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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似乎也不忍再看这满地的血腥,悄悄躲到了山谷后面,映得漫天的云霞也跟着红灿灿的。
许承龙头上敷着一方湿润的布帛,渐渐缓了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陪在他身边的却是刚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珝儿。
“珝儿?他们呢?”许承龙只觉得浑身疼痛,双臂微微发颤,垂挂在身侧,似乎完全使不上力来。
“听闻宗主已带人去追赵侯去了。”珝儿蜷缩在地上,眼睛还有些红肿,他说的宗主自然是指智隐了。
珝儿以手指了指正在远处忙碌的武士:“他是摺。”又指了指垂头坐在远处的青衣武士:“他是沼,小屯子的爹。”
“先生若有事,可唤他们过来。”珝儿言语冷冰冰的,许承龙知他心里不好受,自己也满心沮丧,历史的车轮要碾轧多少生命,才能达成大同之世啊!
“小屯子!哎……”许承龙叹了一口气,瘫坐在那里,愣愣出神。眼前这一片尸横遍野,许承龙想不看都避不开。
“为何周兵如此残暴?”许承龙恨恨地一拳擂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透过酸麻的臂膀,他这才发觉,原来臂力已有些恢复了,就听当啷一声,一柄宝剑从他身畔翻落了下来。
“这就是裴九之剑吧!”许承龙看了一眼,月光下,一面剑刃寒气逼人,另一面却缺口多如锯齿,在剑柄的一侧又用楚篆雕刻着一个“缺”字。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而坐,直到一轮明月爬了出来。许承龙不觉怅然一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当真是自古难全!”
许承龙正自叹息着,脑中却运转起来:“这一招似乎便是‘画檐挂月’?”许承龙心念所至,手也跟着比划起来。
“此剑招重在意,乃试敌之招,所谓孤光未满先忧缺……唔,这一招‘列缺霹雳’,重在势。出招如电闪雷鸣,运势如山崩石裂。”
许承龙一阵自言自语,却见珝儿仍是默然无声,不觉扭头一看,只见珝儿目光空洞,一脸呆滞的模样,初遇大变,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呀。
“珝儿,你若是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许承龙不免自责:“若是我没来这里,那么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珝儿没有应声,许承龙背后却有人叹道:“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我们在这山谷避世之地,太久,久到忘记了这里,原来还是乱世!”
话语声落,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许承龙惊诧地一回头,就见珝儿埋头伏在一个红衣女子怀里,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
红衣女子轻抚着珝儿的后背,眼眶隐隐有些湿润,只是这一脸愁容和她天生的英气极为不符。
许承龙欲言又止,红衣女子见状说道:“许承龙!你也无需自责,若是能从赵氏手中夺回他们所要的东西。便可算是对他们的一番弥补了。”
“姑娘,你所说的可是赵襄子的首爵?”许承龙料想她必是村中之人,之前曾听智柯说过首爵之事,此时自然而然想到了这点。
“不错。原来你已知晓了。”惊讶的神色从那女子脸上一闪而过,她旋即又问道:“那便再好不过,许先生可愿为此倾力而为?”
这女子言语间一直冷若冰霜,只是这说话的声音又似曾相识,可许承龙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难道我最近的记忆也出现问题了?”许承龙当即不再多想,坦言道:“这场悲剧多少也与我有关,如果我能取回首爵的话,必定愿意效力,只是智氏一脉如此经营尚不能成功,更何况我呢?”
“智隐对你期望甚高,你可愿意听他调遣?”那女子的言语之中,透着一丝期许。
一提智隐,许承龙忙问道:“对了,智隐他们去追赵语了,难道没赶上?”
“智隐他们匆忙出击,无功而返。”那女子又冷冷地答道:“赵语已经绕过荒山,取道回赵了。”
“嗯,赵语也是一代枭雄,并非易与之人啊。”赵肃侯之名,许承龙记忆在心,没有他打下的基础,赵武灵王恐怕也难以迅速成名于乱世之中吧。
“你如此推崇赵语,难道……”那女子皱起眉头,试探着问道:“难道你有心投靠与他?”在这乱世之中,士人所谋求的不外乎如此。
许承龙摇摇头:“生命如此脆弱,我只盼这乱世早日完结。如今想想身处和平盛世之中,是何其幸福啊!”许承龙心中感叹,当年自己虽然算不上是愤青,但对于时世的认识,如今才算有了一些切实的感悟。
“我送珝儿先去歇息,我想智隐不一会便会来找先生的。”那女子见许承龙没有直接回答,不免索然乏味。
“姑娘你是?”许承龙回过神来,这一句话刚问出口,红衣女子已经扶着珝儿往远处去了。
怎么这个姑娘知道我的姓名?许承龙满心疑问,忽然一阵苦笑,大概我这扫把星的名字现在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先生为何发笑?”未及多时,智隐果然来了。
“智隐?”许承龙看着智隐寒光闪闪的目光,顿时心中发虚,如今这里惨状如斯,自己这一脸的笑意可怎么解释啊?许承龙当即灵机一转,说道:“季羌下落不明,故而在此苦笑,智隐兄可有她的消息么?”
“许先生若能助我取回首爵,则必将王姬归还。”智隐开门见山地答道。
果然智隐还是将季羌她们带走了!许承龙故作惊讶地问道:“季羌在你那里?”
“不错,如今采薇宗的门人都已陆续转移,这处山庄一会便会化为一片火海,如果你愿意为我们出力,事成之后还你季羌。你若不愿……”智隐顿了一顿,往远处燃起的大火幽幽地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此处便是你长眠之地。”
“我愿意!”这种问题许承龙根本不用考虑,答应了可能会死,不答应可是马上就死了。
“不知智隐兄有何计策?”许承龙知道智隐必定已经有了谋划,当即问道。
智隐那道厉害的目光又扫向了许承龙:“我引你去赵营见一个人,让他安排你潜伏在赵营之中,只要一有机会,你就立刻胁迫赵语,索要首爵!”
“就这么简单?”许承龙心里暗骂了一声,真这么简单你们不早就这么做了么!
“并不简单。”智隐摇摇头:“我们在赵国,也安插了不少人,只是如今尚不能接近赵语。”
“那你们去行刺啊!”许承龙嘟囔道:“凭你的本事,若计划周详,要想偷袭赵语并不难吧。”
“赵语乃一方诸侯,出入随从护卫无数,更何况他本人的剑术也相当了得。”智隐说着握紧了拳头:“在赵襄子还活着的时候,有个忠于智氏的刺客豫让,他曾多次袭击赵襄子,奈何赵人防卫甚为严密,豫让至死未能成功。”
“就是那个把自己弄哑,以漆涂身,最终还是失败的那个豫让?”所谓战国闻名的四大刺客之中,许承龙最为不屑的就是这个豫让。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胸襟方能扬名后世!”智隐见许承龙面露怯意,心中大为不悦,一把拖过许承龙:“走吧,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愿意的么?”
“我不会骑马!”许承龙一惊,就见不远处摺牵过来两匹马侯在那里。
“那只能如此了!”智隐一抬手,将许承龙往一匹栗色银鬃马上一扔,大喝一声:“驾!”那匹骏马立时撒开蹄子就跑。
许承龙慌得急忙抱住马的脖子,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而起,胸腹之中立时翻腾起来,一鼓酸气火辣辣地涌在喉间,许承龙强行压下呕吐,心里早把智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幸好这马没走多远,便渐行渐慢。智隐骑着另一匹枣红马追了上来,一把拉住银鬃马的缰绳,诧异地看着许承龙,奇道:“莫非你真不会骑马?”
“我……”扑通一声,许承龙滚下马来,蹲在一旁一顿呕吐。
“你真是个怪人!”智隐跳下马来,站在许承龙背后幽幽地说道:“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只有你才能帮我们取回首爵。”
“你!”许承龙一语未尽,又是一顿呕吐。心里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声音、语气,难道刚才的红衣女子就是他?”
“叫智隐兄见笑了。”许承龙疲惫不堪地喘息了一会,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来:“智隐兄?请扶小弟一把!”
智隐略一犹豫,用力一拉,许承龙只觉手上一阵火热,顿时大为泄气,这手形虽然颇为小巧,但是相当粗糙,似乎还有不少老茧,一拉一拽之下颇为有力,又哪像一个娇弱女子的手!
“刚才智隐鲁莽了,望先生勿怪!”智隐见许承龙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是在怪他。
“怎么会呢!季羌还在你手上,我自当听命与你。”许承龙顺势埋怨着,心里却在算计,只要首爵一时还没到手,季羌大概不会有危险。
“赵语大营离这里尚有些距离,许先生既不惯骑马,不若与我同乘,待马儿力竭再行换马,相信半个时辰之后必能赶上!”
智隐说完,也不管许承龙愿不愿意,热情地将他扶上了马,见许承龙尚心有余悸,忙好言宽慰,还不停地交待骑马要领:“双腿前夹,下身虚悬,抓紧鬃毛。”又不时纠正:“不要勒住马脖子,马儿喘不上气,可跑不快!”
“是了!”许承龙恍然大悟,看来多亏刚才勒紧马脖子,马儿才慢了下来!
智隐将银鬃马的缰绳一并抓在手中,两人当即共乘一骑,策马而行。许承龙心里却又活络起来,他总觉得身后的智隐气息有些紊乱,似乎又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
随着马儿的奔驰,许承龙就像一只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浪一浪地摇晃起伏着,本来骑着甚是平稳的智隐,此时也不得已配合着他一摇一晃起来。
“智隐兄似乎有些怕我?”许承龙正享受着第一次骑马的乐趣,智隐的放不开,反让他心思又活络起来。
“怕你摔死么?”智隐冷冷地说道:“那倒是于我极为不利的事。”
“呵呵,那我就放心了!”这一段的颠簸,许承龙似乎发现了一些小窍门,只要腿上夹紧的力道用大些,马儿就会跑的更快些。
许承龙心念一起,当即双腿用力一夹。顿时红棕马欢快地一声嘶鸣,四蹄飞扬如腾云驾雾一般,智隐大惊,忙一带缰绳,不得已之下侧身躬伏下来,慢慢安抚着兴奋的马儿。
马儿得了主人的命令,渐渐慢了下来。许承龙此时哪里还敢再捣鬼,一扣悬着的心也从嗓子眼里落了下来。
不过他这会冒险倒是颇有收获。片刻之后两人开始了正面交锋。
“你疯了吗!”
“姑娘好马术!”
许承龙和智隐一叱一答,智隐顿时发觉到了不对!她那绵绵的胸部正压在许承龙的后背之上,智隐顿时语结:“你这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