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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文莱师兄误矣。”
郝杰身为都转运盐副使深知对面那些武官的德行, 那为了银子就没什么不敢干的。朝廷铁律, 贩私盐者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河运衙门渡口那一艘艘停泊的军船里装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说罢了。
可是贩盐只有总兵府四品以上的要职才有资格参与, 剩下的底层武将还是得指望老一套,从当兵的身上榨油水, 这吃空饷是最寻常的一种,好歹没克扣底下人该得的银子, 现在郭师兄当着整个北直隶的官场将这件事戳破,那不知要得罪多少派系,就算他是粮道转运使, 恐怕也难护住自身周全。
唉,早知道他刚才就该去参政府,留在这边真是劝也不是不劝更不是。
思来想去, 郝杰咬咬牙还是往前头挤了过去。今日文莱师兄要是陷在这里, 他在年处仁和老师那里肯定是交代不过去的。
“郭大人,这兵簿且先封存吧,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重要的证物要是被损毁就不妥当了, 先把这几人请回衙门去再细细详查, 可否?”炮火集中对付守备府这几人,来自武将一系的压力应该会减少很多,这样,日后借由粮道上的便利挽回情分倒也不难。
郭绪能在众多同门中获得苏祇铭看重, 当然不会是个蠢货,他只是立功心切,一时失了分寸,现下被师弟这么一提醒,脑子也转过弯来了。虽说他确实意图整顿河北的粮草财政,但却绝不是根基未稳的现在,这件事弄不好可是会引起整个河北军中势力的反扑,他可承担不起。
但是,裤子都脱到一半了,守备府怎么能让他再缩回去呢,尤其赵四几个几乎是掏干了手上的家底填的窟窿,对郭绪那是恨到了骨子里,几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今儿绝不会让郭绪走脱了去。
“别介啊,开,大大方方的开,本将没做亏心事,不惧任何人查验。方才郭大人不说是证据确凿吗,那就明明白白的摆出来,也好让我们兄弟几个心服口服!
不过,郭大人今日要是拿不出证据,那就休怪本将不给颜面,当着河北老少爷们的面,在下要郭大人磕头认错,以刷清白!”
“竖子妄言!”
郭绪眼下都要气炸了,他系出名门之后,自步入仕途之后也是一路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番羞辱,当即就要甩开袖子上前理论。
可惜,赵四几个是粗人,从来不讲理,他们只信拳头。
郭绪推开上前拉扯的师弟,一腔怒火刚要喷射而出,却被赵四轻而易举的抓领拽起,这还不算完,趁着郭绪身后的士兵没反应过来,守备府几兄弟将郭绪在席间拖拽了数米,简直是斯文扫地。
“噗哈哈哈……”南席间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哄堂大笑,连带着,北边不少大人嘴角都在可疑的抽动。
“放肆!区区七品千总,何敢对转运使大人如此作为,本官命令尔等立即住手!住手!”就那一错眼的功夫,郝杰没想到事态居然失控至此,守备府这帮家伙是吃了豹子胆吗,居然敢如此对待一位朝廷命官,真以为背后有永安侯府撑着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赵公子,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门犬胡作非为吗?”
赵秉安高居首座,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的回应着,“不请自来是为恶客,郭大人破门而入,难不成明诚还要捧着他不成?再说了,他区区一介转运使,手无布政使司衙门批文,率兵擅自闯府拿人,又是谁给他的权限?”
粮道衙门可没有督察审讯的权利,郭绪此举在官场上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布政使司衙门哪怕从六品的理问纠察此案都比他名正言顺,更别提坐在边角处的按察使司了,上百位官员装聋作哑就你郭绪一人上蹿下跳,显得你能耐是不是。
“还有,方才几人是在下的族叔长辈,明诚敬之不及,望这位大人口下留德。”
在场的分家之人听见赵秉安这话,胸膛都不由自主的挺了挺,他们现在可是永安侯府的族人,靠山硬的很,往后河北这地界他们可不怕谁。
“腌臜武夫,本官饶不了尔等!”受迫于赵四几个的郭绪现今是羞愤欲死,他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丧尽颜面,落人笑柄,这都是拜座上那个小畜生所赐,简直恨煞他也!
“赵秉安,你当真以为没人奈何得了你是不是,来人,本官怀疑永安侯府与河北守备赵怀亭勾结,贪墨军饷,谎报军功,将在座之人尽皆拿下,投入府衙候审!”
郭绪坚信自己手中的证据,守备府这次在劫难逃,永安侯府身为他们背后的靠山,未必干净到哪去,就算没什么,这小子到了自己手里也能让他吐出些什么来。
郭绪一番话吐出来自己心里是爽了,可苦了到场的驻城守军。守备府在北直隶做了几十年的地头蛇,那威望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这段日子,留儿街分家合并,赵氏的声势更是与日俱进,市井之间消息传递最快,现在整个河北境内都知道赵家风头正劲惹不得,这郭大人让他们抓赵家人,那不是为难人吗。
还有顶头上坐着的那位公子,真当他们不知道呢,那是京中来的天潢贵胄,他们真敢伸爪说不定满门老小都得赔进去,谁动谁是傻子。
一群大头兵端着枪进两步退三步,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动手,看得郭绪尴尬又愤怒。
“你们不听本官的命令,是想造反了吗?都给我抓起来!”一时激愤连“我”这样的口头语都飙了出来,可见郭绪现在情绪失控到何等地步。
“我倒要看看谁敢!”赵秉安玉杯一摔,埋伏于宴席周围的铁卫便涌了出来,火速将郭绪带来的一众人马包了饺子。
“哈!……”铁卫执戟,寒光乍现,席间的喜乐气氛霎时被一股浓浓的杀气替代。
赵同铮更是身着甲胄,手握利剑,一把从赵四几人手上抢过郭绪,像扔小鸡一样扔到了水榭堂间。
“锵啷!”宝剑出鞘,直悬于郭绪头上。
“有本事再说一遍你想抓谁?”
南席北宴,河北诸多官员,此刻不分文武,都坐不住了。谁都不瞎,赵氏一族明显就是早有准备,今日恐怕郭绪是别想全身而退了,只是赵家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哪位的手笔,这背后又有什么寓意?
此刻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首座的赵秉安,初见时不少人以为这不过是京中一位醉生梦死虚名在外的公子哥,现在恐怕无人再敢小觑这位少年郎了,今日不管他能不能废掉郭绪,至少河北官场都会记住这个气势摄人的少年权贵,记住赵氏一族今日的狠厉。
“反了反了你们都要反了,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赵秉安,你逞侯府之威包庇罪臣,本官要向学政检举,革除你的功名。”
“呵呵呵……”一阵轻笑从郭绪头上传来,其中饱含嘲讽的意味。
赵同铮用锁扣的姿势将郭绪压在地上,听见这王八蛋到此时还敢大言不惭,直接一个手刃下去,劈掉了他的官帽。
一手用力,揪住郭绪的发髻将其脑袋昂起,让他直面自己最佩服的族兄。
“郭绪,你一口一个罪臣,一口一个贪墨,我且问你,证据呢?”
“一个粮道转运使,平日里不去理会你的政务,偏偏盯住了守备府几位尽忠职守的千总,你居心何在?今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御史台必会参你一个玩忽职守、构陷同僚之罪!”
虽然赵五爷已从御史台离任,但十三道巡检御史泰半都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这些人身上都打着赵姓烙印,关键时刻都是顶用的。
况且河北按察使司新任按察使即将下车(到任),传闻那是邵派的中坚力量,也就是堂上那位的亲故,到时候只要人家愿意,一点小错也能将郭绪打落地狱。况且众人一听赵秉安这口气,就知道郭绪十有□□是掉进了人家提前设好的圈套里去了,恐怕他手里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证据。
“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本官就成全你,有本事你让人放开本官,咱们打开兵簿,当堂对质!”盛怒过后,郭绪奇迹般的找回了一点脑子,他觉出了一点不对,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宁愿此时赌一把。
“文莱师兄……”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郝杰开头未曾阻止得了郭绪,此刻却不能让他再任性下去,明知道这是陷阱,何必再往里面跳。
“师兄,来日方长,你……”你千万别犯糊涂啊。
“本官恪忠职守,问心无愧,郝大人不必再劝。朗朗乾坤,昭昭天理,本官不信圣贤之道会让这等小人猖狂!”
“好,说的好,既然郭大人执意如此,那咱们就打开兵簿对质,看看究竟谁才是小人。”
“同铮,放开他。”
“起开,不消你们扶。”郭绪终于站了起来,未再受他人胁迫,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神色坚毅的走向兵士看管的木箱,手法粗暴的一把撕开了封条。
置于顶上的是咸亨十年河北太山镇的兵簿,当年抽丁六百户,阖年军饷一千八百两,谷粮三百斗。
“太山镇临近玉楼,为北疆防塞,常年受异族侵袭,别说兵簿上记载的六百户,能有三百户百姓幸存就是幸事了,这不是明晃晃的吃空饷是什么?”
“还有云河镇,莽牙镇,大王镇……,你们不是要证据吗,这些通通都是证据!”
“可是这些都不在我们守备府的辖区内啊。郭大人,你确定自己看得是本千总的辖区而不是边塞驻军递交总兵府的兵簿吗?
本将可是记得布政使司衙门文吏库房年久失修,北直隶在咸亨十一年之前的所有兵簿都被一场大雨浇毁了,您从哪搜罗来的咸亨十年的兵簿啊?”
“这兵簿是本官亲眼看着从锁库中取出的,绝不会有假!”
“而且,辇图上太山镇明明是在你赵怀玫的防线内,你休想抵赖!”
“下官的防区倒是有大山镇,这太山镇是闻所未闻。郭大人,你要污蔑在下,好歹找些靠谱些的证据吧,这本兵簿上的总兵府官章一看就是假的,连字序都刻反了,这种要是算是铁证,那本将满大街能给你凑一堆。”
“不可能……”郭绪夺过兵簿仔细核对,果然,在总兵府盖章的地方,深红色官印上前任总兵的名字错了两字。“江膺”印成了“膺江”,官印错面,映出来绝对不是这样的。
“不可能,不可能,还有兵簿,你不说咸亨十一年之后的兵簿还在吗,本官这就找给你。”郭绪疯狂的翻找,将刚才拿出的几本扫落在地,直接推倒了封箱。
“郭绪失控了”,在场文武看着堂中那个疯狂扒拉着兵簿的人,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们都清楚,今日过后,这位粮道算是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某些方面讲,郭绪确实没有过错,因为守备府确实就是一帮渣滓蛀虫,可是他行事的手段太过激进直白,所以不可避免的成了官场上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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