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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公子。”一个小婢子气吁吁地跑来,绿袍公子答应了一声。那小婢子焦急道:“赖公子忽不见了踪影,我家姑娘打发我来瞧,幸好赖公子未走远。”
由此我得悉他姓赖,我赶紧朝他屈了屈膝:“多谢赖公子援手。”
“阿心。”人声喧杂中冲出温和又急切的一声唤。才道了谢,师傅便到了。我飞快地朝那位赖公子又行了一礼,循声跑回师傅身边。
“师傅去了哪里?一眨眼就无影无踪了,亏得那位公子援助,若非他将阿心从人堆里拉出来,只恐今日要教人踩折几根骨头才罢。”我怨道。
师傅倒不驳我,只连连点头,似也有些后怕:“下回可再不能来凑这热闹了。”
说话间他随着我的步伐到了赖公子跟前,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细声道:“就是这位公子,阿心已谢过了。”
那赖公子脸上端着谦和的笑,目光移向师傅的一瞬间,那一脸的笑陡然一僵。我立在他对面,借着戏台上照下的明晃晃的灯火,瞧得分明。
我狐疑地扭头去望师傅,师傅神如常,笑意融融,并不见甚异常。他冲赖公子拱了拱手:“小徒不大出门,人多易惊,多谢公子施加援手,使小徒免遭踩踏之险。”
那赖公子长长地“哦”了一声,倒像是长出了口气,回复了笑容:“好说好说。”
这边正客套着,那小婢子欢叫了一声“姑娘”,从灯火幽暗处引来了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目光轻扫过,向师傅不冷不热地微微颔首点头一笑:“朱先生也在呢。”
她认得师傅,许是曾在朱心堂看过诊的罢。我好奇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记不起是哪一位。可当我视线上移到她眉头时,便豁然记起。她的右眉上头赫然一颗殷红的大痣,我不记得她,却记得这颗大痣。
大约一年前,她确是来过朱心堂,是为将眉上的大痣去除。我记得彼时师傅未加理会,只说不好去除,请她另寻高明。看来更高明的,她并未寻着。
那位赖公子一见她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玉汝,可有受人冲撞?”
那唤作“玉汝”的女子轻轻晃头,娇羞无比,柔声细语道:“不曾,等了许久,总也不见你来”
“苏姑娘。”师傅倒还记得她,向她抱歉地拱手:“这位公子方才助小徒脱困于人群,因此耽搁了,还请苏姑娘见谅。”
那苏姑娘似乎浑不在意师傅说什么,满目里只有赖公子,瞧向他的目光里似有千丝万缕的绵柔。而那赖公子亦是掩不住的关切爱护,替她将散落的斗篷系带重新系上,恰如戏文里唱的那般情意绵绵。
我一时竟是看住了,直至师傅向他二人告了辞,拖着我往回走了好一段,我还忍不住频频回头望那二人的背影。
元夕中,再严密的门风,也许已议过亲的男女一同赏灯观花炮,故这夜的街上有不知多少如漆似胶的身影,也不知有多少情丝缠绕的目光。那赖公子与苏玉汝行动间守礼持重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可落在我眼里偏又是这大街上最是燕侣莺俦的一对。
“你总瞧他们作甚?”也不知我回了第几趟头,师傅终是皱眉问道。
“我”我却不知如何答他,难不成要我照实回话,说我歆羡他二人的情意,那还不得教师傅调笑嘲弄个把月,我心思急转:“我倒觉着赖公子与苏姑娘瞧着极登对,比戏台上演的好看。”算是胡诌的,但也真心话。
“看人还只光看那副皮相,不见一丝长进,为师白教你了。”师傅勾起手指顺手在我脑袋上轻轻一叩。
我一面躲让,一面在心里暗暗道:师傅的皮相也是极好看的呀。
走进茱萸巷,四下已无人,巷子里黑沉沉的。对面地势较高处忽然炸开了一朵明亮的焰火,彩光四溢,化作数十道陨星,跌落入苍茫夜中。
“阿心,快来收你的药资。”师傅停了步子,笑着指向那璀璨的花炮。
那是去岁元夕因花炮爆燃受创的酒肆店主欠下的药资,毕竟隔了一年,我从未指望过他会守约,难为他竟还记得。我在心里将所有的节庆排了个序,元夕位列前茅,这突如其来,又如约而至的药资,教我更肯定了这个排序。
那酒肆的店主,是个极其守信的人,事实上,百年岁月中,他从未缺过我一回药资,即使多年后,他已身故,他的子孙后嗣仍在每年的元夕,替他偿付这年年岁岁不断的药资,使得我在漫长的,毫无希望的,等待师傅归来的年月中,获得了那一点珍贵的暖意。
因为一见那一闪即逝的绚烂,我便恍若看见师傅遥遥指着天际的焰火,一脸醉人的和暖,笑着唤我:“阿心,快来收你的药资。”
那是后头的事,容我缓缓地说,眼前说到的,是那贵气凌人的赖公子与苏家小娘子的事。
说起赖公子的富贵,当真是令人咋舌。
元夕过后,吹过的风里渐渐有了暖气,天一暖,便催开了百花,花朝节接踵而至。往年,照着习俗,全城未出阁的女儿家,皆要在这一日出城寻花,拜花神。
可今次,花朝日上半晌,满城的闺阁娇娘尚未来得及出城赏花,便教招摇过市的一队送聘礼的队伍勾住了目光。以至于这日再无人用心赏花,城外的葳蕤繁花因这一队聘礼黯然失,白辜负了一季春。
巧不过,这日晌午,我与师傅出诊,回来的路上正遇上这队送聘礼的敲锣打鼓地自茱萸巷前的大街上过,教我有幸目睹了这桩盛事。
左右大街被聘礼长队与围观长队占了,我与师傅过不去,也不好冲撞了人家的吉事,便立在围观人堆里等着他们先过去。
金玉头面、绫罗绸缎、珍宝古玩、包金镶银的簇新家什,每过一抬便会引起一片唏嘘,一片惊叹,众人交口称赞,指指点点,引得那吹打队伍越发来劲,礼乐震天。
那些细软器物在我这儿倒不值什么,我并不懂它们的金贵,只一抬通体莹白、雕琢讲究的玉镜台,打从我与师傅跟前过时,骤然吸住了我的目光。只是一架做工精细些的寻常镜台,在我看来怎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暗光?
我移不开目光,手上不由自主地拉了拉师傅的衣袖:“师傅,师傅,你瞧那玉镜台”
师傅未加理会,我一扭头,瞥见师傅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抬玉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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