。身后的婢女原宜蹲下身,替她铺好席位。
“哪里的话,大嫂客气了,叫我阿临就好。”郭临隐隐觉得不对,见她似乎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那个……世子呢?”
谢英芙扬手指了指湖岸边,微笑道,“几位爷起了钓鱼的兴致,你又不能坐在湖边吹风。世子担心你一个人闷得慌,让我来陪你说说话。怎么……我也不枉被你唤一声大嫂啊!”
“大嫂太客气了……”郭临尴尬地笑笑,重新坐回地上。
糯软的桂花糕含在口里,味道逐渐化开,沁人心脾的香甜。郭临擦了擦嘴角,听着谢英芙发问:“阿临,可想念家中妻儿?”
“当然,云娘和玉锵都还好吧?听姚易说,娘娘非要把她们接到楚王府去住。”
“自然是好的,”谢英芙淡淡地一笑,瞟向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惆怅,“只是弟妹似乎对她失了腹中胎儿的事,还有些放不下。”
身旁的原宜正在端碟子的手微微一颤,抖落了点糕点屑。谢英芙一双秀眸还是柔柔地注视着郭临,左手却悄悄伸到身后,抓在了原宜的腕上。
“……嗯?”郭临怔了怔,隔了半秒才恍然醒悟过来说的是什么,“哦这个嘛……云娘她,她会挺过来的。嗯……我也是相信她,才敢放心地跟随陛下南下。呵呵……”
好险……她暗暗吐舌。抬眼见谢英芙神色自然,一丝惊色也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遥想若真是半道流产的父母,只一个多月,定然还伤痛在心。可她这段日子独身在外,屡历风险,早把王妃当时蒙骗世子的小计忘得一干二净,眼下看来还得多加谨慎才是。
“怎么听着阿临似乎对孩子并不上心呢?”
“哪有……不过是与这个孩子没缘分罢了。”郭临“苦涩”地一笑,捂嘴清咳一声,越说越尴尬,“嗯……等日后有机会,再生一个与玉锵作伴。对,再生一个……”
白子毓将钓竿换到左手,捡起脚边斗笠戴上,遮住头顶刺眼的阳光。顺带回头望了眼草地上。郭临似乎正和谢英芙相谈甚欢。他不由笑道:“看来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怎么着也有话说啊。”
世子原本专注的神情顿时一凛,顷刻变作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张目结舌地瞪着白子毓:“你……你怎么知道阿临她……”
陈聿修却是微一蹙眉,回望一眼后便收起笑意。蓦地放下鱼竿起身朝后走去。
白子毓有些意外地瞧着他,半秒后恍然大彻,拍了下大腿:“糟糕!”
世子不解:“怎么了?”
“我也是魔怔了,你看看阿临现在的穿着,”白子毓利索地收拾起鱼线,“她要真像个女人一样和你夫人聊得欢快,那才大事不妙喽!”
世子转头望去,郭临还是惯常的男装模样。面庞在阳光下莹莹发光,柔和却又俊美。似男非女,却美得纯粹自然。
白子毓伸手夸张地在世子眼前晃了晃,世子不满地撇开脸。再看过去时,陈聿修已经一撩袍子,优雅地坐到了郭临身边。
“走啦!”白子毓提起钓竿,打趣道,“真对你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也大可放你一假,准你们先行告辞,独享二人世界如何?”
陈聿修的到来,总算是结束了谢英芙对阮云流产一事的追问。郭临松口气,暗暗对陈聿修眨眼竖了个大拇指。陈聿修垂眸一笑,而后侧身看向谢英芙:“世子妃与阿临说了些什么,聊的这么开心?”
谢英芙望着眼前二人如出一辙的笑颜,周身尽显的默契。垂眸掩住目光中的愕然,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些家常罢了。”
“有家常能唠嗑,那也是好事啊!”白子毓懒散的嗓音顺风飘来,“哪里像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嘞……”
“京城里为你如痴如狂的少女还少么?”郭临揶揄道,“要不要我一一道来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世子也笑着坐到自己的几案边,过了片刻,又抬头看向郭临。
谢英芙静静地望着他那道深情的眼神。明明是艳丽温暖的秋日,周身却是如坠冰窖般的寒冷,脑海里回想的,都是昨晚在屋内说过的话。
“他来扶我时,我确实闻到了一股女子的体香。”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表情苦恼又犹豫。
原宜怯怯地道:“可世子妃,或许郭大人接触了什么烟花女子,才给染上的呢?”郭临的妾室阮云出身青楼,他如果再去喝喝花酒,好像也并非不可能。
“那是脂粉气,怎么和体香相并论?你可曾见过只相处一时,便连体香都沾染上身的么?”谢英芙越说越坚定,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郭大人什么都好,在我嫁入王府前还曾帮过我大忙。可,可他现在这样……”她想起白日里见到郭临与陈聿修的亲昵举止,世子对他的百般维护,声音不自觉地上提,“他若不是个女子,便该是个断袖……”
话一出口,她猛然一惊,倏地捂住嘴。原宜吓得脸色惨白,慌忙奔到房门口四处望望,再把门窗阖紧。
“世子妃啊,您再这样疑神疑鬼的,会出大事的啊!”
“不,原宜,”谢英芙怔然地望着前方,微微摇晃着头,“或许……我发现了个大秘密。”
“世子妃……”原宜急得脸色通红。
谢英芙已然听不进了,她并非冥顽不灵的蠢人。可疑心一旦升起,不查个水落石出,终究难以放下,更何况……“何况世子爷至今不与我同房。原宜,若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也就认了。可……我千里迢迢赶来,你有见他对我开颜么?”
原宜劝阻的话哽在喉间,望着痛苦又悲伤的小姐,再也无力反驳。
“所以,若郭大人他……真是断袖,那他们之间的情谊,我必须弄清楚,不能让他们再错下去!”
此刻,看着眼前,郭临和陈聿修谈笑风生的笑脸。谢英芙定了心,再不犹豫,扬起下巴朝原宜示意。原宜抬脚上前,不过几步,左脚便如预期般地踩中了裙裾。
一声娇呼中,她手中的酒水不可控制地朝着郭临的位置泼去。
郭临刚一转眼,便看到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酒水迎面朝自己扑来,未及反应,便是一暗。袍袖覆在脸颊前,酒香泛着竹息微微渗进鼻端。
“聿修?!”亲耳听着“啪”地一下被淋个正着的声音,郭临扒下护在面前的手臂,那外侧的袖摆已然湿透。陈聿修却混不在意,反手握住她,低声问道:“可有伤着?”
郭临愣了一愣,忍不住嗔笑道:“你护得这般好,我哪里会伤着?”
“大胆奴婢!”蓦地一声厉喝传来。郭临扬头望去,谢英芙脸色涨得通红,万分羞愤。地上跪着的原宜如筛糠地发抖,心中微觉不耐,劝道:“算了大嫂,我又没伤着,便让她起来吧。”
原宜得了准,连忙应声“是”,扶着地面缓缓站起。
郭临本已经撇开了头,余光中隐隐察觉不对。然而就在那一瞬,原宜腾身而起,顷刻扑来,距离不过半丈。她腮帮子猛然一缩,喷出一股利箭水雾,笔直地朝着郭临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郭临一脚踹起面前的几案,合身扑倒身旁的陈聿修。几案挡开大部分水雾,背上只溅到几滴,但中招处的皮肤立马火烧似的疼。
水雾有毒……不及细想,头顶一阵阴风呼过,郭临迅速拔出腰间软剑应战。“原宜”不面锋芒,腾身后退,拉开距离。却见她朝着这方诡异一笑,大嘴超乎极限的裂开,忽然而然,垮下一层脸皮,露出皮下的另一个下巴。
这等画面,见所未见,简直诡谲到了极点。郭临不禁呆滞了一瞬,就对方立马抢占先机,左手五爪阴森,猛烈地扑了上来。
“放箭!”
忽听一声高喝,四面八方“嗖嗖”声作响。“原宜”的毒爪离郭临不过一尺,生生被万箭穿心阻住了动作。她怒目而视,目光阴狠嗜血,死死地瞪着郭临,黑血大股大股地从口中溢出。却渐渐大笑起来:“你断我一臂,我杀不了你,却有你们七殿下给我陪葬,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尸体僵硬如石,微微一晃便扑倒在地。
郭临阴冷着脸,一言不发,抬脚朝尸体走去。
“阿临,小心有毒……”白子毓的手刚刚扬起,倏地便住了嘴。
因为他看到,郭临一脚踢上尸体的右臂,假肢一下分离开来,滚落出去,露出黑血凝结的断腕。她弯腰拔下一根箭镞,划破那人的上半张脸皮。脸皮裂开,掉到地面,露出内里阴狠却稚嫩的艳丽小脸。毋需多看,正是曾被她放跑的南蛮女童。
谢英芙早被这血淋淋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完全苍白,战战兢兢地朝世子靠近。此时听到郭临冰冷的声音:“这人皮是真的,从替身的婢女脸上剥下来的。”她经不住一声尖叫,两眼一黑,晕倒在世子怀里。
郭临扔开箭镞,直直地盯向白子毓,咬牙切齿:“七殿下?陪葬?老白,感情你早就知道了?所谓的湖边钓鱼,却是一招引君入瓮?而我傻了吧唧的做了你的鱼饵?”
“阿临……”白子毓面色纠结疑豫,却不肯干脆地回答她。
郭临望了望他,再望了望世子、陈聿修,忽地冷笑一声:“看来你们什么都知道,唯有我一个瞒在鼓里。”
沉默良久,陈聿修微微无奈地叹息:“阿临。”
“不要叫我!”
“七殿下没死。”
郭临一震,仰起头:“什么意思?”
“‘倒打一耙’……你的提议,七殿下比你想的更深远。”陈聿修凝眉道,“淮南一案,太孙时间充足,后招无穷。光休息在皇觉寺的几日,附近地界便谣言四起,暗指七殿下勾结南蛮,意图不轨。他要想顺利逃过此劫,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伤在了南蛮手下。”
“而且,中的是最狠的毒。”
郭临手中的剑,“咣当”一下,砸在了倒地的几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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