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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彪这几年一直对万贞纠缠不休,只不过因为她躲得快,才一直没有被他找着机会近身。现在万贞失踪的时机、地点、方式如此的巧合,由不得太子暴怒之后,心中又是一阵寒冷,抬头看了王纶一眼。
王纶确实不知内中情由,单是因为太子刚才的话着急提醒:“殿下慎言!殿下慎重!”
石家势倾朝野,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外面,让石家叔侄听到,立即就是一场风波,对太子大为不利。
太子也知道自己失控,然而陡然间听到万贞被掳的消息,直如心头割肉般的剧痛,实在难以冷静,握着案几,连吸了口气,又命宫人打水上来,将冷手巾在脸上盖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冷静,沉声道:“传孤口谕,请居庸关、紫荆关守将暂闭关门,不许放人出关!着锦衣卫和东厂使人铺排向西北方搜人!小秋,即刻前往仁寿宫,告知皇祖母此事,求她派舅爷接应助我!吴兴全,点选人手,随孤出城!”
侍讲的刘珝、倪谦见太子竟要轻身涉险,顿时大惊,连忙劝谏:“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既已经调动居庸关、紫荆关守将封关,又命锦衣卫和东厂搜人,用势已足,实不必再行出城,坐镇东宫静候佳音便好!”
太子反诘:“两位先生的母、姊若遇这等劫难,两位先生能安坐家中,只等音讯否?”
两名还想分辨万贞只是侍长,并非太子亲属。太子又道:“孤知道两位先生的好意,然而石彪无诏入关,掳孤侍长!论公,目无国法纲纪,视君父如无物!论私,其明知不可而强掳万侍,辱孤太甚!孤若不亲身出城督办此事,有何面目坐踞东宫?”
他因为幼年时的遭遇,若是说话太快,便会有些卡顿,因此平时说话都是徐言缓声,以免让人听出结巴,从不对臣属急声说话。但今日事关万贞,他这反应竟是比往常快了无数倍,一连串的指令、争论出完,竟是流利得可怕。
刘珝和倪谦侍讲东宫已有多年,从未见过太子如此,陡然得见,心中诧异,惊讶之余,除了意外之忧,也有意外之喜。
王纶也终于从中品味过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面无人色的劝道:“殿下,您尚未加冠听政,擅自调动边关守将封关和东厂,乃是大忌!何况您还要出宫亲赴城外,找会昌侯接应,那更是……万万不可如此,让皇爷知道了,可了不得啊!不能这么干啊!”
太子急步外行,闻言脚步突然一顿,问道:“大伴,孤这几年,待你如何?”
王纶赶紧回答道:“殿下对奴婢宽厚仁爱,恩深如海!”
太子微微摇头:“大伴来东宫之时,孤身边已有不少共生死患难的旧属。虽然也倚重大伴,乐意将身边事务交由大伴处置,然而你我终非儿时伴友,离恩深如海,却还是差了些儿!”
王纶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宫廷中这些能够常年相伴托以心腹的主仆,如曾经的皇帝与王振,景泰帝与舒良、兴安,都有过不和的时候;只是因为儿时相伴的情分太深,君主才会怒过之后又谅解侍从,将人召回身边。
可他来到太子身边时,梁芳、韦兴他们已经与太子有了共患难的深情厚谊。因此他地位虽高,太子也确实将最显赫的身份、最重要的事交给了他;但论到心里的亲近,他始终还是要差上一筹的。
对于一个一门心思独占鳌头的太监来说,自己在追随的主君心里,地位不是最高,实在很让他难堪,且不安。这种主仆间的小小隔膜,往日太子从不多言,今天他突然挑明了说,实在把王纶吓得冷汗直流,好一会儿才道:“都是殿下的恩典,奴婢岂有嫌薄之理?”
太子淡淡地道:“孤与大伴之间,少些共患难的机会。孤一直在想,要是什么时候咱们主仆能够同心合力,应对危机,这种隔阂才会自然消除,不会彼此疑虑。今日之事,不幸亦幸,却也算孤与大伴同心同德的机会!”
王纶瞠目结舌,太子招呼了伴当,翻身上马,回头道:“大伴,孤出城督办此事,东宫事务以及递给父皇的奏本,孤就交给你和两位先生了!”
王纶着急大叫:“殿下不可!殿下不可呀!”
可太子心知万贞这几年背了不少骂名,又挡了不少希望由东宫幸进的人的路。她出事,若他这最亲近的人,都不摆出足够紧张的姿态,出城督办,只怕领命行事的人就不会着紧;甚至阳奉阴违,落井下石也不一定。
石彪此人又浑又横,万贞落在他手里多一时就有一时的危险。如果不能及早在他带万贞出关前赶上,等他到了关外,即使厂卫知道了万贞在哪里,他也鞭长莫及。因此主意一定,他便不再回头,挥鞭纵马,率众直出东宫。
王纶追赶不及,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手足无措的喃道:“殿下不奉诏谕就自作主张调动守将、厂卫,这是犯了大忌啊!我怎么跟皇爷交待?怎么交待?”
这太监日常权欲熏心,什么事都想做主。可一到了关键时刻,就露了怯。
刘珝和倪谦虽然也不满意太子亲赴京郊督案的举动,但在主君做出决断后,却反而沉得住气,过来安慰王纶:“公公莫惊,殿下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去向太后娘娘求救了吗?只要太后娘娘答应了,像殿下这种请托,在陛下面前还是容易分说的。毕竟莫说东宫,就是勋贵大臣的亲人出事,私下请托边关守将和厂卫查找线索,也算寻常事。”
王纶哭丧着脸跳脚:“两位先生说得轻巧,须知天家父子,岂能与寻常勋贵大臣相比?别人请托,那是私事;太子爷请托,那却是……”
太子私请边将,调动厂卫,多半便要被皇帝怀疑儿子意在染指兵权。总算他知道这话出口不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捶胸顿足:“我的爷!你这可坑死咱家了,这种事,如何好向皇爷奏禀?”
他不说出来,倪谦他们也懂其中的含义,只是恼他不能当重任,等他嚎完了才道:“都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殿下对公公可谓是言听计从,信任亲厚;公公日常也以东宫大总管身份自居,怎么一到用事之时,就如此不堪?”
王纶被噎得一口气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好一会儿才道:“事情哪有你们说的那样简单。皇爷如今住在行宫,除了皇娘,还有万宸妃在那。万娘娘领着三个儿子守在旁边,像这样天大的把柄,咱家再怎么在皇爷和皇娘面前为太子爷说话,也保不准能过去。”
他不提万宸妃和三位皇子还好,一提这个,两位先生的脸色都古怪起来,打量着他半晌不说话,只是互相交换眼色。
他们不说话,王纶反而心虚强辩:“我可没有观风色的意思!”
刘珝和倪谦心中鄙薄,对他的分辨只是敷衍点头。王纶心也知道自己这一下出了丑,若不做出点事来,等到太子回来,自己只怕处境难堪。再一想太子临去时的话,急得满头大汗,只得摔手道:“去就去!烦请两位先生替太子爷写了奏折,咱家去向皇爷皇娘回话。”
写奏折那是学士的本行,刘珝和倪谦逼着王纶顶了锅,倒也不吝啬这点笔墨,只是写到一半就为难了:“殿下不亲自前往行宫奏事,只使公公转达奏章,这……说不过去呀!”
王纶狠道:“有什么难的,使人往曹家走一趟,就说殿下本想请曹太监办理此事。只是没有找到曹家人,无法调用厂卫,情急之下,只得亲身前往了。”
这宦官犯起横来,也是胆大包天,知道石家、曹家沆瀣一气,近年来已经成了皇帝的心病。太子出宫这事既然无法小事化无,那就索性往大里闹,只要树个大靶子,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太子招的忌就小多了。
刘珝和倪谦不知道中官互相争权是什么套路,王纶这个主意倒让他们犹豫不决,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给殿下连竖了两个强敌?纵然此时过去了,日后也对东宫大为不利!”
王纶催他们:“快写!太子爷这事已经闹得够大,要想让东宫脱出身来,只有让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这两人要是真合在一起对东宫不利,逼得皇爷回护太子爷,那才叫坏事变好事!”
自己离开东宫,下面的人没有主心骨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太子岂能不知?
然而万贞之于他,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即使后方不稳,他也一定要先纠集所有人力,先将她找回来再说。否则的话,这东宫储位,对他来说与笑话无异。
东宫多年蛰伏不动,从来没有往锦衣卫和东厂移文下命。今天乍下急命,锦衣卫的行动懈怠,东厂的反应却十分迅疾,自提督以下的几个档头,都率亲信汇合了太子直扑事发之地。
梁芳留在原地,倒也没有白等着不做事,跑过来太子抹泪回报:“殿下,东宫侍卫已经沿途追下去了。只不过这伙强盗狡猾,过了西峪口就兵分四路,不知道万侍究竟走的是哪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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