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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解了缆绳,艰难地在无数行舟中穿行,终于,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开出汴河最拥堵的那一段。而此时,距离开封城也不过就走了一里路程。
船上客房倒也不算逼仄。尤其是船老大得知沈耘居然是个进士之后,就越发客气的不得了了。到底读书人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在这些水上行走的人眼中,进士就等于官老爷,官老爷就等于权势钱财,甚至还等于此行路途中的便利。
将一干紧要的文书贴身收好,沈耘才拿出赵文清递给他的纸条。
“任沈兄聪颖如斯,到底是身在局中。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苏兄一介女子,对沈兄一往情深,切莫辜负佳人美意。料想说破后,沈兄定然可以猜到苏兄身份。我等相助至此矣。”
虽然赵文清等人一句“兄弟,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让沈耘感动不已。然而他更加惊讶于苏昧的身份。回想当日见面时的种种,沈耘此时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拍几个巴掌。佳人当面,自己居然都没有看出来。
委实也是这个时代衣装太过俗常,男子也时不时戴些花来。以至于俊俏些的根本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虽说沈耘也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和苏小妹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似乎也觉得轻松不少,遇到这样的女子,如果沈耘再说什么废话,那他就真的是脑子里进水了。
随后想起苏小妹的身份,沈耘也是一阵嗟叹。不想她大哥苏轼在一月前还是自己的考官呢,转眼自己就和人家妹妹有些意思了。这事情闹得,也不知道苏轼了解了情况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温柔乡是英雄冢,沈耘不是英雄,然而一样要在这坟墓里走一遭。八字还没一撇,这会儿就开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当然了,苏轼还好说,最为重要的是苏小妹她二哥。苏辙这个人可是个相当厉害的,后世流传的文章,有一半近乎都是批评这个批评那个。
用句形象的话讲,那纯粹就是个喷子。而且这位还是个具备高智商,拥有高学历,然后无脑喷的喷子。什么东西看不惯就喷什么,当年就连任宗皇帝他都敢骂,更不要说别人了。
沈耘忽然觉得自己与苏小妹之间隔着好几重大山。然而,这并没有将沈耘吓倒。如果面对爱情还瞻前顾后,他也就枉为男人了。苏小妹都敢主动来找他,他为什么就不敢面对她的兄长呢。都说女追男,隔重山;男追女,隔层纱。
如今窗户纸已经揭破,索性放心大胆来吧。
沈耘在复杂地心情里,提笔为苏小妹写下了第一封信。
情书这等东西,古来有之。所不同的,无非就是载体不同罢了。
沈耘的信没有多少肉麻的东西,因为但凡是肉麻的话,他写下来便立刻揉成团扔到了一边。他的脑海中还是那个聪慧非常,谈吐优雅的苏昧。不过么,在信的开头沈耘便直接揭破了苏昧女扮男装的事情,还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小小的道了歉。
信中略微地叙述了一下爱慕,随即便话题一转,说到了自己在船上的经历。
行舟数日,客船靠岸。趁着补给水米的时间,沈耘将信托人送到驿站。此时的官驿也是提供送信服务的,不过这代价也不小,而且写信的双方也需要有点身份。沈耘倒是各方面都挺符合,因此收了钱,自然会将这件事情办好。
沈耘就这么静悄悄地回来了。
由于事先并未通知任何人,因此成纪县城外的码头处,倒也没有几个人前来迎接。当然,时隔半年,沈耘如今也一身的罗衫,浑不似走之前一般落魄。就算有人与沈耘打个照面,居然也无人认得。天色见晚,船家很是客气地送沈耘到码头便去了,看时候也不足以回到家中,沈耘只好前往城中投宿。
半年不见,成纪县依旧。
进城门时守城士卒少不得查验文牒,看着吆五喝六的两个家伙,沈耘摇摇头,自怀中掏出自己新的官牒。身份文牒有如后世的身份证,只是有了官身之后,吏部会重新造册。这官牒上不仅写着沈耘的籍贯姓名相貌,还有他在科考中的表现以及如今的官职。
普通百姓的身份文牒都是在籍贯所在地盖着县里的大印,可是沈耘这一本上边,用的可是吏部的官印。
俩守城士卒近乎呆滞地看着官牒,而后再打量一番沈耘,随即慌忙跪倒在地,将官牒奉过头顶:“不知是沈知县驾临,我等无状,还请宽恕则个。”
沈耘摇摇头:“起来吧,用不着跟我下跪。不过言语粗鲁些,如何能怪你等。往后莫要见人就骂骂咧咧的,好了,我来的事情,不要声张。”结果官牒,沈耘阔步走进城门。两个士卒慌忙起来,看沈耘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沈耘说不要声张去,其实哪里能够如他所愿。
虽说傍晚进出城门的百姓已经很少了,可是不代表他就没有。这俩士卒跪倒在地的情形让周遭百姓一阵错愕,随即纷纷猜度起来,到底是什么人物,会让这些平素颇为嚣张的守门卒下跪。
“莫不是,朝廷新派来了个县令不成?”
“不要乱说,最近我三姨夫的小舅子也没说从京师来什么公文。哦,对了,除了几年科举,咱们成纪县出了一个大人物的喜报。不过听说那大人物和咱们县太爷有嫌隙,所以给强行压了下来,连报喜都没有。”
“那会是谁,看样子很年轻啊。”
只是又慑于那些士卒的威风,不敢轻易上去触霉头,所以百姓们只能将想象发挥到极致,就连转运使他儿子都在猜测的范围之内。
正好在船上还未吃过晚饭,沈耘便找了一家前边经营饭食,后头经营客栈的酒家。一脚踏进去,夜间已经很少有专门吃东西的了,无奈之下,只能要一叠咸菜,就这两块烙饼开始垫巴肚子。
沈耘来的较晚,也不愿惹人注目,所以坐的位置靠近墙角。寻常人进出根本就不会看到这里来。京中饮食是好些,然而吃多了,终究是有些怀念家乡的味道。哪怕只是一叠咸菜,哪怕就着干粮吃还是有些酸,但沈耘吃的津津有味。
就在沈耘要以这咸菜引发一段浓浓的乡土情怀的时候,店里忽然闯进来几个人。一进门便高声叫喊:“店家,给咱们上一斗水酒,再且五斤羊肉,若是有韭菜蒜苗之类的也切点好蘸着吃肉。对了,门前这两桌赶紧叫人来收拾收拾。”
这等叫喊在秦州这种地方其实非常常见,倒也不会引起食客注意。但让沈耘忽然抬头看这些人的,是进来几人接下来的交谈。
“沈焘,听说你那个堂兄考中了一甲第四,你马上就能够借此进入州学,今夜这酒钱就你出了。也省得改日找你和喜酒。”
沈焘,多么熟悉的名字。数年不见,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如今居然还借着自己的名头谋福利了。当真是没想到啊,沈耘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沈焘坐在桌前,眉飞色舞地吹嘘:“嘿嘿,你要知道,我那个堂兄能够考中,全赖我家接济,不然就算有州府支持,他在京师也过不下去。”
“沈焘,先前不是听说,他与你们都断交了么?而且上上个月一起吃酒,还听你不停辱骂你这个堂兄。”
“哎呀,他们家穷我说两句怎么了。谁能想到他能考中啊,要不是同宗,我家才不会接济他呢。对了,你听谁说的他与我家断交了?这都是谣传,分明是有人看咱们沈家出了个进士,眼红嫉妒,所以说这些话来诽谤咱们。你们要是喜欢听这个,今日的酒钱你们自己出。”
果然是一群狐朋狗友,听着沈焘不出这酒钱,登时急了,纷纷朝他说起好话来。
三年了,当日的沈焘不过十六岁,比沈耘仅仅小一岁。如今也是十九的人了,虽然不知道读书读的怎么样,可是,人品却依旧如此。
有些人,就算整日里与一群酒鬼厮混,可是他的内心却怀着一种原则。在这种原则下,他可以和酒鬼们说些浑话,可绝对不会突破自己的底线。可是这沈焘,简直将不要脸演绎到了极点。想想当日将自己堵在门外不让自己进门的情形,沈耘忽然说了一句:“我看,传言未必是假吧。”
以沈耘如今的身份,跟沈焘这么纠缠当真是掉份。
然而沈焘之后对他的种种污蔑,让沈耘终究是忍不住了。
正将沈耘贬低得一无是处的沈焘,听到这么一句话,瞬间火了:“那个混账东西,敢这般胡说。看小爷今日如何收拾你。”
只是,当他回过头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刚刚放下筷子的沈耘,瞬间脸色怆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肥硕的身躯撞在桌子上,木腿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喳喳声。
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沈焘口中说出的那两个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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