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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耿荣的保证,邝家三兄弟终于放下新来。待送走耿荣之后,老大邝龙腾不由得讥讽起沈耘来:“亏得老子心惊了几日,看来这个新知县,也不用放在眼里。二弟三弟,走,咱们去看看那些田产,顺便叫那些佃户莫要乱说话。”
邝氏三兄弟自然扬长而去,但他们口中的沈耘,此时却夜以继日,把蒋知县就任七年内的中卷宗看了个大半。
不得不说,大宋任何一个进士都有他的特长,比如这位蒋知县,怠政之后还能够寻找出许多看似合理的理由,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到现在为止,沈耘整理出来积压的案件就有两百多件,有些甚至苦主都在那场逃荒中不见了踪影。
七年之间,居然仅仅兴修过两次水利,而总长也不过十里。要不是安化县有泾河的支流撑着,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办法生活。而因为水利惹起的事情也不少,许多地主占着人多势众,霸占水源;也有不同村落宗族争水斗殴导致死伤的。
其他的种种也同样是一团糟,难怪安化县作为州城还破败成这个样子。
放下手中的卷牍,沈耘仔细地收起这几日来抄录的一些重要材料。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要将纸上写下的一桩桩事情逐一攻破。而在这些纸张的最上首,写着的便是要重建百姓对于官府的信任,有了百姓的支持,沈耘接下来的计划才能够更好地实施。
而就在这个时候,金长岭一脸惊慌地跑进来呼喊:“不好了,县尊,大事不好了。”
“金县丞莫要惊慌,有什么事情,且慢慢说来。又不是大火烧到了后衙,如此坐不住。”沈耘站起身来,拎起案头的茶壶倒上一杯水递给金长岭,看着金长岭一口气喝完,这才问道:“说说,发生什么事情?”
“咱们县学的夫子和学生,因为数月贴补未曾发放,所以要去州衙上书。”
县学虽然是官学,但除了学田,再无其他经济来源。因此如夫子的酬劳,学生的贴补,都是县衙负责。沈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走马上任后,爆发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任何时候,读书人都是一个惹不起的群体。后世改天换地,也是一群穷学生率先开始闹事情,然后居然就联合了工农群众,一举将那三座大山给彻底推倒。哪怕沈耘刚刚就任不到十天,可是这些人闹腾起来,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走,驱车去县学。”
想也不想,沈耘便走出了后衙,与金长岭乘着马车匆匆来到城西的县学里。
没得说,县衙都是一副破败的样子,县学更是不用提,勉强能够遮风挡雨,房顶上连荒草都长出来了。刚下马车,沈耘便听到里头有人叫喊:“我等来到县学,为的本就是能吃穿不愁,以便好好读书。可如今诸君看看,莫要说我等,便是夫子的禄米都发不下来。我看,这县学有名无实,还不如不要办了。”
金长岭看了看沈耘,就要出言呵斥,却被沈耘给拦住。
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几个带头士子的挑唆,沈耘心里笑了笑,随即阔步走了进去:“既然你等说这县学有名无实,那索性,便不要办好了。”
诸生还不认识沈耘是什么人,但县学的教谕岂会不知。看着沈耘闲庭信步走到县学院中,几人慌忙走上来行礼:“我等,见过县尊。”
“不必多礼,我听闻诸位要去州衙上书,所以过来看看。刚才说话的几位学生,不妨站出来对本县讲讲,你们因何要直接去州衙,而不先来县衙一趟。”沈耘朝着这几个教谕一拱手,便转过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前头的学生。
年轻的士子,大抵都有股子傲气,听得沈耘询问,登时先前撺掇大家的几人站出来说道:“我等连月来已经是第四次上书,但是县衙却拖延至今,我等若是不去州衙,只怕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强自申辩固然有理,可是沈耘却摇摇头:“金县丞,我就任之后,可曾接到过县学教谕或者学子的申诉?”
金长岭摇摇头:“不曾。”
这下子沈耘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自己的相貌虽然不曾层被百姓们看到,可是就任那天已经算是通告全城了。距离县城远一点的地方或许不知,可是县学的学生如何不知道换了知县?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想要闹点事情,好试探自己的底线。
对于这种试探,沈耘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强力的反击。
“好了,既然如此,那想要去州学上书的,便自行去吧,本县不会阻拦。你等心里有怨气,发泄发泄也是好的。诸位教谕,且将县学的名册取来,今日既然来了,我便看看县学学生的学问好了。也省的来日再跑一趟。”
沈耘这么不按常例出牌,让县学上下一阵错愕。
为首的教谕匆匆将名册取来,沈耘翻开,随意叫了一个名字:“顾海。”
人群里一个瘦削的学子呐呐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挤出来站到沈耘面前一拜:“学生顾海,见过县尊。”
“你且背一背,韩退之的《进学解》。”沈耘没有理会周围一群人难堪的脸色,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顾海,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这个生性本就有些懦弱的学子紧张地开口: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随着顾海的背诵,几个教谕纷纷低下了头。
《进学解》固然是韩愈在自嘲,可是里头有些话,在此时此刻却非常具有讽刺意义。便如这开头一段的最后一句,又如最后一段的“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更是将这些人反讽了一遍。
待顾海背诵完毕,沈耘点点头:“不错,胆子可以适当大一些,便如今日几个吵闹着要去州衙的,你如果能有他们一半胆子,也不用在县学呆着了,去州学也是绰绰有余。”
影响科举的不仅仅有聪慧,还有一个人的气量。顾海的言行告诉沈耘,这个学生读书是有一套,但是做事还是放不开。时间久了,就算是写个时务策,都会被自己的懦弱给拘束住。
“程璜。”
沈耘镇压这些学生的想法才进行到一半,并不会因为几个教谕低头,便轻言放过。只是这次让沈耘失望了,他叫到的名字并没有人应答。沈耘将目光转向教谕们:“程璜呢,人在何处?如果我记得没错,今日不当县学休假。”
“这个,禀告县尊,程璜家中有事,今日请假了。”
沈耘看着名册,上面写着程璜家住县城,摇摇头,对这教谕的话不置可否。原本只是想叫几个人出来背诵几篇文章,好让这些学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然后现在看来,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将名册翻到第一页,沈耘开口说道:
“今日,我便看看,这县学究竟还有多少人请假。”
依照名册念下去,县学学制八十人,居然有三十人便不在其中,沈耘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自现在起,家离县学一里的,三刻时间;五里的,着马车,一个时辰;往后每增加一里,加时一刻,你等去叫人。限时不到者,即刻逐出县学。”
“县尊,县学学生的开革,应当上禀学政,待学政首肯,才能施行。如果县尊一意孤行,我等只好禀告学政前来查察了。”在这教谕眼中,知县可以考校县学学生的学问,也可以对县学进行赏赐,但是绝对不允许他插手县学事务。
只是沈耘并不理会这几个教谕的愤怒,反倒是摇摇头说道:“学生闹事,你等非但不镇压,还要坐看,这是其一;放任学生私自外出,教学不严,这是其二;我也要向庆州学政上一份书信,告诉他安化县学有名无实,本县要重立县学。”
任谁都没有想到,沈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金长岭都吓坏了,急忙小声劝告:“县尊,莫要一时意气,这吏部考功司的官员秋后就要下来了,此时重立县学,只怕县尊会落得败落教化的评价,于县尊往后的升迁不利啊。”
哪知沈耘一脸无所谓:“与其让县学继续这般烂下去,不若推倒了重来。不过一年的评等而已,坏了就坏了。若是一直这样烂下去,安化县数年出不了一个进士,那才是本县的败笔。”
几个教谕,瞬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们知道,这回县学真的要被沈耘大动干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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